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涌潮枯

作者:浮世清欢羽 更新时间:2022/8/24 19:20:29 字数:3203

潮水在此刻后退,后退,向着远方的岛屿,露出波纹状的沙滩,黑黢黢的礁石,挂满海藻的翠绿,以及数不尽的白沫和螃蟹。

我和墨染抱着烟花,踏过苔石缝隙,鞋底有些湿润的感觉,使我们踩在台阶上那层沙时,没有预想中的干涩感。

“你有打火机吗?”我问墨染,脚步不觉间放慢了些。

“清欢,我不抽烟的。”他脱口而出道,继续与被海风吹地缠起来的塑料袋抗争。

“我抽烟花,没打火机我去那边小卖部买一个。”我给他指了指那家小卖部的方位,然后大跳了几步。

“那就交给社牛的你了。”

“我只是社恐救星而已。”我转身笑笑,然后轻快地跳着脚跑向小卖部,那里有个大叔在边吃方便面边看跑酷赢冰箱的节目。

要是能早想起来我们没有打火机放烟花,我就跟渡口先生要一个了,反正他有珍藏很多打火机,各种价位各种款式,哪怕送我和墨染一对鎏金篆刻外壳的,都能做到毫不犹豫。

可目前的事实是:我和墨染只能去小卖部买打火机。

天空中没有云,它们都很自觉的避开了这片沧海,给今夜点燃夜空的火光搬走了易燃物,免得到时候漫天燃烧的火云,飘来飘去,干燥而噼啪地响。

沿海楼阁下有一家小卖部,由集装箱改建而成的经典样式,只不过多加了个遮雨的木头房檐,房檐下摆着我小时候会驻足恋恋不舍的纪念品:木头零件粘成的小车小坦克小飞机,贝壳串在一起做成的挂饰,还有桃木剑,容易断折的桃木剑。

“您好,来两个打火机,要防风的。”

大叔听我这么说,并没有立刻去取,而是抬头看了我一眼,鼻子抽动了几下,似乎在细嗅我呼出的气体里有没有纸烟燃烧的味道,或者电子烟的浓烈香气。

显然,他什么种类的烟味也闻不出,顶多有淡淡的浓缩咖啡味。

我把烟花抱到胸前,暴露在他的视野内,他旋即明白了,递给我两个防风打火机。我点燃试了一下,火苗如剑一般从喷火口喷出,热浪随后扑在我被傍晚的北风吹凉的脸颊上,温暖的让我忆起冬日在某书店见识过的炉火。

然而春日已到。

“两个六块钱。”

“喏,刚刚好。”我把六元钱递过去,然后跟老板打了下招呼,转身找墨染去了。

墨染正坐在满是沙子的石台上,任凭沙粒飞上他的衣袖,再等风退去是滴溜溜滚落,他怀中也抱着一筒烟花,以及一袋子的仙女棒——那是我们要在渡口先生求婚时,站在一旁开心挥舞的。

“下一步是找块礁石安置烟花。”墨染见我买完打火机了,便从石台上潇洒地跃下来,顺带拍了拍屁股上的沙。

“还有C4炸弹。”我把有些僵硬的手指伸入裤兜里,迎风而立,海风吹散了我的衣襟,我干脆拉开卫衣的拉链,任由衣角在空气中如波纹飘荡,翻滚。

“清欢你真是天天说些危险的话。”墨染说完便递给我一根仙女棒,“你和顾编到时候一起挥,我抽空给你俩拍张照片。”

“谢啦~你和雪柚要不我也给拍张吧。”

“不如最后再来张四人合照,我和雪柚只是朋友关系。”墨染像是习惯了这么说,眼睛只顾着看海浪翻腾。

“我知道。”

我接过仙女棒,在指间转了几圈,又还给墨染,他也很配合地用双手张开塑料袋,让我把仙女棒再放进去。

“你跟雯雯……算是什么关系?”我考虑了许久,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海鸥的鸣叫掠过贝母,径直冲向西方坠崖的栈桥。

墨染有些惊愕的抬头看我了一眼,然后又像是戳到什么痛处般,低下头来。

“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我还以为你们在长安那天处的挺好的勒。”

“对,不合适,顶多做朋友。”他的喉结动了动,然后又赶快解释道,“我不是说你堂妹不好,只不过……我们在金钱观和恋爱观上不同,”

“我知道她的金钱观和恋爱观是什么样,如果换做我,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我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用力搂过来,贴着他耳朵说:

“我等给你介绍一个适合你的,哈,别想那么多难受的事情了,咱今晚只负责放烟花,好嘛?”

“我还没那打算谈恋爱。”墨染耸耸肩,倒也没拒绝我的勾肩搭背。

“反正一切按你的节奏来,不着急,咱还年轻。”

“你都快25了吧?”

“差不多还有两个月就25了。”我与他一边走下台阶,一边摇摇晃晃,像是两个要庆祝什么不知名事件的醉汉。

墨染低头查看了下塑料袋被风吹拂的情况,确认不会有任何一根仙女棒洒落后,又接着我的话说:

“头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不知是22还是23来着,那会咱也没那么多事,你只负责写小说我只负责做编辑,多好。”

“时代变迁啦~”我拍拍他的背,示意有辆赶海的三轮车靠近,让他注意点。

我们走下沙滩,面前直直向海面上延伸着的,是坦途石道,漆黑的路面有零星的贝壳牡蛎壳残余粉末,海藻因为傍晚后的涨潮,而再次飞跃上凸起礁石的顶端。

走进石道才看清,那是又许多黑色巨石拼接而成的道路,石头之间的缝隙因为长年累月的海水侵蚀,而愈来愈大,也有缝隙因为风沙填埋而固化成岩,巩着这条大道。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们面对时代不可抵挡的洪流,又能做些什么呢?

“清欢,什么时候放烟花?”

“晚上九点半,预定时间……你没看计划书?”

拜托我为了写那个计划书熬到了凌晨一点好吧!?

“这不有你吗,有你我还看什么计划书。”墨染耸耸肩,然后递给我一条薄荷口香糖。

清凉与海风的腥咸入口,我的鼻子有些厌倦了海的味道,然而身体则无时无刻不在享受海的馈赠——所谓释然。

我们走上大道,看第不知多少代螃蟹横走,跨越一条又一条缝隙,又或者是,钻进去,把沙子塞进嘴巴里,过滤后再吐出来。

“我小时候在这片大道的右侧钓过螃蟹,很小,很黑,一钓能钓一串,四五只吧。”我给他指了个大致位置,脑海中旋即回想起来幼时的情境,“我长这么大,也就那回钓过螃蟹。”

本地的钓鱼佬们都很喜欢这片礁石,它比起人工搭建的长桥更稳,更靠近海面……

也会被海水淹没,在涨潮的时候。

墨染俯身,手指划过湿漉漉的石面,而后收回来一边观察,一边用拇指揉搓潮湿的指尖。

“我一直挺羡慕你们这些生在沿海的。”他这样说道。

是啊,浅安,我,渡口先生,都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自幼便习惯了听海风吹海风,看浪花翻腾过无数个周期,见潮涌潮枯,望远方海岛于晴天呈现。

“长安也很好,如果我是像你那样长在长安,倒不会特别羡慕海边的娃娃。”我抬头看最后一抹夕阳坠入西山的轮廓,从此天地黯淡了一色。

每当我们羡慕生在异乡的同胞时,我们也应同时在想——

如果自己失去家乡会怎样。

墨染深呼吸了一下,站起身,同时拾起一小片石头。

那是相当完美的,可用来打水漂的石头,方方正正,而且扁平地均匀。

“你先来,扔一个,谁打的水漂多,谁今晚就要带头喊誓词。”墨染扯了下衣领,看来还是不太习惯皮肤被海风吹拂后的湿润感。

“就是充当神父的角色呗?那八成是我了,我没打过水漂。”我接过他手里那块上好的“打水漂石头”,心想自己马上就要浪费它了。

“没打过?!不会吧……”

“我真没打过。”

“啊总之来吧!社恐救星今晚注定要成为司仪了。”

“是神父啊……”我半蹲着身子,尽量让自己与海平面保持较小的高低差,深呼吸一次,而后甩手投出石头。

它竟然向我身后飞去。

“我去,你刚刚那下要是准一点,能把我砸死。”墨染下意识抱头下蹲,与我蹲在一起。

我眼睛追随着那块石头,它飞向大道上空的沿海楼阁……那我们本地的标志性古建筑,怎奈我力气不够,它还未飞过城墙,便被重力牵引着向下,“噗通”一声,落入水面,激起莫大的浪花。

“该我咯~”

墨染原地蹦了两下,俯身,扭腰,蓄力,投出,全身每一块肌肉似乎都派上了用场,连他的风衣也追赶不上他的身体,只能被落在身后拖拽。

并没有我想象的大水花,但——

他的石子在水面上来了个十连跳。

天地都好像在在一瞬间因为他打破了潮水的海浪,而翻涌,兴奋,随后狂傲起来。

点点落水而又谈起的波纹,也因之而荡漾起来,哪怕被波浪一点点推开,飘远。

“我这也算……一技之长吧。小时候经常在水库打水漂,和那群如今再也见不到的小伙伴。”

墨染单手叉腰立在岸头,注视着他方才掷出的石子,落入了潮水,把右手放在嘴前,呼了几口热气。

他的眼睛里闪着光。

群星开始在墨染的石子落入海底后,照耀这片混乱而浩荡的海。

“会再见到的,哪怕是在梦里。”

我取出打火机,然后点燃。

火焰在掌心燃起,烘烤着有些湿润的皮肤。

“我有时想,自己就算只有你清欢这一个朋友,那也够了。”

他笑笑,然后回头看我,

“跟你做兄弟,比那些虚伪的人,都要值得。”

“承蒙厚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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