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人们的笑脸里都暗藏利刃；越是跟我们血缘相近的人，越是想喝我们的血。’”
庭院里坐在桌旁的织莉子，抑扬顿挫地念诵道，然后看向千绘：“千绘，你听说过这段话吗？”
“诶？！我想想……”
本来在低头盯着眼前红茶杯的千绘，闻言急忙抬起头，努力在记忆里翻找起来。
放学后，千绘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前往织莉子的家中，本以为会有新的安排和任务，可是却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似乎只是邀请她来喝茶聊天。
直到现在，织莉子终于摆出了较为严肃的模样，可一开口话题却是古典文学，这让千绘实在颇为困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莎士比亚的名篇吧？”千绘稍加思索就回答道。
“没错，我认为这很适合描述魔法少女间的关系。”织莉子轻轻点头，“尽管我们已经是十分稀少的同类，但往往彼此间才是最大的敌人。”
“……敌人？”千绘迷惑地眨了眨眼，十分不解地问道，“可是，我们不应该是同伴吗？能够理解魔法少女的，也只有魔法少女了，大家更应该和睦相处才对……”
“你想得太简单了。”织莉子摇了摇头，叹息道，“先不提骤然掌握超凡力量，大部分人的性格都会变得轻浮，很容易就会因为一些小事爆发冲突。”
“更重要的是，一片区域内的悲叹之种产出数量有限，而悲叹之种是决定生死的重要资源，这就决定了魔法少女彼此间注定缺乏善意。”
“虽然都是一些十几岁的少女，行事风格还保存有人类时期的纯朴与天真，但在魔法少女间含情脉脉的表象下，底层运行的是**裸的丛林法则。”
“就像野兽会为猎物和领地而厮杀一样，拥有类似社会结构的魔法少女，相互之间争斗与杀戮也并不罕见。”
“实力弱小却占有资源丰富的区域，一定会遭到其他魔法少女的攻击；踏入别人的地盘狩猎魔女，很容易就会弄到以命相搏的地步。”
“千绘，我希望你记住一点：魔法少女都是不可信任的。”凝视着被这一番话弄得发愣的千绘，织莉子异常认真地说道，“即使是我也一样，无论对谁都要保持警惕……绝对不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来决定。”
“明白了……织莉子，我会牢记这些的。”千绘错愕地微微张嘴，半晌才吐出一口气，神情复杂地说道。
“只是‘牢记’是不行的，你需要有更加深刻地理解。”织莉子却再次摇头，对千绘的回答并不满意，“比如，现在为了争夺一枚悲叹之种，有一名魔法少女对你发起了攻击，你准备怎么做？你能够毫不犹豫地开枪还击吗？”
“在拯救世界的道路上，我们一定会遇到充满杀意的敌人，在那样凶险的战斗中，片刻的动摇也足以致命。”
“那么……千绘，你拥有杀死别人的‘决意’吗？”
织莉子凝视着千绘的眼睛，放缓语速说道：“实力再怎么强大，如果内心优柔寡断，在关键时刻也会变得软弱无能。”
“这是一个无法绕开的问题，千绘，我希望你能提前做好准备。”
此时两人坐在庭院的圆桌旁，纪里香不在家里，不知道是去做什么。周围栽种了许多丛玫瑰花，在四月的暖春里含苞待放，散发出好闻的草木清香。
阳光逐渐滑落下去，悄然隐没到墙外，却听不到虫儿的鸣叫声。千绘沉默低头，静静思考这些话，织莉子则在一旁安静地望着她。
“我想……如果一个人的生命并无意义，那么死亡也就不显得可怕吧。”
千绘沉默良久，就当织莉子以为她一时间无法回答时，却突然开口说道。
“相反，如果空洞的生命却在死亡中展现了价值，那么是否这样的死亡才等同于不朽……”
千绘望向织莉子说道，却好像在自言自语。接着她又垂下眼睑，语气越发的空灵。
“我大概算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吧……虽然能把自杀的原因推到魔女的引诱上，但我的心里很清楚，那确实是我自己的选择。”
“在彻底走上那条路之前，我就不止一次地想过死亡的问题，甚至想过就这么安静死掉也不错。”千绘盯着杯中的红茶，缓慢地低语，“可是，当我差点被魔女吃掉的那一刻，却还是产生了想要活下去的念头。”
“……在和丘比签订契约前，我思考了很多事情，也因此更加看清自己的内心。尽管我的人生似乎看起来缺乏意义，但对我而言仍是弥足珍贵的宝物，未来仍然存有微小的希望。”
“或许我依旧无法找到生的意义，但是……我却已经找到了死的意义。我想要拯救这个世界，为此我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觉悟——既然我的生命已如此苍白，那么至少不能毫无价值的死去。”
“未来将要毁灭世界的怪物，会将所有生命的希望消除，那是最不可饶恕的邪恶。为了改变万物被终结的命运，无论是谁阻挡在面前，我也一定会将其击败乃至杀死……我就是这样想的。”
“所以，织莉子，你不必为我担心……就算我没有杀死过谁，之前也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但我明白自己的内心已经不同了。为了拯救这个世界……我可以做出越过界限的事，就算杀死必要的敌人也无妨，我已经拥有这个觉悟了。”
千绘目光坚定地看向织莉子，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仿佛解开了纠缠许久心结，随即又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真奇怪呀，本以为自己面对这么可怕的话题，肯定会像往常一样茫然无措，谁料我却能用如此平静态度面对。”
“诶，这也是魔法所带来的改变吗？这究竟是好是坏呢？”
“那么为了拯救世界，将无辜的人杀死……这是否正确呢？”织莉子突然用极为轻柔的嗓音说道，语气中出现了一丝少见的迟疑。
“诶？”千绘没有听清楚，歪了歪头，略显疑惑。
“没什么……千绘，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我希望这不只是说说而已。”织莉子轻笑了一下，然后恢复了平静，“能够确认你的想法，今天的目标就算完成了大半。”
说到这，她起身拿来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资料，将其递给千绘，认真说道：
“这就是这次任务的目标，我需要你和纪里香一起去杀死她。”
千绘沉默地接过资料，缓缓打开查看，便看到上面有一名少女的照片，以及简短的文字描述。
“她叫优木莎莎，是来自风间野的魔法少女，不久后将会到达见泷原。优木的固有魔法是心灵控制，这项能力不但能控制人类，对魔女也同样有效。”
“发现了这一点后，优木莎莎便开始了她的作恶之旅。她喜欢控制使魔主动袭击人类，将它们培养成魔女，然后杀掉获得悲叹之种。”
“就这样，她积攒了大量的悲叹之种，而多余的魔女则像宠物一样带在身边，平时操控它们去战斗，必要时就当做储备粮。”
“这家伙本身的战力并不很强，但此人心思狡诈，操控的魔女的能力丰富，总体上是很令人棘手的危险人物。而我们这次的任务目标，就是杀掉她并取得她身上的悲叹之种。”
“这么说来，是个很坏的家伙啊……”
千绘似乎松了一口气，仔细阅读起手上的资料。照片上那名少女留着乖巧的齐耳短发，体型娇小，身穿一袭十分可爱的洋裙，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仅从外貌上判断，谁也不会想到她竟然是如此邪恶的家伙。
照片的旁边，写着她可能随身携带的几个魔女的资料，以及她在战斗中的一些习惯，还有织莉子对一些可能情况的推演。
己方连意外事件都考虑到了，能够提前准备好一切，敌人却还一无所知，预言魔法就是这么强大的能力。
“没问题。”千绘明白了大概后，认真地回答，“肆意杀害普通人来满足自己，干掉这样邪恶的家伙，我不会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
“那么，明天晚上我们在这里集合，然后去讨伐这家伙吧。”织莉子微笑颔首。
接下来的对话变得轻松了许多，两人交谈了一些琐事后，千绘就告辞回家了。织莉子却还坐在位置上，望着天边出神。
突然，织莉子单手扶额，眉头紧蹙，露出一副很痛苦的表情。她独自在黄昏中坐了很久，直到如血的残阳快要消失殆尽，面色才逐渐恢复如初。
“听从内心的指引做出正确选择，然后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真好啊。”她轻轻叹息道。
织莉子走到一株粉红色的玫瑰花前，用指甲将含苞待放的花朵掐断，在掌心里一点点碾碎。
望着零落成泥的花瓣，她的眼神无悲无喜。
“只不过……有些错误的事，必须有人来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