我顶多算个存在主义者,而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所以遇到这种情况,我着实会感到有些惊慌。
但我绝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走,走,快走,别看祂。”我拉着浅安的手想要走出书店,同时把那本《人类愚蠢辞典》放回书架上原来的位置。
“我怕……”浅安小声说,不太愿意配合,“祂就在书店对面那条道啊。”
“听话,我在这里呢,不管是什么,祂都不敢怎么样。”
我一边留意书店里的其他人是否注意到我们发现的异常,一边尽力安慰她。
书店只剩下老板,在默默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然后我又看向路灯那个地方。
并没有任何人,东西——至少在我的视线里没有。
但是浅安能看到。
不管是幻觉还是确有其物,总之来者不善。
“不要……”她在这时有些执拗,双腿就站立着,不肯再多迈一步。
可是书店关门了,老板过来催促我们离开。
“您好,我想问下,这附近以前……有没有什么灵异事件?”我厚脸皮地为浅安问道。
老板用看神经病的眼神打量了我一下,淡淡地说了句没有,旋即关上了书店的灯。
很明显,不得不走了。
浅安给老板指了下“祂”在的位置,老板则表示什么也看不见,并且再度要求我们尽早离开。
“可是那个……”浅安还不死心,想要辩解。
“好的今晚麻烦您了,我们走。”我打断了浅安,为她有力地推开书店的门,透明玻璃呈现的景象因门被推开而晃动折射了一会,而后又清晰起来。
“不要出去……”她使劲扯了扯我的衣角,身后的老板依然有些不耐烦的看我俩。
催促声有些刺耳的响起,然后是喋喋不休的质疑。
浅安犹豫了好久好久,终于决定紧紧跟着我。
“你不要丢下我……”在迈出书店几步后,她就立马对我说,然后几乎是要把我外套撕碎般,狠命抓着布料,让我就算有那心丢下她逃跑,也做不到。
“就那么不信任我?”我挺了挺腰,赶快往路灯那个东西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死寂的角落,连蚂蚁都不可能从那里经过,更何况有她所述的【五官旋转九十度的人】。
“不是……”她都快哭出来了,脸死死拧向道路内侧,不敢看那个位置。
“慢慢走,不要跑,跑只会让我们更惊慌。”我又神经质地看了眼路灯下,然后改为左手牵着她,右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以提供足够的安全感。
尽管我背后发凉,冷汗和鸡皮疙瘩自产生起就没有任何缓解的趋势。
没有长安街那样炫目的灯光,这里是城市胡同狭窄而闭塞,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并且没有一辆车经过,连自行车的铃声都是痴心妄想。
灯光的橙黄诡谲地摇曳了几下,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见路灯的光亮莫名其妙地摇曳,而不是闪烁。
今夜没有月亮,烟花也丧失了活力,只在城市之外的之外,若有若无地响着,一阵咳嗽声都能将其掩盖。
年钟已经敲响过许久了,我们失去了传统节日带给我们的勇气。
浅安还是不听话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猛地转过头来,想要拉着我跑。
“它跟上来了!”她颤抖的唇把不安的嗓音统统抖落出来,也令我的鸡皮疙瘩又起了一层,“锦焕,跑吧……锦焕……”
“走,祂要是敢走进我就给他一拳。”
浅安不肯,吓得腿已经开始大步迈起来。
冰凉的气体不停地灌入我的肺部,我感觉身体好冷,好冷,如将死一般,明明我还活着,躯干仍然在发热。
“现在开始,不要回头。好吗?”我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以让她平静一丝,“如果有人叫你或者我的名字,更不要回头答应,咱就这样走到市中心,我会一直跟你说话,好吗?”
“我怕……我不知道那个是什么……”
“不要管,走,我在这里。”我深深吐出一口气,雾气在眼前迷蒙了视线,我忽然感觉有些头晕,旋即背后一阵冷风。
安安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我赶紧拉住她,忽然有什么东西感觉漫上我的后背,我立刻反手以此生最大的握力握紧拳头,向身后一抡,在抡空后又在一瞬间转体接上一蹬。
身后什么也没有,雪上只留有我和浅安的脚印,哪怕知道那是虚无缥缈的非物质东西,但我杀心渐露。
方才那一瞬,那极有可能被祂接触到的一瞬,我是真的抱着把对方头给抡掉,并踹碎肝脏的决心,去进行物理层面的试探的。
打高管那帮手下我都没这么认真过。
“不见了……”安安的喘息声清楚地响在我耳边,唯有这是绝对真实的。
我凝视着身后的重重黑暗,在黑暗的尽头,有那家书店,灯火通明。然而我们与书店之间的这片街道,却好像充满孽障晦气。
按她的说法,五官全部扭曲九十度的人……
我大脑还没来得及仔细想想,就顿时感觉汗毛树立。
“安安,没事吧?”我顾不得操心那个吓唬我们的家伙,赶快查看浅安的情况。
她被吓得小脸煞白煞白,细密的汗珠像是苍耳丛里的果实,触目惊心。
“我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先回酒店再说,快。”
这下连我都着急起来,拉着她就小跑,并且始终保持与她同一步速。
直至我们跑到一家超市门口,当人类商业的灯光照耀我们全身时,方才那阵恐惧才略微缓解。
可是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再次神经质般回头,多么想要看清那个东西长什么样子,与她共同承受那份对未知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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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点亮,放了首俄语《为了你,祖国母亲》,柔和的吉他声与俄语男声中,浅安煞白煞白的脸,渐渐有了红晕,但手脚依然冰凉,如我一样。
我倚在床头,把她抱在怀里,两人就这么坐着。
“你这段时间,有没有接触什么奇怪的东西?”
“比如呢?”她小声淡淡地问。
“比如旧钱币或者一些神像之类的。”我同样小声解释,并尽量用可爱的语调,让所问的问题显得不那么可怕。
她抬起脸看我并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第一次见祂是在梦里?”
“嗯。”她的腿在颤抖,一刻不停,如我们在那段黑路时剧烈扑腾的心。
“安安,你是不是不信教?”
她摇摇头,依然仰着脖子看自下而上我。
“我也不信……明早带你去随便买点东西,带在身上,顺带买本共和国民法典。”
“买什么东西带着?”她问,脑袋倚在我胸口。
“我现在也在想。”
柔和的音乐响着,响着,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虽然我们已经无心留意歌词。
我们忽然同时起了鸡皮疙瘩,仿佛身体已经意识到什么东西无视了歌曲,过来了一样。
我第一反应是抱住她,然后看向房间的连廊。
什么都没有。
可是浅安已经吓得尖叫起来,拼命往我怀里缩,还没脱下袜子的双脚,不停蹬着被子和床单。
有个人影,青绿色的面孔,模糊的五官,的确是旋转了九十度,在我视线里闪了一瞬。
祂那只竖直的嘴唇,在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