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清楚了。
百年前，天魔宫主叶梨深带着一拨人和妖，去建立了她那遗世独立的东方幻想乡，惹怒了那位仇视人类的老妖皇。
她病逝之后，她的弟子们没能守住幻想乡……天魔宫也从此覆灭。
而那个所谓的妖族第一刀客，就是在攻灭天魔宫的战役之中，拿到了这枚法宝，后来又赠送给了狐妖小公主。
辗转多年之后，终于来到了柯浩然的手中。
……
他抚摸着那火炬与步枪图案的法宝，仿佛能感受到百年前那少女心中的孤独。
她来过这个世界，又走了。
留下了一片美丽的幻想。
如果说柯浩然的道，是唤起人们心中的“争”，用武力去铲除人世的荒谬。
那么叶梨深的道，大概就是兼爱与包容，恐怕还有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虽然道有不同，但仍可相与谋。
毕竟是“故乡人”，柯浩然能容她。
她如果还活着，作为一个修行者而活到现在，能与柯浩然见面……
就算是理念并不一致，但能够聊聊那些“故乡的事情”也好。
可是，这北方妖族，却容不得她，也容不得她的弟子们。
对柯浩然来说，这种感觉就像是突然有人告诉他有个失散多年的调皮妹妹；
正当他有些触动之时，又告诉他，这个妹妹病死了，而且她一生的努力成果都被毁了。
柯浩然心中怒意渐起——妖皇老儿，谁给你的勇气，毁了她一手建造的家园？！
她有什么不对，她那些现代人的想法再怎么不能被这个世界所接受，那也只有同为穿越者的吾辈有资格来评价。你妖皇算个什么东西？
……
黎白樱感觉到师父身上正在升腾起来的愤怒。
平静的海面之下，是暗流汹涌的深水。
和师父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常常能够感觉到这种脸上察觉不出来的细微变化。
师父对着小狐妖问道：“你说那个妖的名字叫什么？刀狼？”
“嗯，是的。”鹿嘉宁仰着头，望着月光下男人的侧脸。
她也已经察觉出来了……末代天魔宫主叶梨深，似乎是眼前这位黑衣男人非常重视的人。
仅仅是因为看到那一枚刻有天魔宫古怪图案的法宝，就决定将鹿嘉宁复活，然后对着她这个死者问个究竟。
常有些凡间的仵作（调查命案死者的法医）在检查尸体时会谈到，“死者是会说话的”，指的是尸体上的许多痕迹会展露出事情的真相。
但是，柯将军这种让死者说话的方式，还真是太别致了。
“那个叫刀狼的家伙还活着？”柯浩然又问。
“活着，但是……”
小狐妖还想说些什么，柯浩然却一把将她拎了起来。
“从现在开始，你就跟着我。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了，你给我带路。听明白了吗？”
带、带路？
鹿嘉宁咽了一口口水。
要去寻仇吗？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理应报答您的恩情……可是，我还是想求您，不要杀刀狼老爷爷。”她的言辞十分恳切。
柯浩然却只瞥了她一眼，问道：“凭什么？”
鹿嘉宁认真地说：“刀狼爷爷也有他的苦衷……”
“屁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柯浩然冷笑，“你仇家杀你的时候还有他的苦衷呢，你怎么不大发慈悲去体谅体谅？”
鹿嘉宁沉默了。
“师父师父，别生气啦。”黎白樱乖巧地给师父倒上了一杯酒。
今天令她最惊讶的事情，并不是师父的这位“故乡人”的故事。
而是师父复活了这个妖族小妹妹之后，却似乎并不准备收她为徒。
黎白樱心想——
这和想象的不一样啊！
为什么会这样啊喂？
虽然、虽然这算是一个意外之喜，不会有别的女人来和咱抢夺师父了，呜呜……
但总感觉挺奇怪的呢。
师父身为赶尸门的掌门，应该是想要招收一些天赋卓著的弟子、以此振兴门派的呀。
难道是咱理解错了师父的想法吗？
这位狐妖小妹妹的修行天赋，无论怎么看都很厉害吧。
有着身为妖族皇室成员的黄金家族血脉加持……
这就几乎相当于人族的天灵根了呀。
是因为师父讨厌妖族吗？
还是说，师父收徒时有着别的想法？
黎白樱想来想去，都没想出个答案来。
于是她直接就这个问题悄悄询问了师父。
没想到师父却转头看向小狐妖，漠然地问道：“你有那种觉悟、使用一切手段，去夺回自己应得的东西么？”
这个问题，也是柯浩然曾经询问那些天罗国民众的问题。
赶尸门一脉，最重要的便是这一层心境。
鹿嘉宁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
柯浩然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幕，并未有任何惊讶。
黎白樱却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师父一早就看出来了……
这位狐妖小公主并没有那种不计代价的意志和决心，还不配成为师父的徒儿。
不过，令黎白樱没想到的是，这小狐妖还有些执拗。
“柯将军，您说用尽一切手段，那么这其中也一定包括战争和杀戮吧。”
小狐妖的眼中有些悲伤，缓缓地继续说道：
“您曾经镇守边关，守护着天罗国的人民们，如今又为他们而铲除暴君，我相信您的心中一定是有大爱、有大慈悲的。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要那样的杀戮了……”
她已经是本命境的大修行者——在这样的境界，许多人都已经视凡人凡妖如蝼蚁了，可她的想法却依旧是那么善良而博爱。
正是这种天性，才使得她反对妖族与人族开战，然后因此被放逐到边疆。
柯浩然本来不想再说什么的，这回却终于被她那虚弱的声音给惹恼了。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个世界，看看那些掠夺者都做了些什么！”
“要是天罗国的民众都像你这样，一点血性都没有，以后还会有千百万个暴君骑在他们头上！”
“你不动我不动，谁都不愿意拿起刀枪，难道这些臭虫会自己消失？难道垃圾会自己走进垃圾堆？？”
“我告诉你，那些人不仅不会感激你的仁慈，还要变本加厉地掠夺你的一切，包括尊严，包括生命！”
“只有赢了的人，只有拳头大的人，才有资格来说什么是正义，才有资格来规定什么是正义。”
“看你这模样，还想着动动嘴皮子就天下太平，不肯动手伤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理想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他如雷霆般的话语之间，一股玄妙的意味缓缓展露出来。
鹿嘉宁浑身一颤。
在她的眼中，黑衣男人身上并无任何真气涌动，却有无比霸道的气息。
菩萨心肠之人，若是想要成事，就必须要用霹雳手段。
其实柯浩然想要教导世人明白的，一直都是这样一个观点。
这一刻，鹿嘉宁的脑海中涌现出许多东西。
那股气息，勾动了她内心底里最深处的思索。
她想起覆灭的天魔宫，想到早已不复存在的幻想乡。
妖族那些狂热的战争支持者们，可不会理会叶宫主的弟子们对和平的向往。
这把名为“理想”的武器，并不能代替真实的武器。
泪水不知不觉地淌落。
难道，要创造一个没有杀戮的世界，反而是必须要通过杀戮才能完成？
这样一来，要这人与妖之间再也没有战争，也必须要有最后的止战之战。
……
大修行者的一席点拨，胜于闭门造车十年。
她有些动摇了，感觉自己对整个世界的看法都在崩塌。
在残酷而真实的人性和妖性面前，想要创造“大家都得到幸福”的世界，就得先把一些特别恶劣、无药可救的家伙从“大家”之中武力排除。
她难以接受，只能无比痛苦地抱着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