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浩然从神妙的境界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天地茫茫。
醉而复醒。
今夕何年?
按照穿越前流行的说法,叫做技能后摇过长。
但……其实真相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徒儿们担忧地看着他的脸。
他面无表情,掸了掸一身黑袍,摆了摆手,表示不必担心。
不过,他那苍白的脸色,此时却透露了另一些讯息。
就好像是大病初愈的人,唇上几乎看不到血色。
浓眉低沉地压在双眼之上,而他的眼中却没有什么辉光。
……
待到赶尸门的师徒几人走到凤凰身边之时,大妖们早已不知去向。
大概是用上了什么隐匿行踪的功法,遁入了远处的茫茫苔原。
抛下了神兽凤凰,留它在这里迎接生命中的大恐惧。
凤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生无可恋。
但柯浩然并没有对那只凤凰再做什么。
既没有杀它,也没有封了它的真气经脉。
柯浩然稍显虚弱地扶着一棵树,缓缓地坐在了树根旁边。
那树看上去丝毫无恙……
然而一阵风吹来之后,整颗树竟然化作点点流光,飞散而去。
随风而去的,还有他全身的衣衫。
他如同野兽一般,不着寸缕地坐在沼泽旁。
精壮的身躯展露无遗,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昭示着蓬勃的力量。
“师父……师父?”
黎白樱不知道师父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瞬间显得如此空虚、又如此可怖。
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不会吧?
师父,你在干什么啊师父……
呜呜呜,好急啊好急啊……
咱的境界太低微了,甚至理解不了师父身上发生了什么。
正当她想凑得近一些的时候,柯浩然却猛然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滚!滚远点!”
被这一声低沉但不甚响亮的怒吼吓了一跳,黎白樱却是首先责怪起自己来。
“师父……徒儿做错了什么吗?”
“呜呜呜,师父,请您惩罚徒儿吧……”
过了好久好久,师父依然呆呆地坐在那里,如同石像一般。
黎白樱依旧不明所以。
师父什么也不做,这才是最可怕的。
她都不知道她哪儿犯了错。
不过,小狐妖却仿佛已经意识到了无比危险的存在。
她看到师父的身躯极其轻微地颤抖着。
“黎姐姐,快走……”
清脆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
黎姐当然不理解她的话语,还想要靠近师父一些。
小狐妖强硬地出手了。
她抱着黎姐姐那富有肉感的腰肢,飞速地向后退去。
双手紧紧地禁锢住,还用尾巴缠着黎姐姐的一只手,丝毫不给她挣扎的机会。
“唔……呜呜……”
黎白樱还想说什么,但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她的认知。
暴雨倾盆而落,然而在靠近师父的身躯之时,连水滴都瞬间蒸为雾气。
他坐着的那片沾湿的泥土,也开始慢慢砂化。
变成了如同死亡之海旁边那样寸草不生的砂土。
他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死亡的意味。
几息之内,周围几丈之内的野草寸寸凋亡。
……
这是柯浩然出山以来,第一次解除禁制。
释放出远强于化神境、直逼启天境的力量。
以一剑之威,扫荡十几位妖族强者……
这对于柯浩然自己来说,也是不小的意志考验。
考验不在于如何使用力量,而在于如何将这浩瀚无匹的境界压制回去。
他必须极力克制自己癫狂的力量、重新回到化神境,以免呼吸之间吐露的真气伤害到身旁的徒儿们。
现在他身周发生的这些无法控制的异象,便是这力量的痕迹。
外人难以想象,此刻他的心中、正在做着怎样的意志斗争。
汗水从脸颊滑落,他蹙着眉、双眼紧闭,显得有些痛苦。
即便是身躯遭受刀劈火烧,所承受的痛苦也不及如今的万分之一。
力量强大到一定程度,心智和性情就往往会被那力量所扭曲。
无论这种力量是修为、是世俗的权力、又或者是金钱的财富……
再加上他又因为还阳咒的代价而丢失了一些情感,更加容易在那力量中迷失。
本来没有用过还阳咒的时候,在跟随赶尸门的那位神秘老者学习各种咒术的时候,解禁其实是无碍的。
但他没想到这次的反噬如此强烈。
想要一次扫平那些大妖,结果还是托大了。
他闭上眼,再次进入那艰难的斗争之中。
……
不知多少个时辰过去,他的耳边再次传来清脆的呼喊。
“师父?师父……”
是小狐妖。
他醒来,看到黎白樱居然已经在一旁睡着了。
“师父……黎姐姐之前一直在喊您醒来,喊得累了,睡着了……”小狐妖的声音中还有这些许惊魂未定。
她浑身都沾满了雨水,湿漉漉的。粉色的大尾巴卷在一旁,毫无生气。
金黄的眼瞳中,满满的全是欣喜。
这个小家伙,大概只是平时不懂得怎么表达……
到了这关键的时候,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轻柔地抱着师父的躯体。
刚才柯浩然的身体犹如一座巨大的熔炉,其中藏着千万个太阳,却被另一股力量死死地压制着。
如今,气息已经归于平静。
“师父……”小狐妖眼含泪水,“不要这样好不好?徒儿们其实也很担心,也想了解师父……师父不要让我们滚得远远的……黎姐姐其实很受伤呢。”
“以后你们会知道的。”柯浩然叹了口气。
修行者修天地之道,自然会逐渐存天理而灭人欲。
如今的他,想要不被那力量所扭曲,就必须要稳固住心中的锚点,多接触那些有人情味的东西。
包括被女孩子这样抱着,其实也颇有好处。
但他心中藏着更深的厌恶——不是厌恶女性,而是厌恶自己,竟然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多几分人性。
理想岂是如此不便之物?——许久之前他曾经也说过这样的话。
但在很多其他问题上,他自己其实异常固执。
居然要通过这样的手段、要利用徒儿们对师父的依恋,来让自己亲近着生灵的气息、而非天地的浩瀚……
他实在是很抗拒。
他害怕自己屈从于天地的本能、动物的本能,屈从于强烈的支配**念,眼中只剩下繁殖的本能。
没有爱,没有情感,只有繁殖。
然后让徒儿们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