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前那晦暗的回忆画面,一下子从脑海深处翻涌上来。
只有无尽的灰白,没有一丁点色彩。
黑暗天穹下,一栋又一栋灰色的、老旧的办公楼和教学楼,如同行将就木者的棺材,竖直地立着。
罩住了人们的今世,以及可能的来生。
目光从窗外收回,眼前似乎是一间多媒体教室,有个女孩正在做演讲。
“我愿相信,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沦落为野兽,是因为人能够克制自己的欲念——理性大于感性,人性大于动物性,神经大于内分泌……”
“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野兽……”
……
……
暴烈冷酷的狂风吹在脸上,夹杂着雨丝。
雨如刀,一刀一刀将记忆剐去,直叫人魂断……
天中仍有细碎的声响。
他的力量已经趋于止息。
鼻子里传来淡淡的香气……是这只先前被药浴浸透了的小狐妖。
过了许多天,到此时还没有完全化去药力。
她把师父抱在怀里,其实也是把自己放在了师父的怀里。
香香软软的一只。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融化成一滩液体,就像小猫咪一样。
如果现在努力抱着师父的,不是鹿嘉宁、而是黎白樱……
那个小家伙,肯定会絮絮叨叨地说很多很多的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成了那个样子。
仿佛只有不断地在师父耳边轻轻呢喃,才能获得些许的安全感。
好像是以某种扭曲的方式、稳固了自己在师父心中的地位似的。
那种策略,就好像脑白金广告,一遍又一遍地播放,只为了在听者心中留下些许印记。
要是让黎白樱听说了师父释放力量时居然还有“野兽般的本能欲念”,那简直要兴奋地跳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着“还有这种好事?”
但小狐妖不一样。
她只会这样抱着。
直到永远。
柯浩然眯着眼睛,看着小狐妖长长的睫毛。
睫毛的末端,还沾着点点的泪花。
脸上微微地晕开桃红的色泽,竟然有一丝丝的妩媚妖艳。
可她睁开眼看着师父的时候,眼神又是那样清澈。
呵气如兰。
芬芳醉人。
他不想这样。
尽管徒儿的身躯抚慰着他躁动的力量,并且这种抚慰完全纯洁、不带有一丝邪念……
但这却仍然使他难以接受。
“离我远点,听到没有?”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说话的时候不怎么有力气。
头上还在冒着冷汗。
听了这话,小狐妖却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跑得远远的,而是摇了摇头,把师父的身体抱得更紧了。
她笑得像哭一样。
也许那种寂寥是会传染的。
小狐妖感受到了师父的心……
只想让他不要再独自面对那所有一切的苦难。
她的绒毛贴在师父的胸膛,此刻好像真的已经成了师父的狐皮大衣。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前世看过的一句很土味的情话。
“我想做你的小棉袄。”
平时要是有人说这种话,也许他会嗤笑两声,也许会沉默不语。
情和欲,如此俗事从来都不入他法眼。
然而现在他心中涌起更加复杂的情绪。
小狐妖的身上有奇怪的气质混合在一起,叫人捉摸不透。
她在此岸,可却又像漂浮在彼岸……
看见她,仿佛就看见幻象中那遥远的地方,鲜花盛开的雪山河谷。
头顶只有白云和蓝天,风中会吹来奶香的甜腻。
草甸上会有牧人的牛羊。
经幡会无风自摇,披着佛衣的僧人唱着辽远的佛歌,转经筒咕噜咕噜地转动。
徒儿们在河边,愉快地玩耍……
那是什么?
我柯浩然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可笑……
终究是我心魔!
用这些景象使我腐化堕落。
若是想造一个桃花源、在其中田园一生,早十几年便可以那样做。
此世洪水滔天。
我如鸵鸟般头埋沙海、遁入空门,又有何用?
东方幻想乡的废墟残骸,就在眼前伫立。
这便是上一个穿越者存在过的证明。
此处离坟山,不过三里远。
她的水晶棺,还不知道流落在这世界的哪个角落。
……
柯浩然坚决地拨开了小狐妖那细嫩洁白的小手,站起身来。
如野人一般,弄了一件树叶做成的衣服,围在身上。
满眼生无可恋的神兽凤凰,本以为这个滔天魔神大概是要剥了自己的皮、做成兽皮大衣。
没想到自己竟然全身完好无损。
不仅如此,柯浩然也再也没看它,抱着黎白樱径直往天魔宫的方向走了回去。
小狐妖赶紧跟了上去,也没再管凤凰的事儿。
凤凰不禁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它就有有些失落了起来。
就算飞回到妖族的领土,又能怎么样呢?
那些坐在它的背上的大妖们,哪怕一句谢谢都不会说。
只是为他们做牛做马,如此过去许多年。
就算不回去,在山野间觅食,也没有同伴。
大概也就吃了睡、睡了吃,浑浑噩噩地度过余生。
希望漫长的冬眠之后,醒来能看见新的风景。
而眼前却永远只是那灰暗的世界。
它失落地耷拉着脑袋,喷吐了一口小小的火焰,很快就被雨水浇灭、
神兽有着极强的修炼天赋。
天赋越高的生灵,就越是常常会反复地思考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毕竟修道即是修心,修心常常会修得发疯。
不是偏执,就是虚无。
唉,过一天是一天吧~~
凤凰这么想着。
它又变成了生无可恋的模样。
伤口的疼痛仿佛也不怎么重要了。
过了一会儿,它在沼泽边找了一块避雨的洞穴,呼呼地睡着了。
……
赶尸门师徒一行人离天魔宫越来越近了。
朝阳也终于将光辉遍洒至雨后的整片大地。
远处却有一只红皮肤的鼠妖还在泥地旁。
没人管他,他就一直坐在那儿。
他的毛皮有些暗淡,瞳孔有些泛黄。
看见小狐妖的时候,他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些光芒。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啊,我有罪。”
“嗯。我知道。”鹿嘉宁答道。
她其实一头雾水。
看见这个鼠族大妖还蹲在这儿,鹿嘉宁感到有些诧异。
她不知道对方来意如何。
只是先前的战斗中,他似乎和太监们不是一伙儿的……
只凭这一点,鼠妖应该没有恶意。
那便听听他要说什么。
“我、我要忏悔、忏悔我的罪……如果我忏悔了,像我、我这样的老鼠,也能得到原谅吗?”
鼠妖的声音在发抖。
他已经想要坦白、坦白自己曾经奉命设计谋杀鹿嘉宁的事情了。
鹿嘉宁当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事儿。
她也没多思考,便说:“如果真心地为自己做过的错事感到愧疚,发自内心地忏悔,那么天上的神佛也许也能原谅你的。谁又没有犯过错呢?但事情已经发生了的话,就用你的行动去偿赎这些错误吧。”
焰鼠一时哽咽,说不上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