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赶到那个灯塔下，敲了敲门后，里面探出一个头来。
那是灯塔的看守人，他穿着带荧光条纹的马甲，头上有些谢顶，胡茬很多但不长，眼袋很重，脸上满是颓废气息。
“大叔，能在你这借宿一晚吗？我遇到了海难，现在没地方可去。”
“不行，滚！”
看守人言简意骇地说罢，打算把门关上。
“别！我可以……我可以付钱的。”
我用陈阕卡住了门缝，将一些钞票塞了进去。
看守人看了看手中的钱，还是有些犹豫。
我知道他动摇了，趁机通过门缝观察房子里的情况。
房间只有十几平，但是里面什么生活物品都具备，床头柜上放在一台很旧的留音机，地上堆着啤酒瓶和磁带。算不算杂乱，只能说很有生活气息。
“我还有酒和下酒菜，您就行行好放我进去吧。”
看守人重新打量了我一番，问道：“你哪装着那么多东西？”
我从陈阕里拿出两罐酒，应该是林天雄留下的，毕竟那天我喝得不省人事，方才整理东西时才发现多了几罐不认识的酒。
看守人咽了口唾沫，施加在门上的力减弱了，我挤出更多空间，把酒递了上去。
“你这是源石技艺？”
“对对对。”
我也不清楚这叫什么，总不能说是仙术吧，既然别人这样认为那就顺着说下去吧。
“行，进来吧。”
看守人让出空间，我终于获得了可以过夜的地方。
外面的风很大，灯塔上的窗户被吹的咯吱响，似乎随时都可能被吹走。我来的路上就看见天上的积雨云迅速聚集，看来那个傲慢女人给的提醒是真的。
看守人关上了窗户，冷风不再灌入房间，但雨开始拍打在窗玻璃上，像是在演奏乐章。灯塔建在海崖上，惊涛撞击岸边的礁石，在房子里都听得见。
看守人把地上的酒瓶收拾收拾堆在一旁，给我腾出一个空间。我从陈阕里拿出我的睡袋，并拿出一些看着还行的食物作下酒菜。
“你不喝吗？”看守人迟疑地看着我。
“我酒性不好，您喝就行，保证无毒。”
我从每一瓶中倒出一点抿了一小口，这一点就让我的脸开始泛红，脑袋昏沉沉的。得到证明后，看守人才放心大胆地喝起来。
他按下留音机的播放键，里面的磁带缓慢转动，一首很老很老的歌开始播放。曲调欢快，明明是表达对故人的思恋，却又流露着对生活的乐观。
看守人一个人喝着闷酒，酒液从他喉管流下，就像滔滔不绝的江水。这氛围实在有些尴尬，我便问了几个问题活跃气氛。
“您贵姓？”
“鄙人姓张。”
“张叔房子里这么多酒瓶，想必是个好酒之人。”
“呵，好酒？哪个真正喜欢喝酒的人会喝这种劣质又廉价的啤酒？”
不知道张叔是不是喝高了，一脚踹倒那些空酒瓶，瓶子碰撞触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没想到林天雄留的酒劲这么大，才几口就能醉成这样。难道说张叔的酒性也不好？
“这不过是为了麻痹自己，不让自己那么想她罢了……”张叔喃喃自语，空洞的眼神里铺满了孤独。
他看了看我，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多少年了，这个房子已经好久没有客人来了。我有个老故事，你想听吗？”
“愿闻其详。”
“呵。”张叔冷笑一下，开始讲述那个老故事。
“曾经，有个很衰很衰的衰小子，他的名字叫小张。他爱上一个朴实动人的渔家姑娘，姑娘名字叫小芳。小芳想要贝壳项链，他就大清早就跑去赶海，给她挑选最好看的贝壳；小芳想要半岛铁盒，他就骑着单车沿着环海公路一直走，去到最繁华的城市里，用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给她买。小芳会吹笛子，她的笛声在衰小子心里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小芳每天都会站在高高的海崖上，望着落日的方向吹笛子。她对小张说，她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她不想一直待在这个小渔村。小张沉默了，原本不管小芳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只有这次他没有出声。他不想她离开，就像沙滩上的沙子不想海水退去。”
“小芳最后还是离开了，乘坐着小张给她弄来的渔船，带着不多的行李扬帆起锚。从那天起，只剩下小张一个人每天坐在海崖上看日落了，他望着小芳离开的方向，多希望那里能有一艘船靠岸。”
“时隔多年，小张变成了老张，已经成了一个年轻的渔夫，小芳回来了，她已经成了穿着洋装，皮肤白皙的成熟女人。小芳爱上了外面世界的男人，并和他结了婚，但是小芳不幸感染了矿石病，那个男人就带着孩子抛弃了她。她无处可去了，心里又想起来那个海岛上的小渔村。”
“她回来了，但是小芳不会回来了。那个叫小芳的，爱笑的，会吹笛子的女孩，早在那天就死在了老张心里。小芳安静地度过了她的最后一段时光，她没有再去找老张，甚至没有再吹一次笛子。”
“老张还是一个人坐在那看日落，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但他这时才发现，原来人悲伤的时候，就会爱上看日落。”
“老张开始酗酒，整天过得浑浑噩噩的，他不再出海捕鱼，因为他的船没有再航行的意义。他找了份看守灯塔的工作，就在那个他天天看日落的地方……”
接下来老张过得怎么样我就不得而知了，那个讲述故事的人把空荡荡的酒瓶扔在一边打起了呼噜。
我不需纠结张叔故事里的人是谁，也不用在意为什么一个看守人讲的故事会如此生动。
一个故事在心里憋了这么多年，每一天都在被记忆打磨着，怎么能不圆润呢？
我把张叔扛到床上去，发现他的床头柜上还有一个表，那是他夜晚巡查的时间表。
我睡不着，又见巡查的时间快到了，便穿上张叔厚大的雨衣，循着楼梯到灯塔上去。
冷风从帽子的缝隙里钻进来，使我后背发凉，我借着灯塔的转灯观察汹涌的海面，以我的视力到还能看清。
确认无事发生后，我打算回房睡觉了，猛然注意到海面上浮着一个东西，海水将起拍在岸上便退去了。
我以为是个什么海洋垃圾，仔细一看，那个形状……是个人！
我心头一紧，飞快地下了塔楼，楼梯被我踩得“噔噔噔”狂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