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了摩天轮下方，那里已经没有排得长长的队伍，只剩下一座巨像一般的建筑矗立着。
当时过长的队伍吸引了我全部的心思，洪水般的人群也掩盖了我的视野，直至现在我才好好打量起眼前的庞然巨物。
“先生，请问您要坐摩天轮吗？”背后飘来一道声音。
我想起来来摩天轮的目的，背对着她点了点头。
一件轿厢缓缓在我面前缓缓挺住，在一闪一闪的灯光下，我一头钻入轿厢。我望着窗外，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
“明明是同一座摩天轮，怎么不同时间坐感受都不一样……是因为纯不在吗？”我在轿厢内喃喃自语，随着高度的提升，我也开始头晕目眩，明明想在高处找纯来着，却忘了自己会恐高。
“恐高？”虽然是熟悉的声音，但是此时在轿厢里响起就令我大吃一惊。我记得，自己是一个人进来的。
陈阕下意识地立起，即使这么久没训练，本能意识还是留存着。
“呵~本该高飞的鸟儿却会恐高。”对方轻笑一声，用手轻轻拔下陈阕。
“是你？你是怎么上来的？”
“我跟着你上来的啊。”
“你的眼睛是这么回事？”
“没什么……”
她拍开我的手，精准地像是一个正常人。
“抱歉，我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别问了，好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全副武装着。”
“过来完成雇主最后的任务，顺便来履行约定。”
“原来你还记得……”
“不为了你，至少为了我的妹妹，我也必须得来。”
“你已经见过纯了吗？我和她走散了。”
“见过了，而且烟花晚会结束后，我和纯都会离开。”
“离开？你们要去哪？”
“大概会去乌萨斯吧，总之我们会离开龙门？”
“龙门容不下你们吗？”
“容不下的是我……”她低着头，神情伤感。
“怎么会……即使你是感染者，即使你是雇佣兵……龙门这么大，总有你能存在的地方。”
“你不懂，你不是感染者，你没有经历过我们的生活，你也不是雇佣兵，你不明白在荒野上生存的艰难。你只是一个小警员，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到了我们。”
“你只能和那些坐在高椅上，坐在灯光下的人说着一样的话，你眼神里多少怜悯，多少同情我看得很清楚。”
“我不需要这些，纯也不需要。”
纯用手装架住我的下巴，缠着的绷带一点点脱落，露出一双没有眼神的眼睛，她与我对视，没有一缕光线射.入她的瞳孔。
“你冷静一点。”我抓住她的手臂，却发现宽大的衣袖下面坑坑洼洼，那是扎手的源石。
她颤抖着，把我放下，无神的眼望向空中绽放的烟花。她看不到的，只能听见密集的爆炸声在远处回荡。
“你要干嘛？”我缓过神来时，她已经抽出伸缩刀敲碎窗玻璃。
“我是一枚棋子……你也是……我说过，我是来执行最后一个任务。”
她翻出窗外，敏捷得像一只豹。
从窗口吹来的徐徐凉风，让我感觉轿厢内空气都要冻结，一闪一闪的烟花照在我脸上。这座摩天轮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而我们刚好处在最高点。
头顶传来鞋底踏动铁皮的声音，我知道再不采取行动就真的来不及了。
怎么办……这个高度我根本站不稳……
我在轿厢内急切地寻找，想找到什么办法阻止淳。
没有任何援助支撑，这是一场完全单人行动。
脚边的陈阕如深井的明月，平静祥和，不会泛起一丝波澜。它勾起我的回忆：星熊对我进行的训练，诗怀雅倔强的表情，以及……她在月下独酌的样子。
“我在怕什么呢？她们帮了我那么多，我却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我苦笑着反问自己，从冰凉的底板上站起身来，左脚微微一钩，陈阕在空中翻飞两圈，我迅速伸出胳膊，在空中固定好盾。
那样快的速度在我眼中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而我又从没尝试过这样的动作，却能行云流水的做到。
我从窗口探出头，慢慢地爬上轿顶，我身手没有淳那般矫健，但也不慢。
“你不该上来，你有恐高。”
“你以为这点高度就能征服我吗？”
“那你觉得你能阻止我吗？或者说你能阻止什么？你那面盾虽大，却保护不了任何东西，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
淳忽然抽刀刺向我，虽然很快，但和她的速度比起来，还是存在不小差距。
我没选择用盾防御，正面碰撞产生的作用力会同时把我们推下摩天轮。在这狭小的轿顶，我只能做出简单的规避。
但这就足够了。
我用陈阕光滑的盾面弹开她的刀身，同时朝她的脸挥出一拳。她一只手挡住我，另一只手将伸缩刀往回拉。我自然是知道她会挡住，也看到她回刀。
我这一拳本就不打算伤到她，只是在她挡住之后，突然加大力度，猝不及防地破坏她的平衡。
淳的身子自然往后仰，而我也并不打算杀了她，连忙伸出手攥住她的衣领。
“滋啦——”衣布被撕开，她的外套单独脱落，布条随着风飘远。而她的身子各处闪着红光，裸露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的可怖源石彰显无异。
“你对自己做了什么！？”我又惊又怒，我抓住了她的腿，才让她没有摔下去。
“我说了我是一枚棋子罢了，不用在乎我的身体。”
“那纯呢？纯看到会怎么想？她的姐姐把自己改造成一枚炸弹！”我费力把她拉上轿厢，我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好在我赌对了。
“无所谓了……我已经……不会再见到她了。”
“你们不是要……”我这时才注意到淳措辞的别扭之处。
所谓的“我和纯都会离开”，实际上……
“你死了谁来照顾纯？你可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我的命运，早在变成感染者时就已注定了。”
“我迟早会死，且一定会死在纯之前，也许上一秒我还在呼吸甘甜的空气，下一秒就永远醒不过来。”
“纯必须得习惯没有我的日子，即使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但她到底得成长，她是战士，每一名萨卡兹都是战士！”
“我认识一位神医……她被人称为‘医死人，肉白骨’，我帮你去求她，她一定能救你。”
“真的……什么都能治？”她的语气里传来一丝强烈的波动。在我看来那是转机。
“真的，”我点了点头，指着下方说，“即使从这里跳下去，她都能治好。”
晚钟敲响，广播也跟着响起，它在告诉人们，今晚最后一枚烟花将在十秒钟后升空，请想好愿望，并倒数十个数。
“听说，在烟花大会最后一枚烟花爆炸的时候许下的愿望，就会实现。”我往向热闹的人群，他们在我眼中格外的遥远又格外的渺小。
“许个愿吧，作为一个开始。”
“不，倒不如说是作为结束。”她看向我，嘴角挤出难看的微笑。
“10、9、8、7……”
“6、5、4……”
“3、2……”
“1……”
“……”
“……”
她和我相对沉默，我闭上双眼，许下愿望。
我希望我的妹妹平安无事……
我希望淳能实现开糖果店的理想……
“你许的什么愿？”她这样问我。
“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最璀璨的一枚烟花带着尖啸升空，几乎点亮了整个天空，又多像天空的一只眼睛，眨一下后就闭上了。
我试探性地伸出手，私图拉她起来，想先回到相对安全的轿厢内。
而她却攥住我的手不放，帮我拉到身前，嘴唇凑到我的耳边，宛若被钉死在命运圣墙上的断翼天使的最后轻语：
“谢谢……”
“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