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天地间,飘摇着茫茫的雪。
孤寂的严冬令人发抖。
一个黑衣的男人,提着一盏明黄的灯,打那雪原上走过。
他踩出的脚印,不过多时便被风雪掩埋。
而那奇异的灯光,却穿透了重重雪障,照亮了前路。
在一块大石头旁,他看见了那个女孩。
小小的一只,蜷缩在半张单薄的毯子里。
身上披满了雪花,泪滴凝成了冰凌。
银灰色的长发垂落雪中,小巧的唇瓣血色尽失。
伸手一探,生机已绝,气息全无。
刺骨的寒风中,她已是香消玉殒。
然而死亡却无法夺走她的美丽。
如画的双眉,玉洁的肌肤,酥胸起伏如山峦。
“人间如地狱……人间如地狱。”
那个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横跨时空的悲怆。
这样美好的生命,消逝于如此青春佳年,怎叫人不心生哀绝的叹息呢?
而且,他用真气一探,便知晓这姑娘真正的死因。
表面上是孤苦无依、缺衣少食,冻死在雪原里。
实际上,她全身的气运,都已经被一种阴毒的功法所窃夺。
气运流散,事事不顺,便越来越穷困潦倒,最后走上生命的末路。
修行界常常有这样的人,为了自己的境界提升,而横夺他人的气运。
看这少女的灵根,乃是世间少有的玄灵根。寻常人等大概是见都没见过这样的灵根,将其误认为最普通的凡灵根。
若是她气运没有被夺,必是个修行的天才。
黑衣男子将手中的提灯放在一旁,双手轻轻抚上那个少女僵硬的面庞。
“三花聚顶兮,吾血纯阳。”
“此岸提灯兮,风雪茫茫。”
“昔人已去兮,魂归故乡。”
然后他便咬破舌尖,口含鲜血,以自己的血为引,发动了咒术。
奥妙的真言在狂风中飘零。
他俯下身子,撬开了少女紧锁的银牙,轻吻在她的唇上,将自己饱含阳气的精血渡入她的体内。
这便是赶尸门终极的禁咒绝学——还阳咒。
不是驱役什么僵尸,而是真正地将死者的灵魂从阴间唤回。
有血,有肉,有灵。
生死簿上,便再无此人姓名。已死之人,又何来再死?
只是,此术自开宗立派的赶尸老祖以来,几乎无人可用。
令死者还阳,乃是逆天改命之术。
死于非命者,多半是气运不佳,也就是“命”不好。
而还阳的那一刻……天地生死之门中的一些玄妙的力量,便会被捎带出来,直接被这咒术转化为无穷的气运,灌入死而复生之人的体内。
这浩瀚气运加持之下,普通修行者恐怕都能直接悟道如飞,扶摇直上九万里!
更别说那些身具罕见灵根的天才了……
但施术者也会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七情六欲之中,将会随机丧失些许机能。
或是无法悲伤,或是难以欣喜;或是进食皆是味同嚼蜡,或是闻百花皆如无臭无香。
而最残酷的代价,便是再也无法爱上别人。
只见这黑衣男人的神情委顿了不少,眼中更添几分荒凉。
他背上这少女的身躯,提上那盏明灯,一步一步地向着雪原之外走去。
……
对于雪中死去的少女来说,去往冥间的记忆,就好像一场大梦。
忘川水,奈何桥。
只是在她将要去往冥府之时,天空中传来神佛般的低语。
听不清楚那言语的内容,但她却在恍惚之间感觉到了一股雄浑的力量。
那力量是永恒的辉光,是时间的洪流,以及无尽的意志。
她回过神时,孟婆早已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而她来时的路上,亮起了明黄色的灯火。
周遭的一切都暗了下来。
无穷尽的黑暗里,那盏提灯成了唯一的光。
她顺着那光芒飘行而去,穿越层层迷障。
再次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正在一间小木屋里,躺在洁白的大床上。
北风的怒号已经缓缓止息,天地间的雪渐渐温柔。
床边便是温暖的炉火,而她那冷冻僵硬的身子似乎也在慢慢回暖。
在这一瞬间,她所有的苦痛、所有的不甘,还有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全部漫上心头。
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得以炼气,进入仙符宗修行,却因灵根平凡而饱受同门师兄弟的奚落与嘲弄。
周边的人进境飞速,而她却始终无法悟得要领。
最终,被仙符宗扫地出门的她,落魄无依,在这北地山岭间的寒冬中瑟瑟发抖……
想要去大城市谋生,却像是被冥冥之中的天命所扰动,不知怎么的就在荒野上走迷了路。
炼气境的修为不比凡人强太多,肉身几乎没有得到锻炼。
真气耗竭之后,同样无比脆弱……
就在这时,暴风雪来临了。
一回想起那段经历,她苦痛的泪水奔涌而出。
忽然,一块手帕贴上了她的面庞。
那只男人的大手捏着手帕,粗暴地在她脸上来回摩擦,像擦掉桌子上的油渍那样地拭去她的眼泪。
“女人,你叫什么名字。”那个黑衣男人把手帕扔到了一边,冷漠地询问她。
这低沉的声音,正是她在阴间的忘川边听到的那个雄浑之音!
“黎……黎白樱。”少女哽咽着回答道。
“好。那我现在告诉你几件事。”
那个男人又把一些柴火放进火堆中,然后在她身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第一,你已经死了。我把你捞回来了,但你还是死了。”
“第二,我对你做了一些处理。你的身体尽管表面上没什么变化,实际上已是一具尸躯,不必再吃那些寻常的食物,而是靠着真气、阳气和灵药维持。”
“第三,除了吃食之外,你各方面与常人无异,仍然需要睡眠,仍然可以修行,甚至生孩子都没问题。但若是你无法自己修炼出足够强劲的真气,便必须要有大修行者每隔几日为你灌一次真气。”
黑衣男人的话语很是生硬:“从今往后,你要是有什么去处,就径直而去,我不留你。在此之前,你可在我这儿多住几日,躲避风雪。”
黎白樱此时做出了惊人的举动。
她用尽力气从床上支撑起僵硬的身躯,一把抱住了那黑衣的男人,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稻草,又像是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光明的孩子抱住了永恒的太阳。
“恩人……我啊,我早已经没有去处了。无家可归,门派也不要我。”
黑衣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皱着眉说道:“好。那以后你便跟了我吧。”
“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柯浩然。”那人答道。
黎白樱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昔日的“铁门关战神”柯浩然,在西域天罗国仍是威名显耀……但在这片中土大陆,几乎无人知晓此般名号。
“柯……前辈。”黎白樱努力地将这个名字刻入脑海,“前辈一定是大修行者吧。”
“大修行者……”柯浩然嗤笑一声,“若真有那么大,我何至于救一个炼气境的家伙都如此费劲。”
“可我、我从未听闻过,这世间有人能将死者复活。”黎白樱说。
“奇技淫巧罢了。”柯浩然面无表情,“你既然跟了我,以后便是我赶尸门弟子了,我会亲自教你修行。这些东西,总有一天要学。”
说到此处,柯浩然话锋一转,语气森然:“不过,我倒是怀疑你有没有杀人的决心。将那些仇敌挫骨扬灰,夺回你本该拥有的东西。若是你无此心境,这功法你学不了。”
这番话,似乎挑动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心中最为敏感的一根神经。
在那意识消散前的最后时刻,她曾经绝望地思考过——如果让她在这世界上重来一次,她会做些什么。
弱小而有些胆怯的她,人生中第一次在脑海中闪过了那两个字。
复仇。
无尽的黑暗中,同门师兄弟恶意的笑脸仿佛又重新浮现。
那些仙符宗弟子们用鄙夷的话语针对她。
一切都是因为她命里多灾多难。
她恨啊,恨这老天不公。
可茫茫天道,又该去何处说理?
“天道?”听着她呢喃的词汇,柯浩然不屑地说,“老天有个屁的道,它才不管你呢。”
黎白樱望着这个将他从阴间捞回来的大修行者,痛苦地摇了摇头。
然后她便讲述了死前的那些经历……从修行始终无法顿悟、总是大小疾病缠身,一直讲到自己被仙符宗赶出门、在荒野上莫名地迷路。
“你是不是还常常平地摔跤,喝凉水都胃痛。”黑衣男人冷笑,“一身气运被夺,自己还不知晓,以为是什么天道。不过,若不是我赶尸门有窥气运之术,倒还真发现不了这一重玄机所在。”
“气运……?”她怔住了。
气运之术博大精深,但少有修行门派能够对此有深入的研究。
每一个人,生来就有气运存在。
轮回中的上一世越是多行善举,此世的气运便越多。
能够投胎成人的,气运都绝对不会差到哪儿去。
若是事事倒霉,便要思考一下,是不是被什么人暂时冲了运势。只要远离那种人,运势便会恢复正常。
或者,要考虑更加凶险的可能——气运是不是被人暗中窃夺!
能窥视气运的功法少之又少,夺人气运的则更加稀少。
其准备工作相当漫长,对有一定修为的修行者又无甚作用,只能对境界低微之人、乃至于普通人下手。
优点便在于悄无声息、杀人于无形。
“连最阴狠的妖族都已经不屑于用这种技法了,居然有人用在你的身上。”柯浩然解释完之后,只是摇摇头,“也不知是仙符宗何人在用此等阴毒招数。”
他这番话语说完,便看到那少女的手紧紧地攥着床单,身体都已经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起来。
“为报此仇,请师父教我修行!”她跪倒在地上,眼含热泪。
柯浩然不悦,一只大手伸出,捏着她的睡衣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我赶尸门第一条规矩。站起来,不许跪。”他说,“修行法门我自然会教你。还阳咒早已将你气运灌满,顿悟而修行进境不费吹灰之力。然而等你修行却毫无意义……风雪一过,我便带你去仙符宗。我要你看着,敢在我面前玩弄夺人气运之术的阴沟地鼠,是个什么下场。”
杀意横生,炉中的火焰猛然晃动了一下。
黎白樱却已经一点也不怕了。
柯浩然将她扔回床上,然后提起那盏明黄色的提灯,说道:“听闻仙符宗近期要举办那立宗三百年的庆典?”
“是……许多宗门都会派人前来参加。”黎白樱答道。
“好。无妨。”柯浩然的语调依然是那样平静,那样波澜不惊。
在他眼里,人只分为两种。一种是死人,一种是总有一天要死的人。
把后一种转化成前一种,并不太难。
真要动手,谁又能拦他?天下修行门派的宾客皆至,又如何?不过是多些观众罢了。
……
然而,此时的柯浩然还不知道的是,整个修行界的命运,已经被他这个“逆天改命之人”给拨到了另一个方向上。
本应死在雪原中的黎白樱,被他用还阳咒强行复活,还横增一身气运。
而她,将成为令整片大陆的修行门派都闻风丧胆的天魔宫主、在世阎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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