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雾气在楼顶边缘凝结成冰凉的水珠，映出天空中弯月的影，以及月光下的人。
站在楼顶的两人都一语不发，泉月千绘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优木莎莎则一脸的难以置信，不敢轻举妄动。
薄雾所笼罩的无机质城市肃穆庄严，在一连串的灯光漫反射下，氛围变得清冷而迷幻。
“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终，优木莎莎还是沉不住气，出声打破了这片沉默。
她感受着千绘身上的魔力，惊异地质问道：“为、为什么你突然变成魔法少女了？!”
千绘没有理会她的问题，依旧看着手中的宝石。此刻她已然停止了哭泣，眼中却还闪烁着点点泪光。
接着，她站了起来，转过身走向楼顶边缘，作势准备要离开这里。
“混、混蛋!……竟然敢无视我!”
看到这种情况，优木莎莎胸膛里腾起一团怒火，冲淡了刚才产生的恐惧。
她咬牙切齿，猛地一挥手，方才的那只魔女立刻由阴影中钻出，再次向千绘猛扑过去。
魔女的蛇身微微蜷缩，对准千绘所在的位置，接着就像弹簧一样嗖的弹起，迅捷地飞射而出。
面对魔女来势汹汹的袭击，千绘却恍若不觉，仍旧背对着魔女，摆出一副毫无防备的姿态。
见此，那只魔女的进攻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它张开了蝗虫似的口器，喷出一束如箭矢的绿色汁液。
眼看魔女的汁液就要攻击到千绘的背上，优木莎莎不禁露出快意的冷笑，可是下一刻，她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就在汁液即将击中目标的瞬间，千绘的身影突然在她的眼皮底下消失不见了。
随即，一枚拖着烧灼尾迹的子弹击中了魔女吐出的“汁液”，像是刺入了一块绿色橡胶，将“汁液”猛然洞穿，并且击飞到半空。
还没等“汁液”落下，又有几发子弹接连不断地打在上面，像是弹奏钢琴的手指流畅地敲击琴键，发出连续而沉闷的爆响。
魔女发出凄厉的尖啸，身体疯狂扭动了几下，就摔倒在地上，崩裂成了一堆动物碎片。
崭新的悲叹之种缓缓落下，被闪烁到近前的千绘一把握在手中，顺势贴到了腰间的宝石上，将快要充满的污秽净化了大半。
瞬间消失、击杀魔女、再次现身，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优木莎莎甚至没有看清楚子弹是从哪里射出的，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
千绘重新降落回地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既不欣喜也不庆幸，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的瞳孔微微涣散，宛如仍然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中，而且始终都没有向优木莎莎这边望一眼，好像这里根本不存在值得重视的敌人。
空气仿佛凝结，优木莎莎脸色铁青，眼神阴森可怕，她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做出进一步动作。
可恶!这个家伙……完全摸不透啊!
优木莎莎恨不得立刻干掉眼前的少女，可是看到她在战斗中的表现，却又忍不住产生了一丝畏惧之情。
在不久前的大战之后，她的魔女们损失惨重，悲叹之种的库存也不多了，这种时候再和敌人继续纠缠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先不说千绘的实力以及古怪的表现,，如果在战斗中巴麻美等人追赶上来，那自己无疑就立刻会陷入绝境。
还有，刚才那个应该是空间能力……
如果用那种手段瞬移到我的面前攻击……搞不好今天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想到这，优木莎莎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
她轻轻地催动身下的马车，使车轮缓缓旋转，避免发出声音引起千绘注意，在撤退出一段距离后立即加速起来。
结果，她一溜烟儿地逃跑了。
千绘并没有在意优木莎莎的这些动作，也没有去追击她，仍旧呆呆地站在楼顶边缘。
半晌，她解除了变身状态，将灵魂宝石恢复成蛋形，缓缓将其举起，对着夜空仔细查看。
混合在一起的月光与灯光，穿透朦胧的薄雾，洒在烟晶色的宝石上，映入千绘充满困惑的眼眸中。
这是……怎么会……究竟是怎么回事……
曾经的她、现在的她、还有熟悉而陌生的‘她’——三种不同的记忆在千绘的脑海中不断翻腾，让她的头脑变得无比昏沉。
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是奇妙的现象啊，魔法少女的奇迹无论何时都是这么不可思议，难以预料。”
突然，一个愉快爽朗的声音响起，在这寂静的环境里犹如一声惊雷。
千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猛地扭过头去，追溯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她的瞳孔对上了一双鲜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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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笼罩的少女在月光下身影越发飘忽不定，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可这一切远远比不上她身上发生的现象更能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对泉月千绘的调查工作已经持续了很久，从注意到她身上的异常开始，我们就开始研究着她身上的情况，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如果所料不错，那么接下来她的话，可以为我们的研究补上最后一块拼图。
“泉月千绘，你和名为‘晓美焰’的少女一样，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我轻轻跃上楼顶，凑到少女的身前，抬起头直视她的双眼说道。
“……丘比，你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少女没有正面回答，默认了我的话，反而轻声对我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个嘛……倒也不是没有合理的猜想。如果你能提供关于那个世界的足够信息，我或许能够解答你的疑惑。”
我一边表达出这样的内容，一边细致地评估她的心理状态，搜集数据来完善构建的模型。
听完我的话，少女明显陷入了犹豫中，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白。她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开始讲述自己上个“轮回”的经历。
“……因为某种原因，我和晓美焰发生了战斗……我用枪杀了……她的朋友，然后……被追赶上来的晓美焰击中……”
刚开始讲述的内容十分清晰，后面就逐渐变得残缺不全，少女捂住额头努力回想，脸上浮现出痛楚的表情。
“接下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回过神已经到了这个世界，而且……还有许多奇怪的记忆……那些应该是她的记忆……”
“原来如此，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
我将搜集到的情报和以往的调查汇总整理，很快就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又向她提问道：
“还有一件事，泉月千绘，根据我观察到的情况，你所掌握的是空间操纵类的魔法吧?”
“没错……小钥匙所在的地方，我就可以瞬间到达……”
“果然如此，这样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目前观测到的现象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至于验证的工作倒是不急于一时。
“那么，就让我来解释一下当前最合理的假说吧。”
我摇晃着长尾巴，在楼顶缓缓踱步，对少女慢条斯理地说道：
“泉月千绘，你发动能力的媒介与其说是钥匙，不如说是魔力。你用魔力凝结成钥匙的形状，作为空间魔法的标记物，实际上做成别的样子，同样可以凭此发动瞬移。”
“根据我们研究，魔力来源于灵魂宝石，也就是说魔法少女的灵魂，同样能算作某种魔力的凝结。因此，你的标记物不只有制作出来的钥匙——平行世界的你的灵魂，同样可以作为发动空间魔法的媒介。”
“平行世界……我的……灵魂……可是，为什么我感受不到……”
听闻这些话，少女反而变得更加迷惑了。
“这就是最令我们不解的地方，只能根据已有的线索，提出比较合理的假说：你感受不到平行世界的标记物，是因为在一开始并不存在一个拥有‘泉月千绘’这个人的平行世界。”
“如果说晓美焰多次轮回的世界是‘正常’的，你原本存在的那个世界就是‘异常’的。两个世界间并不是只有微妙、细小的差别，而是除了背景相似之外，其他情况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泉月千绘’很可能只在那个‘轮回’里存在，其他正常的平行世界中，根本不存在你的灵魂，自然就感受不到标记物了。”
“那么……为什么……我又出现在了这里……”
少女对我的说法有些难以接受，口中喃喃道。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真是奇迹般的巧合——在上个‘轮回’中，你将作为子弹的钥匙射入了晓美焰的盾牌中，就是一切的起因。”
“你被晓美焰用武器击中，身体遭受到了严重的创伤。虽然魔法少女的大部分伤势都可以使用魔力来恢复，但如果受伤程度过于严重，身体也会出现遭受彻底损坏的现象。”
“而出现在你身上的情况就是如此，本就伤势严重的身体，再次遭受到了武器攻击，已经无法依靠自己修复，灵魂宝石只能陷入沉睡等待魔力耗尽。”
“可是，无意间的行动改变了你的命运。你将钥匙射入晓美焰的盾牌，是想卡住内部的齿轮打断时停，却使得作为空间魔法标记物的钥匙，被她携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通常来说，物质无法穿越时空，但魔力是例外，并且你们的能力同为时空类，这就让你的钥匙在‘轮回’中不但没有被排斥出去，反而被分解成纯粹的魔力，融合进了她的盾牌里。”
“而平行世界，某种意义上是被晓美焰‘选择’出来的。因为新的世界里存在‘泉月千绘’的魔力，那么自然就会存在‘泉月千绘’这个人，这就是世界运行的规律。”
“原本的世界，你的灵魂已经陷入昏迷状态，却突然感应到了另一具完好无损的身体，那就是这个世界的‘你’的身体。”
“当这个世界的你第一次被杀死时，另一个世界的你就无意识地通过灵魂间的感应，将魔力传递过来，修复起身体受到的伤势，并且潜意识地容纳灵魂碎片，接管了这里的身体。”
“而这具身体第二次遭受重创，在强烈的刺激下，终于唤醒了你正昏迷不醒的灵魂，并且使用魔法穿梭到了这个世界。”
“这么说来……这个世界的我可以不受时停的控制，也是因为……”
“没错，如你所说，只要与晓美焰存在接触，就不会被时停魔法影响——而你的魔力，恐怕已经化作盾牌里的一枚齿轮，时时刻刻都与她连接在了一起吧。”
我停止了踱步，再次走到少女身前，摆弄了几下耳朵，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变化。
“至于你为什么能够看到晓美焰的记忆……嘛，这种事应该和‘调整师’的手段差不多，魔力能够实现这样的效果很正常，你拥有这个天赋也说不定呢。”
“……”
少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这让我无从判断她是否听懂了我的解释，亦或者她早已经神游天外。
“如果你没有什么疑问，那我就先离开了。再见了，泉月千绘。”
发觉她似乎不能再提供什么有价值的内容，我就向她道别了。
跃下楼顶前，我回头张望了一眼，少女仍旧呆呆地站在楼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解决了困扰我们许久的难题，今天的收获已经足够，接下来该去准备明天的工作了。
毕竟，难得有这么高效率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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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旁两排路灯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显得越发苍白，飞蛾围绕着灯光盲目地飞舞，徒劳无功地寻觅着方向。
千绘拖着步子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前方的灯光在她的身后拉扯出纤长的阴影，好似在背后亦步亦趋的鬼魅。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在那场拼尽全力的战斗后，千绘认为自己必死无疑，在遗憾的同时，也感到了久违的解脱。
可是，仿佛神明开的玩笑，她再次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悲剧尚未发生，却终将重演的世界。
千绘呆呆地想着，脑海里一片混沌。
她的灵魂驱使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行尸走肉般向前，步履匆匆，心中却没有想要去往的目标。
突然，天边一角猛然暗了下去，然后又亮起了大半，紧接着灿烂的朝阳跃出云层，遍照了整座城市。
阳光被建筑物间的缝隙分割成千丝万缕的光线，如利剑般刺痛了千绘的眼睛，她猝不及防不禁流出了泪水。
天亮了。
千绘揉了揉红肿的双眼，用手掌挡在眉间，眯起眼向前张望，然后猛地停下了脚步。
接着，从炫目的阳光中走出两个人，熟悉而又陌生的两名少女。
美树沙耶加，以及鹿目圆。
瞬间，千绘下意识地召唤出了钥匙枪，手指已然搭在了扳机上，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千绘!原来你在这里!”
圆发出惊喜的呼喊，一溜小跑地赶了过来，搂住了千绘的肩膀。
“终于找到你啦!太好了……千绘，我好担心，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圆将脸贴在千绘的脖颈间，紧紧地拥抱着她的身体。
这个怀抱是如此的柔软，携带着仿佛能将人融化的温柔。
可是千绘的身体却僵住了，如同遭受了石化般，每个念头的运转都变得无比凝滞。
手中的枪械消散，双臂无力地垂下，千绘茫然地站在原地，变得婴儿般不知所措。
她的脑海中仿佛有一把生锈的铁锁，所有想法都被锁在了其中，无论怎么用钥匙扭转都无法打开。
“呼……总算找到你了。”
沙耶加跟了过来，看到千绘不像受伤的样子，同样松了口气：“太好了，我现在就用电话联系麻美姐，通知她们这个好消息。”
“你被那家伙抓走后，为了搜救所有人都出动了……麻美姐她们去追寻另一条魔力痕迹，这边由我来负责。圆一定要跟来找你，我也只好带上她了。”
说到这，沙耶加注意到了千绘身上不同寻常的服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等一下……这幅打扮……千绘，你也成为魔法少女了？!”
魔法少女。
这个词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无数的画面堤坝泄洪般奔涌而出。
织莉子所讲述的真相、从晓美焰的记忆里窥见的片段、以及自己的亲身经历……这些全部从纠缠不清的记忆中一股脑的涌出。
好似有千万个雷霆在心中翻滚。
魔法少女——
这是何等的哀伤、悲戚、绝望重合在一起组成的词语。
在圆温暖的怀抱里，千绘却仿佛身体被浸入了冰河，从额头冷到脚趾。
强烈的恐惧让她全身的肌肉都在轻微地抽搐。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她……
“咦?千绘，你……怎么了?”
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沙耶加眉头微蹙，出声问道。圆也注意到了千绘的异常，撤开一段距离看着她，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圆……”
千绘看着面前的少女，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嗫喏了半晌，却只艰难地吐出来一个名字。
然后，千绘突然反手抱住了圆的身体。
旁边的沙耶加投来讶异的目光，千绘却毫不在乎，她此刻只想确认面前的少女是否真实存在。
千绘死死地将圆搂在怀中，忏悔般低下头，不知不觉间潸然泪下。
“咦?那个……千绘，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圆明显被吓了一跳，随即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道。
她却没想到，听到这句话，千绘像是被惊吓到似的松开了怀抱，却又立刻握住了圆的双手，专注地凝视着她的脸庞。
千绘脸色像失血过多一样苍白，呼吸变得急促，紧紧地抓住圆的手腕，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
“千绘，你……”
“圆……”
千绘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喉咙里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栗：
“你绝对不要和丘比签订契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