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城市都已经坠入了黑暗之中，但通往风暴中心的这条小道，却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狂风呼啸而过，席卷着沙尘与碎石在街道上肆虐，每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
泉月千绘使用魔力撑起一个护罩，遮挡住子弹般袭来的风沙，拉着鹿目圆的手快速向前飞奔。
此时此景，让千绘想起不久前相似的一幕，同样是这样的小道，同样是她们两个人。
但是，已经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道旁躺着翻倒的车辆，电线杆横七竖八地拦在路前，断掉的电线闪着火光，裂开的路面不断向外渗水。
远处的摩天大楼倒塌了，外墙装饰玻璃碎了一地，窗帘的残骸在狂风中舞动，有的地方还在熊熊燃烧。
“圆……你害怕吗?”
奔跑过程中，千绘观察着这样的景象，突然开口问道：
“看到这样的惨状……你能明白我们将要去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吧……”
她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声线变得微微颤抖，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这样的战斗……充满了危险和意外，谁都有可能会死去……”
“我知道的——可是大家都在战斗吧?为了保护我，保护这座城市。”
圆转头对千绘微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充满了勇气的笑容，仿佛太阳般熠熠生辉。
“我一直以来都笨手笨脚的，没有擅长的学科，又迟钝又无能，享受着朋友们的关照，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丘比却说，我能够成为最强的魔法少女……虽然不太相信这种话，可如果这样的自己也能拯救谁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
闻言，千绘紧紧抿了抿嘴，没有继续说话。
圆掌心的温度通过两人紧握的手传递过来，流进千绘冰冷的血管里，让她的心脏忍不住发颤。
随着两人继续往前奔跑，瓦砾越来越多，风也更加凶猛了。
沙耶加居住的公寓楼附近，原本是车站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空地。
学校附近的购物中心也不见了踪影，变成了一堆瓦砾。
往日那个充满温馨回忆的美丽城市，此刻已经消失无踪，所见之处，无不是如地狱般的光景。
耳边突然响起了诡异的音乐，千绘抬头望去，发现她们不觉间已经到达了战场边缘。
几只体型小巧的使魔，正抱着比自己还大的号角和风囊笛，在半空中卖力地演奏，给这场悲剧增添韵味。
苍穹中闪耀着不祥的赤黑色光辉，光是看着腿就会颤栗起来的巨大怪物，正在空中缓慢的回旋，时而发出惊天动地的嗤笑。
只不过，这巨大的怪物此时却比千绘想象的要狼狈许多，它身上的长裙已经千疮百孔，脸庞上有着几条明显的伤痕，背后的光辉变得忽明忽暗。
而在它的下方，千绘能看到许多模糊的人影正在战斗，每次攻击都蕴含着魔力的波动。
诶?!见泷原，有这么多魔法少女吗……
来不及多想，千绘压下心中的疑惑，竖起耳朵睁大眼睛，寻找起自己熟悉的人。
扫视一周后，千绘并没有看到麻美等人，却还是发现了自己认识的家伙——那个身影实在太显眼了。
晓美焰用魔法操控着一辆油罐车，通过桥梁猛地向瓦尔普吉斯之夜撞去，在它的脸上爆炸成一团明亮的火球。
接着，她翻身跳入水中，下一秒，钢铁构造的发射平台从河面下浮起，巡航导弹接连发射，准确地击中了瓦尔普吉斯之夜。
同时，众多魔法少女一起出手，对魔女发起了一轮集中攻击，几十条光束全都射中了它的身体。
轰轰轰！
遭受重创的瓦尔普吉斯之夜，被导弹与光束推着向后飞去，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轨迹，最终一头栽进了废墟中。
笑声，停止了。
好像被按下了遥控器的静音键一样，这里突然成为了寂静之地，就连赤黑色天空中的雷云也不再轰鸣。
刚才还在呼啸的狂风瞬间无影无踪，万物都变得静悄悄的，静到千绘能听清身旁圆的呼吸声。
成、成功了吗?!
千绘紧握着圆的手，停下了脚步，一起期盼地看向远方的一幕。
如果提前打倒瓦尔普吉斯之夜，圆就不用成为魔法少女了……
想到这里，千绘的紧张得皮肤都在刺痛，几乎要对神明祈祷起来。
突然，遍布天空的黑云裂开了一个缺口，一抹清澈的月光从中穿透而出，照亮了灰蒙蒙的战场。
在这月光洒落的地方，瞬间响起了嘈杂的人声，接着灰色的帐篷如白浪翻滚，篝火熊熊燃烧，喷发出红色的火焰。
“这、这是什么?!怎么会……”
千绘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底升起一种可怕的预感，整个人如坠冰窟。
月亮照得很亮，虽然还不太圆，却带着迟发的余晖，将幽光四下布满。
大地散射着血流成河的回光，于是为黑夜这希罕的奇光所诱引，古代的传奇人物纷纷上场。
此刻的见泷原，似乎成为了两千年前的法尔萨洛斯旷野，人喊马嘶，喧闹震天，正在上演恺撒和庞贝的决战。
古代的荒诞形像围着篝火摇摆不定，或者坐得安安稳稳。帐篷的幻影消失了，火燃得发蓝。
然后，一股古老而又崭新的精神，热烈地灌进了已然沉寂的诗歌中——
希腊的气息浸染了见泷川的河水，它仿佛成为了珀涅俄斯河的支流，泛起纯朴的涟漪。
美人首、鸟身的塞壬，扑打畸形的利爪，唱出优美的序曲，一个音缠着另一个音，丑陋之中竟含有伟大、优异的风度。
人面狮排列成行，阅尽数千年的沧桑，坐落在神圣的位置上纹丝不动，令人不由得心生卑微和畏惧之感。
体大如狐的巨型蚂蚁，口中衔起裂缝里抖动的金叶子、金箔，交给雕头狮来贮藏和守护。
振翅翱翔的铁翼怪鸟，长着兀鹰的嘴和鹅的脚，带着好意向人献上祝福。
善变的拉弥亚，装成婀娜的美女，准备诱骗不经事的少年，然后生啖其肉。
勒耳那水蛇被砍下的脑袋，仍在泉水间嘶嘶作响，自命不凡。
睡莲间，宁芙仙子怯生生地结伴入浴，裸露着健壮而年轻的女性肢体，为水镜映照成双，与从容端庄的天鹅群嬉戏。
学识广博、温文尔雅的半人马喀戎，头上带着鲜蓝色的矢车菊，风度翩翩地迈动洁白的四蹄，前往耸立在月光下的永恒神殿。
无数光怪陆离的存在，穿越几千年的时光踏上了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传说与现实合为一体，将古典艺术的气息在见泷原渲染。
看到这些不可思议的景象，千绘的一颗心宛如跌入了深渊中，身体变得沉沉的，提不起一丝力气。
不会错的……织莉子预言的那个末日，还是降临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却没有涌出。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因为圆还在她的身边。
诗歌的谱写，不会因为谁的痛苦而减缓分毫。
繁茂的灌木丛林扩展开去，岩石一层层堆成高峰。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耸立的高山从地下钻了出来，谁都会认为它从古至今一直存在。
举止矫健的塞斯摩斯，轻巧的将珀利翁和俄萨两座山提起，像拍球一样拍打着，然后向混沌与黑夜掷去。
伊俾科斯的鹤群高呼复仇，与小拳头矮人与小拇指矮人作战，纷纷中箭而坠，发出垂死的悲鸣、惊惶不安的拍翅声。
黑暗中烧得通红的陨石，好似从月亮上掉下来，威风凛凛坠落人间，发出爆响，火星四溅，将本就残破的建筑物压成齑粉。
波浪勃然涌回来，不再顺着河床流下去；大地在震动，河水堵塞而升高，砂岸崩塌而充满烟雾，而这些水正在逐渐变得蔚蓝。
爱琴海的波涛，轻轻触摸着岩石海湾，涌起朵朵洁白的浪花，仿若情人间充满爱意的呢喃。
涅柔斯和多里斯的女儿们，优美的从水龙身上跳到海神的马背上，同水元素打成一片，连泡沫都似乎在抬起她们飞行。
滔天的白浪里，伽拉特亚坐着维纳斯五彩斑斓的贝辗，白鸽化作月晕护送在她身边，准备去参加大海的欢宴。
闪闪烁烁、震颤的波浪悄悄膨胀，泰勒斯与普洛透斯在浪花上并肩而立，高唱一切由水发源!
在这清澈的月光与圣洁的海浪之间，幕后操纵一切的魔女重新显出了身形，千疮百孔的长裙已然恢复如初，身后的光辉变得更加耀眼。
古典的瓦尔普吉斯之夜，以圣洁的姿态端庄地漂浮在天空中，双手并拢在身前，张开鲜艳的红唇，对着掌心轻轻吹了一口气。
轰!
仿佛灾祸之缸被打开，一股热风猛地爆裂开来，撕裂大地，点燃天空，摧毁沿途碰到的一切。
紧挨着魔女的那几道模糊人影，在这热风的吹拂下，像是烟雾一样被吹散了。
千绘下意识地抱住圆，将她护在怀里，用背部挡下这场爆炸，两人一起被冲击波掀飞了出去。
爆炸的余波向四面八方快速蔓延，整座城市剩余的建筑物，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倒塌了。
…
真是震撼的场景啊……这下见泷原算是彻底毁掉了。
我咽下另一个‘我’在爆炸中损坏的身体，站到隆起的瓦砾堆上，仔细观测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全新形态，记录它的各种数据。
这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我的后颈，将我举到了半空中。
“为什么……咳咳、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丘比，是不是你在捣鬼?!!”
晓美焰咬牙切齿地对我怒吼道，她的脸和衣服都脏兮兮的，浑身沾满了血迹。
“啊咧?并非如此，我们可不会干预人类的选择，更不会改变魔女的行为。”
尽管她的手已经快把我的脖颈掐断了，可我仍然用不慌不忙的语气解释道：
“这种情况本来就存在发生的可能，如今成为现实并不让我们感到奇怪。”
说到此处，我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打量面前的晓美焰：
“相比之下，你现在的表现反倒更加令我疑惑……你似乎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
“当然!!我之前经历过的时间轮回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明显，晓美焰无法接受我的说法，仍然不依不饶。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的确有比较合理的答案。在此之前，时间溯行者晓美焰，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
我调整了一下眼球的角度，以便更好的观察晓美焰的反应：
“在你以往的轮回中见到的魔女，和这个轮回里存在的相同吗？”
“具体来讲，你以前经历的时间轮回中，是否同样存在‘狩猎’、‘婴儿车’、‘注连绳’、‘轮盘’……这些魔女?”
听到我的话，晓美焰明显一怔，然后略显迟疑地答道：
“……没有，这些魔女在过去的轮回中都并不存在……我所熟悉的是‘蔷薇园’、‘零食’、‘箱’、‘黑暗’、‘涂鸦’等魔女。”
“果然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你之所以没有见识过‘古典的瓦尔普吉斯之夜’，是因为这个轮回和你以前经历的全都不同啊。”
“……不同之处到底在哪?就只是因为这些我未曾见过的魔女吗？!”
“没错，这要从源头开始说起了。晓美焰，其他时间线的我，对你讲述过‘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来历吗？曾经的它可不是这副强大的模样。”
“在几千年前刚刚诞生时，它的名字叫做‘戏剧的魔女’，拥有的力量十分普通，任何魔法少女都能轻松将其打倒。
“但是，它拥有一种独特的能力：就像戏剧会因为演员加入而变得丰富多彩一样，‘戏剧的魔女’可以吸纳其他魔女的波动来增强自己。”
“就这样，‘戏剧的魔女’在世界上游荡了上千年，不断吸纳各种魔女的波动，终于成长为了传说中的大魔女——瓦尔普吉斯之夜。”
晓美焰因为这番话惊讶地瞪大眼睛，我却没顾忌她的情绪，继续解释道：
“不过，即使成为了能毁灭城市的大魔女，它依然在不断吸纳魔女的波动，却没有展现出更多变化。”
“我们本以为它已经到达了进化终点，却没想到在吸收了见泷原这些魔女的波动后，瓦尔普吉斯之夜成为了更加强大的形态。”
“随着对城市进行破坏与散播绝望，现在瓦尔普吉斯之夜每时每刻都在变强，等到它将整个星球的魔女与人类全部吞噬，我们一定能收集到相当可观的能量吧。”
出乎我的预料之外，听完这番话后，晓美焰没有做出崩溃痛哭之类的举动，反而陷入了理性思考中。
“……不对，在上个时间轮回里这些魔女同样存在，为什么没有发生这种事的预兆?”
甚至于，晓美焰还能对我的话提出质疑，看来她的心智远比我估计的更加坚韧。
“这个嘛……我也只能凭空猜测了：也许是因为参与这次时间轮回的，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吧?”
趁晓美焰松懈的时候，我挣脱了她的手掌，跃上一座较高的废墟，平视她的眼睛。
“如果用人类易于理解的概念来比喻……嗯，这就像两个莫比乌斯环，能够组成一个克莱因瓶一样——由扭曲的二维结构变为扭曲的三维结构。”
“世界在双份因果的干涉下，彻底滑向了不可预料的未来，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奇怪吧。”
“这都要感谢你啊，晓美焰，如果不是你用轮回扰动时间线，这种形态的瓦尔普吉斯之夜也许永远都不会出现，真是帮了大忙了。”
晓美焰眼神冷如寒冰，她静静站了片刻，突然猛地掐住了我的脖子，将我摔到了瓦砾堆上。
“我很熟悉你们的行为模式……从一开始你就在诱导我放弃这个轮回，这么强烈的目的性在你们身上十分罕见。”
她的手指扣进了我的脖颈中，紧盯着我的眼睛，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
“……你在隐瞒着什么，回答我。”
竟然被发现了……这可真是出乎预料的展开。
没错，虽然“古典的瓦尔普吉斯之夜”能获得很多能量，可相比那个目标蕴含的可能性，这点收获根本不值一提。
“没用的，晓美焰，此时的你已经失去时停魔法了吧?”
我边在意识链接中观看另一个“我”发来的画面，边用愉快而爽朗的语调对她说道：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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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消除所有命运的不幸，欲将地上以魔法埋葬，
将全人类卷入戏剧中，为此行动的舞台装置。
倘若此世间一切皆是戏剧，便不再有什么事值得悲伤。
就算那或许会是个悲剧，但，它只是在按着剧本演出。
在魔女之夜，戏剧停止，地球早已连一圈都不再转。
故事不再转换。
明天、后天，皆是魔女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