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千帐灯,独倚高楼,酒入愁肠,相思泪满,洒落钱塘江。
黎明之前最黑暗,洛红霜又是一夜未睡。
她肩上披着单衣坐在书台前,随手拿起桌边的酒杯。
洛红霜本无饮酒的习惯,但为了处理政事,强行给自己提神,就逐渐在餐饮之中增加了酒的比例。
当然,她所喝的并不是现在民间常见的高度蒸馏酒,而是古法蒸酿的米酒等低度酒。
她尤其喜欢青青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梅酒,酸酸甜甜非常易入口。
然而,无论怎么喝,都不如那日里和织女共饮的味道好。
她很想找个机会再找织女姐姐一起共饮,或者就算是不喝酒也行。
洛红霜把琉璃杯放在桌边伸了伸懒腰,她决定休息一下再继续工作。
但她不想休息太久,因为她知道,这栋望江楼里,并不是只有她一间房点着灯,司鸿无衣就在隔壁,她也是整夜未睡。
一刻钟前,司鸿无衣就曾过来跟她请示一些户籍分配上的事情,洛红霜亲见那用不输给六朝书法家的犀利字体抄写的名录,工工整整又条理分明,每一户的信息都归类的清晰细致,阅读起来丝毫不费力气,简直难以相信这工作对方是在黄昏时分才开始做的,洛红霜不禁惊叹司鸿无衣果然是智冠六朝,作为魏国才女,她心里难免是起了一些竞争之心。
好,最后一杯,然后,继续工作!
破晓之前的湖风有些清冷,洛红霜关上窗户,然后回到书台前,她拿起笔。
啪嗒。
笔掉在地上。
她蹙了蹙眉头,弯腰去捡,脸颊小心碰到了桌面。
呼——
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一股劲风吹过来,推开轩窗。
室内无风,灯火摇曳,司鸿无衣抬手护住了油灯,侧耳听来隔壁似有动静。
她将毛笔放回笔架,起身正了正衣装,将绑着头发的青巾紧了又紧,然后抱起桌子上一摞整理好起身推门而出。
她停在洛红霜的门前,先侧耳倾听,里面确实有动静。
她抬头想敲门,却又见房门虚掩,不禁担心是有歹人潜入,遂扬手将门推开。
一股潮风迎面扑来。
明月光下,洛红霜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侧偏,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将她揽入弯中,而另一只手正抬手关窗。
月光透过轩窗照在他冷钢玉铸般的面庞上,流影勾勒出他那工笔画一般精谨又俊逸的身影。
就算不是像司鸿无衣这样聪明的人,也一眼就能看出眼前这个男人并非是凡人。
他头上生着龙角,背上长着龙鳞,连一双手都是龙爪,当他抬起眼睛,一双电目令人全身如遭雷劈,寸步不能动弹。
钱塘君淡淡的扫了一眼司鸿无衣,便将窗户关上,黎明时分,风最是凉,他怕洛红霜为此而受风寒。
这间书房后面还有个小阁,里面有床铺以供休息之用,钱塘君将洛红霜轻松抱起,却又小心翼翼,以防止她被吵醒,当着僵在门前的司鸿无衣面前,他将洛红霜抱到床上,又把锦背盖好,拉上帷帐,这才转身而出,关上房门。
他未离开,而是坐在洛红霜的座位上,抬眼看了一眼依旧站在那里的司鸿无衣。
“你是何人?”他开口问道。
司鸿无衣这才觉得腰酸背痛,身体瞬间解开束缚,她立刻拱手作揖道:
“司鸿无衣,拜见钱塘龙君。”
就算是傻瓜也能看出来,眼前这人正是西湖之主,钱塘江龙王钱塘君。
更何况司鸿无衣不是傻瓜。
钱塘君拿起那洛红霜喝剩下一般的桂花酒,仰头一饮而尽,他头上犄角,身上的鳞片逐渐褪去,手也变得和常人无异,但那双眸子里令人肃然的寒光却始终挥之不去。
他抬眼看了司鸿无衣一眼。
“你是寄奴巷的司鸿无衣?”
司鸿无衣颇为压抑道:“钱塘君竟然知道无衣?”
“凡是饮过钱塘水之人,孤王都知道。”钱塘君淡淡道。
司鸿无衣无言,但心里面却好像有一万头奔牛一边跳着霓裳羽衣舞一边跑过去。
这什么人啊!太可怕了吧!什么叫“饮过钱塘水之人,孤王都知道”那不就是说,整个吴国的人都在他掌握之中吗!
钱塘君眸光扫过台面,他随手拿起一本之前司鸿无衣整理好交给洛红霜的户籍名录,他翻开看了两眼,然后眸光一转,看着司鸿无衣,道:“孤王才从淮水回来,本以为红霜应是在尽享西湖美景,可是看来却并非如此。”
一见钱塘君问她,司鸿无衣自然就向钱塘君叙述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以及洛红霜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
钱塘君静静的听完,剑眉拧在一处。
“想不到孤王一番美意,竟然成了她的负担。”他不禁仰天感叹。
但钱塘君知道,事到如今,再收回成命也是为时太晚,而且听司鸿无衣所说,洛红霜似乎对于治国理政也颇为上心。
她远离故土,又已经和家人决裂,现在也的确需要一些能让她重新找到人生目标的东西——司鸿无衣以此劝说钱塘君,让钱塘君也莫可辩驳。
但他扫过那厚厚一摞的未曾处理的文件,眸光却又暗淡下来。
钱塘君想了想,道:“不管怎么说,不睡觉连续搞这些东西,太过于操劳了。”
他举目望着立在书台前的司鸿无衣道:“还有多少没有处理?”
“这……许多。”司鸿无衣含糊道。
吴国已经多年没有进行过户籍整理工作了,而摘录的人员除了她和洛红霜外,还有四个教书先生,因此这个工作量可以说大的令人头皮发麻。
钱塘君冷言道:“无能之辈,留着何用?全都滚蛋。”
闻听此言,司鸿无衣正色道:“无衣受娘娘三顾之礼,感娘娘知遇之恩出山辅佐江山社稷,若无娘娘命令,无衣那里都不去!”
钱塘君挑眉看了一眼司鸿无衣。
“你的意思是说,你听红霜的命令,却不听孤王的命令?”
“正是,无衣是娘娘亲命丞相,而非神君的部下。”
钱塘君眼睛一眯。
“你敢对孤王如此不敬,就不怕孤王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