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泉月千绘站在织莉子家门前时，距离那场战斗过去了很久，天色已经变得一片漆黑。因为千绘没有使用魔法瞬移，而是一步步走到了这里。
通过这段路程，她的头脑几乎完全恢复了冷静，轻轻地打开未上锁的大门，踏入了这座宽敞的房屋。
在那张洁白的圆桌旁，千绘和织莉子第一次相见，当时的情景，到现在仍然历历在目，如今桌旁却空无一人。
曾经的记忆不断涌上心头，当时温馨的场景，如今却已经不再感到美好，仿佛煮粥时偶然间翻动锅底，却猛然发现底层已经焦糊。
千绘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书房的门，再次见到了那名熟悉又陌生的少女。
织莉子正坐在书桌旁，安静地阅读一本书。暗淡的灯光从天花板倾泻而下，将整座房间都塞满了昏黄色。
千绘站在书房门口，没有走进去，眼神空洞，无悲无喜，只是凝视着织莉子。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墙上挂钟不停的滴答声，在证明时间未曾在此凝固。
织莉子仿佛没有察觉到千绘的到来，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摊开的书籍，可是好半天过去了，却一页也没有翻动，好像坐在书桌前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座精美的大理石雕像。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谁都没有说话，就只是这样沉默，沉默，这沉默仿佛没有尽头。
空气压抑的令人窒息，在这安静至极的环境中，连心跳声都是那么明显，甚至让人感到恐惧。
终于，这片寂静如深海的沉默被打破了。
千绘突然举起手中的钥匙枪，将枪口对准织莉子头颅。
“……为什么?”
千绘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想要让声音显得理性，可是声线的轻颤还是出卖了她的内心远没有脸上这么平静。
织莉子没有回答，目光仍旧停留在面前摊开的书本上，好像沉浸在了书中的世界，对外界发生的事都漠不关心。
“回答我！！”
千绘的嗓音里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怒意，鼻子却一阵酸涩，眼前变得有些模糊。这些天被欺骗、被背叛、被伤害、被无视的过程中，心里积攒的痛苦、愤怒和委屈，此刻再也压抑不住，晶莹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心灵远不如她自己相信的那么强大，即使成为了魔法少女，她依旧是那个无助时喜欢哭泣的孩子。
“千绘，你知道‘超人哲学’吗？”
织莉子终于开口了，却并没有抬起头，对指向自己头颅的枪口也毫不在乎。
“……你想说什么?”
千绘强压怒火，勉强维持住理智，打算等待织莉子把话说完。
“这个世界上分为两种人，一种是平凡的人，一种是非凡的人。平凡的人，没有创造新事物的才能，只会重复前人已经做过的事和说过的话；非凡的人，则具有天赋与才干，有独立精神，能够在自己所处的境遇里做出前所未有的成就，提出新的见解。”
织莉子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本上，语气冷淡而疏离，不像是在和千绘说话，反倒是像在照本宣科。
“平凡的人，因他们的平凡，所以天性保守，只能循规蹈矩、俯首帖耳的过日子；而非凡的人，正由于他们不平凡，有权做违反法律的事，践踏约束平凡人的规则，甚至于让别人流血——只要流血能帮助他们实现目标。”
“平凡的人之所以活在世上，无非是为了增加诞生非凡的人的基数。一千人中也许才会出现有一点不平凡的人才，至于伟大天才的诞生，也许需要在地球上生出几十亿、几百亿人之后。”
“平凡的人在数量上保存世界，也就是说，只是繁衍人类的材料；非凡的人把世界推向前进，引导着世界走向既定的目标。”
“尽管两类人拥有完全同样的生存权，但是实现不平凡目标的重要性，远高于平凡人生命的重要性。因此剥夺平凡人的生命，在某些情况下并不是罪行——只要是为了更大的利益。”
“如果开普勒和牛顿的发现，因为某种错综复杂的原因，必须牺牲一千人的生命，才能够向全人类公开，那么为了这伟大的发现，他们就有权利，甚至有义务，去消灭掉这一千人。”
“非凡的人如果认为有必要，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需要踩着尸体，踏过血泊，那么，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在他们的良心上，是应该允许自己踏过这血泊的……这取决于其思想的性质和规模。”
“平凡的人会遵守世俗的法律，而非凡的人，他们能凌驾于法律之上，为了更崇高的目标去清除一些必要的障碍。他们被称为伟人，他们被称为英雄——就像梭伦、恺撒和拿破仑。”
“千绘，我想要拯救这个世界，这个目标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弃，世俗的规则无法将我阻拦。用杀死几个人的代价，增加一些拯救世界的可能性，以少数人的死来换取无数人的生，我认为这是正确的选择。”
“胡说八道！”
千绘胸中的怒火直蹿上脑门，对织莉子大声斥骂道：“仅仅因为这样荒谬的理由，你就可以去肆无忌惮的杀人吗？！所谓的为了更大的利益，这种行为……这种行为和丘比又有什么区别?！！”
“从行事手段来看，确实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我们的价值观不同，我认为守护人类世界、拯救脚下的这颗星球，比延缓宇宙枯竭更加重要。”
“……难道就没有别的选择吗？一定要用这样的手段来达成目标?！”
“千绘……你以为拯救世界是在玩游戏吗?”
织莉子终于抬起头，看向千绘的眼睛，语气中也有了一丝情感波动：“只要勇者们齐心协力，就能用爱与勇气打败魔王，然后每个人都笑着回家?”
“别傻了！”
“我从各种角度，反复、仔细地观看了世界末日，经历了数不清的死亡，试图找到将其阻止的方法。”
“但等待我的是一次次的失败，次数多到我都已经无法统计了。我只能一次次的预言，一次次的重来，最终才试验出了几个方法。”
“可是这根本不够，因为预言并不是不可改变的，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就可能导致未来完全变成另一副模样——就如我根本没预言到纪里香会和巴麻美发生战斗，而这仅仅是因为我送给了纪里香一份礼物。”
“千绘，在真实的世界里，没有重来的机会，我绝对不能失败，你说的更好的办法也许存在，但是我无法找到，更无法保证那种方法能够实现。”
“拯救世界，那是在绝望的海洋中捞取细若灰尘的希望，是颠覆不可避免的毁灭与悲叹，是向既定的命运发起反抗，是去实现不可思议的奇迹。”
“为了达成这样的伟业，哪怕是为了增加一丝成功的概率，即使制造出尸山血海，也是完全值得的。”
“别狡辩了！”
千绘愤怒地向前几步，将枪口抵在了织莉子的额头上：“真正的英雄意味着自我牺牲来保护他人，而不是牺牲别人来保全自己！”
“我会牺牲自己的，只是还不到时候。”
织莉子任凭枪口顶着自己的头颅，神色平静地看向千绘：“我早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如果成功拯救了世界，即使我能够幸存下来，我也不会再继续活着，而是用自杀来赎罪。”
“到那时，千绘你也可以来杀了我，我不会反抗。但是在那之前，请务必让我活下去。”
“这样的理由，你能够接受吗?”
说完这些话后，织莉子的身体完全放松了下来，神色变得无比坦然，浮现出一种空灵的气质，仿佛看淡了一切，似乎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再做出反抗。
钥匙枪的扳机就枕在千绘的食指下，此时只要将其轻轻扣动，就能把织莉子的头颅打个稀巴烂，这样贴近的距离下根本无法躲闪。
千绘死死地盯着织莉子的眼睛，像是在解决一道难题，猜测一个谜语。如果其中有一丝一毫的谎言和犹豫，千绘都认为自己能够将其发现，然后获得扣下扳机的动力。
可是织莉子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平静地回应着千绘的注视。那是漆黑的已经放弃了所有的眼神，却在深处隐藏着希望的洁白。千绘能够明白，织莉子说那些话时是认真的。
她在渴望着死亡，渴望我将她杀死，接过她的负担，解脱她的灵魂。
“不会就这样放过你的。”
千绘猛地将手中的枪放下，仍然面若寒霜，但她看向织莉子的眼神已不再是愤怒，而是深深的悲悯：
“织莉子……不要拿书上的话来搪塞我……你真的相信那样的鬼话吗……”
面对这种眼神，织莉子移开了目光，低垂下头，再次看向桌上摊开的书籍，没有回答。
“……把所有的情报都告诉我。”
半晌，千绘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吐出几个字。
听到这个请求，织莉子似乎有些失落，又有些如释重负，她从书桌旁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文件夹，悄无声息地递给千绘。
“织莉子，我要证明给你看，我要找到不用再牺牲无辜者的方法。”
千绘毫不客气地接过资料，哗啦一声在书桌上打开，看向纸张上的照片和文字。
不知道从哪里拍摄的照片上，一名梳着短双马尾、扎着红色缎带的粉发少女，正被朋友簇拥在中央，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
“鹿目圆……”
千绘轻声念出少女的名字，眼中各种复杂的情绪翻腾，最终化作磐石般的坚决。
“我会去杀了她，结束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