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上老师正在喋喋不休地讲着枯燥的数学，同学们都在认真地听着。
坐在后排的少女却在发呆。她留着亚麻灰色的单侧马尾披肩发，容貌清秀，皮肤白皙，得体的校服勾勒出些许青涩，有一种优雅而迷人的风范。
可她脸上的表情却破坏了这种美感。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甚至让人感到一丝面对仿真人偶时的恐怖。
少女眼神空洞地望着讲台，思绪不知道飞到哪去了。窗外的日光轻柔地打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眸泛起一层晶莹。
在她的视角中，周围的环境变得一片模糊，老师的声音好像从天外传来，空虚，缥缈。
“泉月同学，请来解答一下这道题。”
老师的声音唤回了泉月千绘的思绪。她像接通电源的机械，从座位上起身，缓步向讲台走去。
教室里突然变得一片死寂。纸张的翻动声、笔尖的书写声、桌椅的晃动声、甚至是人的呼吸声，在这一刻全部整齐地消失了。
泉月千绘对此无动于衷。她迈着优雅而又僵硬的步伐，徐徐走上讲台，看向屏幕上的题目。
这是还没讲过的内容，解题过程繁琐，并不容易做出。
看到题目，泉月千绘内心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她心中计算着，抬起手，在屏幕上一笔一画地写上解答。她的字迹漂亮整洁，像是印刷在书本上的铅字。
在她的背后，整个教室出奇的安静，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像是等待着什么。
很快，泉月千绘写完了，接着她用同样的姿态，在同学们复杂的目光中，缓缓地回到座位上，继续发起呆来。
周围的景物再次变得模糊。窗外的云朵被风**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投下的光影不断变换，引人遐思。
可这样的场景，却无法映入泉月千绘空洞的眼眸。她就像一个精致的人偶，呆呆地坐着。
.
午休时间，几个女生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围绕着泉月千绘，试探着和她交流。
“泉月同学好厉害啊，又是这么轻松就解答出了题目。”
“泉月同学刚才好像用了没讲过的知识呢，提前预习了吗?”
“泉月同学答题的样子好帅气啊!”
“过奖了。”千绘露出一个温和地微笑，语气里却含着淡淡的疏离，“大家可以让一让吗，我想要去教室外面，透透气。”
“唉，泉月同学，那我们一起去吧?”一个女生说。
“谢谢，不过我想要独自一人待一会。”说完，千绘便自顾自地离开座位，向教室外走去。
空气中的氛围变得古怪起来，人们都保持着缄默。
直到千绘走出教室，身后才传来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
“泉月同学……真是性情大变啊，明明之前是那么亲和友善的人，最近变得孤僻了……”
“也没办法吧，毕竟家里发生了那种事情……”
“虽然如此，泉月同学的成绩依然优秀，各种才艺都在练习，还是那么厉害啊……”
“希望她能尽快走出阴影吧……”
听觉太过敏锐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千绘加快了脚步，逃跑似的远离了教室。
学校的走廊很宽敞，教室之间相隔很远，都有着透明的玻璃墙壁，用细长的柱子作为支撑。这种微妙的建筑风格让千绘感到胃里一阵翻腾。
强忍着不适，她快步走到了教学楼顶部的天台上，仿佛落水之人终于逃到岸上一般长促了一口气。接着，她坐在天台的长椅上，抱住膝盖，继续发呆起来。
空荡荡的天空没有云彩，满是炫目的蓝色，周围没有一丝声音，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微不可闻的嬉闹。
泉月千绘呆坐着，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悄然从她的眼眶涌出。风从天空掠过，吹动她的亚麻灰色的长发，仿佛一只贪婪的兽，在她的身后张牙舞爪。
.
我应该做什么呢?
在泉月千绘十四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为这个问题烦恼过，她的生活从来都是井井有条。
从早晨起床的一刻开始，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有着详细的计划，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在很久前就已经规定好了，这正是泉月家的人应该具有的品格。
泉月家是一个名门望族。泉月千绘的伯父、姑姑们，无论是从政还是从商，都身居高位。身为文学家的父亲，同样在社会上有着很高的名望。
千绘的父亲性格古板且严肃，行为举动从不逾矩，这辈子做过唯一出格的事情，就是娶了身为著名歌手的母亲。
泉月千绘的母亲，曾经是红极一时的歌手，她自己创作自己演唱，风格十分独特，即使很久不进行演艺活动，也依旧受许多粉丝们爱戴。
作为他们唯一的女儿，比常人做得更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泉月千绘必须变得优秀，才能不让父母蒙羞。
为了变得更加优秀而忙碌，又因为忙碌而充实，十四年的人生就这么匆匆而过，泉月千绘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可这一切都在一周前结束了。
当来人小心翼翼地通知她父亲和母亲乘坐的飞机失事时，当父母的朋友和粉丝们举办悼念活动时，当她站在父母的墓碑前时，泉月千绘的内心深处感到的不只是悲痛，更多的则是茫然。
平静的生活被无情地打破了，曾经拥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心中仿佛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寒风不断的涌入，却无物装填。
我应该做什么呢?
再也没有人要求她应该如何行动了。再也没有人警告她什么是禁忌了。再也没有人检查她是否犯错了。
此刻的泉月千绘才猛然发现，原来她从未想过该如何为自己而活。
——她的人生，竟是如此的苍白。
.
千绘呆坐在沙发上，望着空荡荡的客厅，漫无边际地思考。
她试图猜测父母如果还在，会为她安排些什么。作业已经做完，舞蹈课和茶道课都结束了，每周的写作练习也一丝不苟的完成了。
也许我应该去做声乐训练。泉月千绘想。可是这都是妈妈教我的，我一个人无法完成。
也许我可以去尝试……
千绘努力思考，脑海里却只有一片混沌。不知不觉中，有什么东西从脸颊滑落，打在裙子上，发出哒的一声响。她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无声地哭泣很久了。
可是，她却不知道这泪水是为谁而流。
时间慢慢地流逝，阳光从天边消散殆尽，昏暗吞没了整个房间。千绘就这么坐在昏暗里，仍旧在认真思索着，尽管还是毫无头绪。
——真是可怜，没有人操控就无所适从了吗?
“这样啊，我原来是这么懦弱的人。”
——看似有多么优秀，其实不过是离开别人就一事无成的废物。
“我真正做过的有什么呢，全部都是一片虚无。”
——你简直是没有灵魂的玩偶。
“我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既然不知道该如何行动，那干脆去死好了。
“对，我去死就好了，死了的话就……”
不知何时，她的脖子上浮现出一枚复杂的图案，好像泛着神秘光彩的唇印。
她从沙发上站起，缓缓地走出家门，沿着行人稀少的街道，踉踉跄跄地向未知的远方走去。身旁偶尔有路人经过，但都行色匆匆，没有人对她多看一眼。
就这样，泉月千绘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废弃的大楼，原本应该荒无人烟的地方，却在顶楼窗户处渗透出几丝微光。
泉千绘拖着沉重的步伐，爬上了这座大楼的天台。
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个中年男人跪倒在地，不住地流泪，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一个老婆婆依靠着天台边缘，低头呢喃着什么。其他的人各自沉浸在不同的痛苦之中，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泉月千绘的到来，像一片落入池水中的枯叶，仅引起一丝淡淡的波澜，很快就归于寂静，人们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咀嚼着各自的悲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