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有柯浩然所布下的重重大阵,身为师父的他倒并不担心徒儿的安全。
在这座城市之内,有更令他在意的地方。
他披上黑色长衣,神情漠然地走过那冰冷的街道。
钢灰色的天空里落着雨,清冷而又绵长,有着寒春的气息。
……
今日,对于醉香楼的乐师【丁玲】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退休的日子。
在这个名叫醉香楼的酒楼里,以及此前的许多酒楼里,她已经做乐师做了数十年,如今早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容貌早已不复当年。
可是那些老顾客们依然还是喜欢听她奏乐。
因为她是修行者。
若不是修行的缘故,也无法活到今天这样的百岁高龄、还能维持着六十岁左右的行动力。
虽不善于战斗,但她所奏的音乐之中,自有一些契合大道的理解,能用乐曲抚慰众人,有安神定心、促生灵感的效果。
今天她却不准备再弹奏那些经典的曲目。
而是用了一本古老的曲谱。
那是百年前的一位故人,留给她的最珍贵的宝藏。
这一曲,身为大乐师的她也没能完全理解。
曲调古怪,需要的乐器又颇多,似是上古时期的迷蒙之音……
乐师丁玲没有同僚相伴,也只能用手中的古琴来强行独奏其中的一小段旋律。
那位昔日故人,是一位温柔和善的大姐姐。
她将曲谱交给丁玲的时候,还笑着说:“若是有人能说得出这曲子本是叫什么名,那便一定是我故乡来客。”
丁玲当时便问:“姐姐的故乡人,是什么样的?”
那个大姐姐便答道:“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彼时的丁玲年纪还很小,便幻想着有一个村子,村里的人都是隐居高手,都是像姐姐这样的天才……随便找几个扔到外边的世界,江湖上便会兴起一阵风雨。
可是,那人又对丁玲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还真遇到那样的人,你可以把我的信转交予他。”
说着便将几张信纸夹在曲谱里,送给了丁玲。
转眼一晃,百年已过。
纸张早已泛黄,记忆却仍未褪色。
那位姐姐的音容笑貌,在丁玲的心中永远是那样鲜活。
看着古老的曲谱,丁玲终于开始奏乐。
窗外的雨一直下,无声地落在石板路上。
有个黑衣的男人在酒楼的窗边坐下,看着窗外,独自饮酒,不与人说话。
他身上那股难以言说的冷寂气息,反倒勾起了许多女孩儿上前搭话。
越是一座冰山,女孩儿们就越想要攻克它。
可是那个男人却一个也不理睬,随便将莺莺燕燕全都打发走了。
看上去像个有些奇怪的旅者。
只是,当乐曲声响起之时,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怀念。
……
不多时,丁玲一曲奏毕。
她也如同往常那样,丝毫不抱有期望地询问客人们——大家是否知道此曲的名字?
新来的酒客们还在胡乱猜测。有人说是《流沙鸣金曲》,有人说是《紫衣斜阳落》。
老顾客们都已经习惯了,此刻都只是笑一笑、并不说话,等待她自己公布答案。
以前她就问过许多次,没有人能答得上来。
她也不说名字,只是对大家说,等到她不再做乐师了的那一天,便告诉大家这乐曲究竟是什么。
今天就是她退休的日子。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是昔日天魔宫的宫中乐,名为八宫神音。”
众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天魔宫,那是多么遥远的一个名字。
修行界的许多事情,本来就和凡间颇有些差距。
凡人接触得比较多的,也就只有军中的修行者了。
大家连本国有多少修行门派都搞不清楚,更别提那个跑到世界的最西边建立了“东方幻想乡”的天魔宫了。
年轻人大概都没听说过这名字。
乐师收起自己的东西,长叹一声,准备离开酒楼的时候,却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冒了出来。
“贝多芬第八号钢琴奏鸣曲,悲怆。”
是那个一直在窗边喝酒的黑衣男人开口了。
丁玲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震!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也看得懂。可是连在一起,却是她花了一百年时间也没有搞懂的东西。
凑巧的是,将曲谱给她的那位大姐姐,也曾经说过这一模一样的一串名字,并且还写在了谱子上。
乐师丁玲一百多岁的身躯都开始涌动起了鲜活的热血……就好像潜伏在敌国的细作探子、终于等来了前来接头的同行一样。
暗号,对上了!
拿信的手,微微颤抖。
时隔百年,她将三封信交给了应该读到它的人。
……
柯浩然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位天魔宫主居然还真的留下了给后来者的信件。
他还用掌中的真气探查了一遍,确认信纸里没有任何诅咒、结界或是其它有害的东西,纯粹就只是几张纸。
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一式三份,全都写着一模一样的内容,只不过用了不同的语言进行翻译。
一份汉语,一份日语,一份英语。
真是有心了。
映入眼帘的是女孩儿清秀的字迹。
信里解释说,因为她不确定今后还会不会有别的人穿越过来,也不知道穿越来的会是哪一国人,所以写了三种语言的留言,刚好对应着阅读穿越小说的读者基数最庞大的三大国……
她还写道,在这个世界流传的诸多曲谱之中,有现代的、也有古典的,有流行的、也有民谣的。
来到这个世界后的无数个孤独寂寞冷的黑夜里,她就回忆着这些美好的音乐,然后把它们记录下来。
她的心中有许多东西,却没有一个能听得懂她的话的人、来听她倾诉。
音乐就成了她诉说的故事。
她说,如果未来真有其它的穿越者……她不确定究竟会魂穿成人还是妖。
所以,她希望先建造一个让所有人和妖都能幸福共存的地方。
一个东方幻想乡。
梦中的家园。
“正在看着信的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让我猜猜,也许是一个小正太,也许是一个帅大叔~嗯,也许是个和我同龄的女孩纸,那样就最好啦。”
“不过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比你大得多了哟。”
“也许你在前世曾经怀才不遇、曾经壮志难酬,但不管怎么样,希望你能在此世获得安心、幸福和快乐,以及真心的爱。”
“一起加油吧。”
“如果你看到信时我还活着的话,可以来找我玩~”
……
后面还有很多,一大串一大串,都是絮絮叨叨的事情。
柯浩然却一字不差地把它看完了。
然后沉默良久,又点了一壶酒。
杯酒解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