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抓起身旁的陈阕，翻身下了石窟。
那个人头上裹着防晒布，背着一个布袋，手中提着一个大篮子，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他并没有惊讶，似乎不是第一次见到石窟。
“您好。”
我先是礼貌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端着陈阕看着他。
“你好。”
那个人头也不扭地回答我，继续向前走着，一直走到洞穴入口处才停下来。
“年轻人，马上就要降温了，进来坐吧。”
那个人一边取下头上的布条，一边向我招手。
那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婆婆，皮肤被晒的黝黑，很瘦，但并不柔弱。
我回头看了看下落的太阳，走过去把石窟上的行李拿下来。
“请问您怎么称呼啊？”
老婆婆在洞穴里坐下，这个洞穴还很大，里面并没有壁画或者佛像，应该是当初工匠们生活休息的地方。
“我姓漠名高，叫我漠姨就行。”
漠姨拿出一块布放在地上，然后让我坐下，她自己则从篮子里拿出茶具，将事先泡好的茶水倒入，随后又拿出一个烧饼递给我。
很奇妙的感觉。明明深处大漠之中，我却喝着茶吃着烧饼。
“漠姨，您这茶是江南的龙井吧。”
“哦？你居然喝的出来？”
“小时候被训练过品茶，所以记得不同地方茶叶的味道。”
“这茶是我托人从老家那边带来的，这里的人不喜欢喝茶，有些地区喝水都是奢望，茶文化在这里确实不好传播。”
“小伙子，你是第一次来沙州吧？”
“没错，我听说沙州有画着壁画放着佛像的石窟，所以特地来看看。”
“想必这里的东西让你失望了吧？”
“怎么会呢？初见时可是很震撼的，仿佛那传说的画面就在眼前，我的思绪能穿越时间，那些工匠们的情感也都能感受得到。”
“唉……”
漠姨叹了口气，又像是松了口气。
“您该不会以为我是来偷文物的吧？”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些难过。
“只是确认一下而已，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觉得你是个偷文物的孩子。会坐在石窟上一个人看夕阳的家伙，不可能是坏人。”
“是不是说，以前这里的文物就被偷过？”
“你应该已经看过一遍石窟了吧，里面很多壁画和佛像都被损坏，偷盗和损坏文物这件事从这个石窟被发掘起就没停过。”
“当年我还只是个学生，跟着导师在沙州这片区域寻找石窟，我们吃了很多苦，最终只有我和教授发现石窟，其他同行者都死了。但是教授发现石窟后就变了个人，他把我敲晕，然后剥离一些壁画，移走一些佛像，把能带的都带走了，他以为我死了，其实我只是昏了过去。我眼睁睁地看着教授破坏了那些文物，却只能装死。”
“他走后我试着逃回城里，半路脱水晕厥，是一队商人把我救了回来。过了不就我发现那些被教授盗走的文物被拍卖到国外。新闻报道说我们都死了，只有教授一个人生还。明明是他一路上害死了所有同伴，而这个罪魁祸首却坐享荣华富贵。”
漠姨紧紧握着茶杯，看向天上的星河。
“您没有去曝光他吗？盗卖文物应该是死罪吧。”
“没用的，那时候国家不重视，盗卖文物判的没现在这么重，我一个穷学生也没钱去打官司。他是大炎第一考古学家，而我只是个‘死人’。”
“所以您就没回去了？”
“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复仇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那些被他盗卖的文物也无法还回来了。”
“我跟你说，有时候啊，这死人比活人有用。”
“有些壁画上有烟熏的痕迹，这也是那个教授搞的鬼吗？”
“那倒不是，那是很早之前，一群乌萨斯的感染者逃亡者逃到这里，他们在石窟里生活 可并不在乎那些文物的价值，随意的破坏和涂鸦。后来他们好像闹了内讧，在一个洞穴里打了一架，我来的时候只有满墙的血迹和一地的源石结晶。”
“其实，自从教授来过石窟之后，一些其他国家的盗宝者也来过石窟，壁画处理起来麻烦，佛像又太大无法搬走，他们就把佛像切下来一部分带走。现在你在维多利亚博物馆里应该还能看到。”
“也就是说，这里的文物不是被我们大炎的人破坏了，就是被外国人破坏了。”
“没错，明明是以前的人留给我们的瑰宝，却总有人只看的见它标注的数额。”
“您看上去经常来石窟，是来做什么的呢？”
“你自己看吧。”
漠姨又从篮子里拿出一些东西，那是绘画用的颜料和笔，还有一大堆考古用具。
“如你所见，我是来这里修补和维护文物 ”
我心头一颤，难怪有些壁画像是被人修补过一样
“只有您一个人吗？”
“没错，只有我摸清楚了进入沙州的诀窍。”
“您干这行干了多久？”
“我想想……大概近四十年吧。”
“您怎么没有上报给国家呢？现在媒体那么发达——”
“可是……我是个死人啊，死在了四十多年前。”
“这……”
我不知该说什么，眼前那个神情和蔼的老婆婆咬了一口烧饼，她脸上的肌肉缓缓蠕动，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小伙子，你要看画吗？”
“嗯？您现在要去修补壁画吗？可是天都黑了，晚上工作不方便吧。”
“确实会有点不方便，但只有在夜里我才能沉下心来工作，才能体会到当初画工那一笔的真意。”
漠姨打着源石矿灯领路，我们最终停在了一座宏伟的壁画之前。
飘逸的裙摆、飞舞的彩带包裹着一位女子，她秀骨清像、身材修长，头束双髻，裸.露上体，腰系长裙，她面瘦颈长，直眉秀眼，嘴角上翘，微含笑意。一管长笛横在唇前，似乎有悠扬的歌声传来。
我呆呆地看着这幅壁画，当初来的时候并没有看仔细，心里只是为了这些被破坏的文物愤懑，忘了它本身的艺术价值。
“这幅画好像没什么缺损啊？”
“你再仔细看。”
我又看了一遍，还是摇了摇头。
此时漠姨调好颜料，沾笔，入蜻蜓点水一般在眼角点上一滴泪痣。
那颗泪痣本来已经模糊，却还是被漠姨发现。
这一笔好似画龙点睛，原本我还是能把它当做一幅画，画中的仙子呼之欲出，而现在，只看见真有仙子腾身而起。
“当初大炎皇帝下令修这石窟，用的是全国最好的画师和最好的画料，所以为了每一笔的还原，我请人在江南找了好久的笔墨。”
“云雾拢来，群山远去。”
不知为何，我吐出这句话来。
“你诗心不错，挺有当诗人的天赋的。”
漠姨看着这幅画默念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个……诗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