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难言的沉默。
“我有罪，我的罪罄竹难书……不，我不、不奢望、不奢望能得到您的原谅……”
焰鼠突然抬起头来，喃喃地说着。
眼中布满了血丝，有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执迷。
鹿嘉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有些害怕地退后了半步。
毕竟，谁又不害怕这样显得有些疯癫的、又阴湿带泥的老鼠呢？
小小的半步，几乎让焰鼠的心沉至泥潭底。
——这样一来，只有用最终的手段了。
他惨然一笑，说道：“公主殿下啊……是我啊。我奉陛下的旨意，派小老鼠们将您的行踪散布了出去，才惹来了一心斋道士的注意……”
“公主殿下啊，可您现在还活生生地站在我的眼前，这是神迹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只能是那样。”
他的脸上浮现出凶残扭曲的面容。
此时他离鹿嘉宁只有七步远。
对于刺客来说，这是能一刀毙命的距离。
杀意已现。
柯浩然眯着的眼睛猛然睁开，望向那鼠妖的方向。
鼠妖对上了这眼神，不仅没有惧怕，连笑容都变得像哭一样，仿佛丝毫都不惧怕被柯浩然捏成生不如死的肉球。
小狐妖此时还反应过来。
只见鼠妖已经掏出了之前刀狼赠给自己的一件法宝。
一柄伸缩短刀。
刀子的外层金属，其实也同时是内层刀锋的刀鞘，只需在刀柄上按动机关、前边刀锋就会弹出来。
他低下头，大吼一声，将刀狠狠地捅向……自己的腹部。
……
针对自己的杀意，也是杀意。
在妖族某些偏远部落的传统之中，切腹自尽乃是一个末路的妖族武士最大的赎罪方式。
传说中，远古时代有大圣者，因传播神的教诲、而被钉死在十字木架上；
所以，向古神的使徒谢罪、也只能是在腹部切出一个十字，在极端的苦痛中流血而死。
啪……
刀子碰到鼠妖的皮肤，但却没有弹出前半截锋利的部分。
没有血，也没有痛苦。
他惊讶地睁开眼睛。
汗涔涔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刀中没有刀锋，探出来的是一朵花。
一朵用防腐药剂浸泡过的银星花。
他呆愣愣地看着刀头这花儿，在风中可笑地摇摆，好像在嘲笑他自尽的莫名勇气。
焰鼠像是被抽空了全身气力一样，呆呆地坐在地上。
刀狼那家伙，野狼的外表下，竟然是那样细腻的内心。
他什么都算到了。
他知道焰鼠不舍得用这刀去捅对手。
他……怎么算到的？
他到底想干什么？
……
杀死徒儿的“幕后真凶”就在眼前，柯浩然的眼神锐利了起来。
小狐妖的眼神望向他、请求师父的意见的时候，柯浩然却说：“他杀的是你。你自己看着办。”
而后他便站在一旁，手中抱着呼呼大睡的黎白樱，静静地观察。
若是对面的那个鼠妖换成是仙符宗大长老那样的存在，柯浩然肯定直接出手了。
他丝毫不怀疑，如果几个月前的黎白樱自己有化神境的修为，肯定也会去手刃仇敌。
但现在的状况又有些不同。
他想要看看这新收的妖族徒儿，究竟如何处理疯癫的鼠妖。这是对她的考验。
小狐妖深吸了一口气。
她想起师父说的话。
要勇敢地拿起武器，用一切手段去夺回自己应得的东西。
可是……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取来了水壶，倒了杯水，递给嘴唇已经干裂了的鼠妖。
也许是看到那刀上弹出来的银星花、也许是因为鼠妖先前的举动都不似作伪……她的内心隐隐有些触动。
感觉这只老鼠，是一只有故事的老鼠。
也许有些大修行者不愿意、也没有兴趣了解一只老鼠的心路历程。
可她愿意花些时间来听一听。
如果没有耐心，又如何能实现更伟大的理想呢？
她的心中已如明镜，克服了难言的恐惧。
“原谅你了哦。不要再表演这样危险的事情了。”
她取过刀来，放在了远处。
只是那刀柄上，隐隐有个让她觉得很熟悉的浮雕图案。
这图案是看不见的、只能用手触摸。
她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但这有什么重要的呢？
一听她说的那些话，鼠妖不知怎么的又激动起来。他抱头鼠窜，一边跑一边哭得稀里哗啦，像个孩子。
冉冉升起的太阳里，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
鹿嘉宁低着头，走回师父身边。
师父大概又要批评她了。
然而神奇的是，师父什么嘲笑的话语都没有说。
也没有责备她。
“师父……？”鹿嘉宁倒觉得奇怪了。
“我曾经看错了你……如今看来，你的心性也不一定是坏事。”柯浩然说。
忽然被师父夸奖，小狐妖的脸上有些害羞。
“鹿嘉宁，你身为妖族皇室血脉，可知道身为王者，需要何种心性、何种手段？”
小狐妖听了师父的话，想了一想，答道：“需要杀伐果断……吧？”
“不够。”柯浩然说，“若论杀伐，这天下能杀人之人、能果断决策之辈多如牛毛，可他们只是镇国军将。若论奸猾、论计谋卓越，这天下谋臣更是数不胜数。可他们当不了王。”
“那是什么呢？”
“王不仅要有勇武、有权谋，也要有仁爱。王者不能只是以残暴的手段震慑宵小，王者还要用怀柔的手段、用自身的魅力，让千百万凡夫俗子们愿意追随于他。”
小狐妖似懂非懂。
“当今妖皇，我看便是一个有手段的狠辣帝皇，但也仅此而已了。若说这妖族皇位谁来坐比较合适……也许你比你那哥哥更胜一筹。”
“我……我吗？”小狐妖惊了，“师父，您可别、别看玩笑啦……”
“不开玩笑。”柯浩然严肃地说，“智者有通天之智又如何？武夫有绝世勇武又如何？你若是有独属于自己的气势、能收揽这些有才者，他们终究会为你所用。”
其实这个道理，也很容易理解。
小狐妖有心怀天下之愿，再磨练几年，说不定真能是个做女帝的好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