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尸门师徒一行人向西而去时,万里之外的妖族大荒原上也在酝酿着新的战争。
盛大的节庆比武结束后,便是妖皇陛下主持的军机会议,预定进行三天。
大大小小的部族首领,尽皆汇聚于此……
准备商讨着对人族即将发起的“神圣战争”事宜。
鼠族领袖【焰鼠】,是和白狼族领袖【刀狼】一起来的。
作为一个为妖皇陛下干黑活的家伙……如果不结伴而行,鼠妖的心中就完全没有安全感,实在是害怕极了。
生怕狡兔死、走狗烹。
他忐忑不安地在座位上坐下,看着身旁的刀狼。
这位白狼老爷子肌肉发达、四肢有力,双目炯炯有神,坐在那儿就像一座坚实可靠的山峦。
仿佛只要在他身边,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鼠妖松了一口气,抿了一口自带的茶水。
“青蛇族首领,耶律鸣绪驾到!”
“黑豹族首领,绰罗斯·脱欢驾到!”
大会尚未正式开始,足有些时间可供闲聊。
先到的诸位首领们相互问好,谈笑风生;不过,在某个军师的眼中,他们都是连名字都不配被记住的小喽啰罢了。
“军师白义山,驾到!”
一阵擂鼓声。
前边的来客,都是大家熟悉的脸孔。
但最后这位却不是。
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起。
“他来了!【军师】来了!”
“哈哈,那个有些发癫的军师?居然长这样?”
小部落的首领们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
近年来,大家都通过各种渠道消息、听说妖皇身边多了个古怪的狗头妖族军师。
据说是军师与妖皇陛下坐而论道三天三夜,陛下大喜,封其为郡公,享有世袭爵位。
只不过这位军师不怎么参加会议和宴会,不喜欢见客,也就少有其它的部族领袖见过他的真容。
据说这些每天喊着“杀光人类”的口号、穿着统一制服的黑甲军,就是军师建议妖皇陛下组建的。
废除人类文字、“恢复妖族传统”,进行各种“仇恨宣传”,也是军师的主意。
当然,除了这些搞成了的事情,还有许多没搞成的、几乎沦为妖族笑料的事儿,也多半出自军师之手。
这样一个有着略微神秘色彩的家伙,究竟长得什么样呢?
大家齐刷刷地望向那个缓缓走进大殿的少年。
“军师”是如此年轻,以至于在场的许多首领的年纪,都足够做他的父亲、甚至做他的祖父了。
可他看上去又是如此古怪——
面色苍白,唇瓣毫无血色。
顶着黑眼圈,眼袋浮肿。
走起路来脚步虚浮,需要女仆贴身搀扶。
富有经验的老巫医,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这必然是肾虚的表征。
稍微多走几步,他就开始伸着舌头喘气。
作为狗妖族的一员,他的许多习性就像狗一样。
但身体结构又与狗不同,而是和人类相似,身上还是照常会有与人类一样地流汗。
此时,他略微肥胖的脸上满是汗渍。
当他坐下来的时候,有两个白袍女孩儿上前为他擦汗,又为他递上恢复精力的草药合剂。
鼠妖眯起眼睛,不禁以一种恶趣味揣测着——这家伙肯定是不懂得节制,夜里猖狂放纵,白天昏昏欲睡。
也不知道妖皇陛下为何对他如此信任。
想起来前段时间的“那件事情”,鼠妖不由得想笑。
见身旁的刀狼似乎对此有些感兴趣,鼠妖便悄悄把事情的原委讲给老爷子听了一遍。
……
那是七个月前的某一天,军师忽然说想要写书。
“写书好啊!”妖皇陛下赞叹道。
陛下以为他是要写什么军书,类似于《孙子兵法》那样的传世宝典。
于是陛下还专门派人告诉他,安心写书、不必担忧朝堂之事。
结果几个月后,那本书写出来了。
书名却叫《这么多女孩爱上我真是让我无法选择呢》。
一本奇怪的“传奇长编小说”。
看到这名字的时候,妖皇脸都绿了。他询问军师,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军师却说——
“不懂么?爽文啊,爽文!可以卖钱的!”
“第一期,抄写十万份,肯定大卖!”
“而且啊,这可是一石二鸟!”
“那些整天造反的边境部落,就是因为反抗意识太强!”
“只要我在书里不断地暗示,只要当顺民,就算你是一条懒狗,也可以抱得美人归,嘿嘿,这不就成了吗?这不就把他们驯服了么?”
“这还只是第一步!以后还要给这书出画册,还要编成戏曲!”
“您也不用花那么大的代价到处去平叛了,我也赚到钱了,岂不美哉?”
妖皇听得一头雾水。
但他又觉得,军师此举必有深意。
于是仔仔细细翻阅了一遍,看完还是一头雾水。
那书卖了整整两个月,在妖皇陛下的面子作用下,卖出去了几千本。
仔细一瞧,原来是有好些大妖,让自家仆人们买了好几十本囤在家中。
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让陛下高兴高兴,让军师的面子上过得去——转头就拿着书页当茅房里的厕纸了。
军师似乎有些气馁,但过了两天之后,他又想了一个新点子。
“给军队里的士兵每妖发一本!每天训练结束了,就必须读我这书!过一段时间,我要抽查他们的读书心得!”
有那么一阵子,军师就在黑甲军军营里神气十足地晃荡,逢着没有训练任务的士兵,就劈头盖脸地问:
“你看到哪一章了?你最喜欢书里的哪一句话?这本书对你的一生有什么启迪?这本书哪个情节最燃?”
答不上来,要打戒尺。
军师负着手、挺着胸,像私塾先生一样。
不过私塾先生一般不会像他这样,还让女奴帮他拿着书本和戒尺、又提着水壶。
这么搞过一阵子之后,军队中的士卒都已经会背诵他的书中句子。
军师似乎愈发得意了起来,又弄来一大批抄书奴隶、抄写了更多的手抄本。
这回不卖了,而是送,赠送第一卷,贩卖第二卷,很快就把几万本全都送完了。
那书封上还写着,“不读不是妖族!”
背面封底写着,“敬请期待第二卷!”
……
焰鼠看过那本书。
那本据军师所说、麻痹“鼠民们”所用的书。
其实并不是专指鼠族的部落民,而是像鼠一样活着的……那些行走的躯壳。
活着就只是为了活着。
焰鼠见过那些在寒冷的冬天里瑟瑟发抖的牧民。
每顿饭吃个半饱,凑合。
衣裳缝缝补补,又穿一年。
娃儿从小就跟着爹爹放羊,一辈子也没念过什么书,更没上过什么私塾、学堂。
字也不认识几个,更别提读懂那书了。
最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小时候去逛庙会、看戏台上唱的戏。
牧民们免费了领来了那书,把纸张拆下,糊在墙上,让过年能有些气氛。
糊墙剩下的纸,也就当做柴火不足的替代品,丢在火堆里。
焰鼠鬼使神差地问牧民:“这本书对你的一生有什么启迪?这本书哪个情节最燃?”
牧民说:“潮了,烧不旺。还能有啥子启迪?”
他一叠一叠地把纸丢进火里,然后继续说道:“情节是个啥子?俺不知道。俺只知道烧起来的时候最燃。”
他佝偻着的腰,像倒伏的麦子。
他眼瞳中倒映着的火,像冲天的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