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啊，老陈。”星熊其实已经很累了，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星熊……？你怎么在这，你的伤怎么样了？”陈刹住车，跳下车来。
“我可是鬼啊。那点小伤，早就好了。”
“那我就——等下，你是在这等我？”
“你推着的这架沙地车，是不是雷姆必拓那款最新型？‘越野，爬坡，防尘，高续航低耗能，最小的环境影响，最大的驾驶享受？’”
“……”
“啊，不好意思。手机上看多了，一不小心就把广告词记得滚瓜烂熟了。真是架好车，就算我对越野不感兴趣，也想过要买一台呢。”
“你是想说什么？”
路灯矗立在星熊身后，耀阳的灯光模糊了她的脸，她站在台阶上，俯瞰着陈。
“风尘仆仆的，老陈，你想往哪里去？”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这里……？”
“你私下出城的时候都会从这里走。哪有缺口，哪有别人不知道的通道，你我都知道。”
是啊，这座城市还是星熊带陈熟悉的，每一个路口她们都一同走过。
“——近卫局已经发了通缉令。”
“你不会信的。”
“那肯定。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
“只有从这条路才能出龙门了。我躲躲藏藏了一路。如果近卫局的人都像你一样懂道理……”
“那你就绝不可能出得了龙门。”
“……什么？你在说什么？”
“他们和我一样，不希望你去。”
“星熊……你要拦我？怎么你也要拦我，星熊？！”
“我当然要拦你，老陈。我是龙门近卫局的督察，更是你的朋友。你是不是想来次千里单骑的英雄大冒险？不能放你出城的原因，也就这一个了。”
“你是龙门人，星熊！我们已经没有其他机会了，再由魏彦吾用他的手段解决这事，只会牺牲更多人！”
“用你的法子就能解决了吗？”
“……他们叫你鬼姐，他们相信你能保护得了他们热爱的龙门。星熊，放我去。”
“……哈。老陈，他们真的热爱龙门吗？”
“你——”
“我啊，是个老套的人。漫画，电影，酒，下着雨的街道，匆匆路过的没带伞的人。除了电单车，我都喜欢老套的。”
“有些东西在别人看来是很容易过时的。但老陈，我们真能追得上时间吗？”
“我不能。我做不到。它走得太快了，它把我看重的许多东西都踩成了碎片。剩下的，只有这么多。一道划痕，一个折角，一片黄斑，每一个我都能说上名字。我讨厌它。我讨厌时间带走我身边的人。他们都为了自己的一处容身之地粉身碎骨，我呢？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消失，被捶打成齑粉，甚至是我动的手，他们的梦想被我亲手砸得粉碎。”
“他们不是爱着龙门。他们是无处容身。最后的最后，也是我让他们无处容身。”
“你不能再走了，老陈。”
“……你连阿发的死，连那么多为了龙门城死去的人……都可以装作没看到？”
“别觉得自己很懂。”星熊突然抬高音量。“我和他们处的时间比你久得多，我对他们的理解比你深得多。”
“但保护龙门是我的职责。不管谁拦在我面前，我的职责，从来没变。”
“还当自己是陈警司？你的职责是谁给你的？”
“我自己 ”
“……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想把这话说给自己听。你看看你 一个人就救得了龙门？一个头杀得了所有整合运动？耍脾气要有个限度。”
“挺有意思。之前是你去执行魏先生的命令，因为你能理解他。现在，变了，是我来执行魏先生的命令，只因为现在我更理解魏先生一点。”
“我大概猜得到魏先生的办法。既然有人要死，魏先生只会想自己去，你是陈家血脉，这件事过后，你不会收到牵连。”
“你说他——”
“魏先生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你死。”
“你把他想得太好了。”
“你可能也把他想得太不是东西了，老陈。”
“如果他想死，那就去死好了。可他死了又能解决得了什么？能有什么用？难道战争就不会开始了？难道龙门就不会首当其冲了？”
“他死，龙门不会被人迁怒。我想所有的责任都会随他本人的死烟消云散。”
“怎么可能会这么顺利？”
“当然不那么顺利。所以，他要你接班近卫局。你会接他的班。近卫局局长的位子迟早是你的，下一步，你会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你该去把前前后后的问题，上上下下的遗毒，全都解开。我清楚魏先生想做的事。他一直在等一个时候，他的眼神和他的手段，从我认识他那天开始就没变过。”
“……”
“龙门还需要你，龙门也不希望你冒这个险。”
“我只感觉到一阵恶心。”
“魏先生的死也许打动不了你，但他死后，你可以去改变这座龙门城。”
“告诉你一个事实吧，星熊。一个我不属于这座城市的原因。”
“别骗我，老陈。没人比你更适合这座城。”
“我是感染者。”
寂静的街上宛如忽然五雷轰顶，即使是星熊也吃了一惊。
“……什么？”
“……什么时候……？”
“三年前。”
“你瞒着我？”
“我不是故意……”
“为什么连我都不能知道……？”
“魏彦吾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近卫局不能有感染者，所以我不是。星熊，这座城市没有感染者的容身之地。这片大地也没有。我已经受够了魏彦吾对我们的操控。我不会再由着他去指使我了。”
“不。我知道了。我总算……总算完完全全地明白，为什么你，老陈，为什么你不能离开龙门了。”
“……星熊？”
“你要是走了，去了核心城，魏先生就不得不把你划成敌人，你不仅是敌人，而且你必须是一个感染者，一个与龙门敌对的危险感染者……整座城都会知道你是感染者，甚至还会认为你和整合运动同谋。覆水难收，你再也回不来这座城市。”
“我不在乎。”
“这句话是我该说的。”
“‘你是感染者？我不在乎。’我不在乎，Missy她不在乎，九也不在乎，近卫局也不在乎。甚至魏先生都不在乎。他想让你改变这里，而不是赶走你。”
“你没看到他对感染者的无情，我看见了。至于九，她已经走了。之前她离开近卫局，是因为她也被感染了。”
“……九也……”
“现在想想，我和九也许是因为同一个任务患上的矿石病。她后来是我的线人，表面上加入了整合运动……然后，为了整合运动，她抛弃了龙门。因为她看清了这座城市的真相。”
“但你根本没背叛龙门。我不会让你背上你没犯下的罪。”
“星熊，你觉得……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去核心城？”
“猜谜我对付不来，说明白点。”
“呵……”
“你知道整合运动的领袖是谁吗？”
“她的名字我记不得。”
“塔露拉。Missy没告诉过你？”
“告诉我什么？”
“塔露拉是我的姐姐。”
“啊。啊……哈。我懂了。老陈，你今天不可能过去。”
“……为什么说这种话……？难道我的亲人、我的家人……都不够重要？！”
“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让你过去。即使今天我要死在这里，我也不会让你去。”
“……这事情不是你能决定的，星熊。”
“般若决定得了。”
“——今天挡在我面前，哪怕是场天灾，我也不会乖乖束手就擒，何况是一面盾，一个鬼！”
“锻造这面盾的工匠被一群流浪的恶鬼杀了满门，他的怨气可比天灾还怨毒得多 而这面盾上沾上的鲜血、引起的惨剧……比起天灾都邪恶得多。”
“老陈，魏先生不是个好人，我们可以合起来打他一顿。你有什么想做的，我陪你去，什么都行。你不是喜欢我那辆哥伦比亚大缸70vv吗？我让给你。”
“老陈，不要是现在。不要去。不要逼我。这是我最后一点点想你答应的事。”
“逼你？你怎么说话像魏彦吾一样？……不要这么说话。在魏彦吾动手的时候……不。早在他出卖自己兄弟、辜负我的母亲、让这座城市在他灰暗的罪恶里沉睡时，我就已经决定好了。”
“魏彦吾怎么做，也许你觉得和你有关系，但我觉得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你在说什么……”
“他所做的、为你做的，和你该做的，一直是两回事。魏彦吾也是这么期望的。他不想做一个坏人，他渴望的不是统治……他把剑给了你。”
“……你根本就不理解。”
“——理解什么？不止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我毁掉自己的家，毁掉自己的家人 每次我都沾了一身血，每次我都打到最后，打到只剩我一个人站着。就因为我觉得这是对的。就因为我认定那是错的。”
“我常常会想，我配活下来吗？我不配。但我还是活下来了。我没法再只为自己活着了。”
“认定对错，所以一脚踏出去……是人一生中能做的最蠢的事。”
“后悔的味道一直就留在我的嘴里。”
“你以为只有你背负了很多吗，陈大小姐？”
“不要这么说话！”
“……那为什么不能稍微理解我一点？我们同甘共苦这么些年，到底有什么不能敞开说？”
“我有苦衷，你也有，我们都清楚，可明明知道了……可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我没有牵连你们任何一个人，我到底哪里没理解你们？！”
“因为我见过太多死得毫无意义的人了。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但我在乎你去哪里。我不会让你去。敌人的头领做到现在这步，你干什么都改变不了现状，你会白死。让你白死，没人想看到。整个近卫局，整个龙门，没人想看到。”
“——谢谢你，星熊。但我一定要去。”
“当真？”
“如果真要出剑，我不会怕你。”
“一定要过，是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心硬得像块铁？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你会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想法里，看不到周围的一切，看不到别人为你努力了多少。一意孤行只会害了你。”
“罢了。只有被狠狠捶打过一遍，你才会像过去的我一样，知道自己那些可笑的执着都不过是些冲动。”
“既然你想打，老陈……就让我看看你比起过去两年成长了多少。”
“不 要 这 么 说 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