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侯家后院里有一颗很大的梧桐树,据说是从遥远的东之国移植过来的。
少女缩在树下呜呜的哭。
“别哭,你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英雄。”
夏普弯下腰,对着正蜷在自家后院的梧桐树下,抽抽噎噎哭着的少女,温柔的说道。
从夏普的角度看,少女那一头金色的短发即使在太阳底下也如此晃眼,但身上却穿着许多地方都破破烂烂的棕色长裙,可以看到里面的白色衬衣也已经非常脏了。
少女从膝盖间露出两只宝蓝色的眼睛,看向这个西之国少有的黑发少年,她心知对方身份尊贵,并且在家里很有难处,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诉苦道:
“他们……他们说我一辈子也没有办法和武器共鸣,是妄想变成白天鹅的丑小鸭。还……”
“呵呵呵呵……”
面对少女的哭诉,少年却笑了。
少女不禁有些生气,说出了身为平民颇有些不敬的话语:
“你笑什么?”
“一群丑小鸭嘲笑真正的白天鹅……这不可笑吗?”
听见少年的发言,少女愣了下,随后不禁感到畏缩。
“可我的确是丑小鸭,我在孤儿院长大……”
“贝蒂。”
夏普打断了她,蹲了下来,扶正了少女的双肩,直视着少女那双水蓝色的眸子,语气非常沉稳而笃定的说道:
“你究竟是不是丑小鸭,不是他们说了算,而是我……这个边境侯爵家的唯一继承人说了算。”
他语言的力量让贝蒂不由自主的相信。同时,也让她明白了,眼前这个和她一起玩到大的少年,身体里流淌着的,是货真价实的贵族的血。贝蒂直视着夏普眼中静静燃烧的火焰入神——这样居高临下的眼神,他在过去村子里的乡绅和拜访孤儿院的名爵们的眼中看到过不知道多少次,一念决断就可以掌控他人生死……但不同的是,夏普总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侯爵,即使放在贵族如云的王都都是十分显赫的爵位,何况是掌握实权的边境侯?
贝蒂并没有拒绝少年好意的意思,但让他担忧的是那股若隐若现的陌生感。
毕竟她认识的那个夏普,是个超级听话的乖宝宝。
“夏普……你以前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的,也不会擅自做这样的事……”
“因为我生气了。”
但贝蒂并未从夏普语气中听到明显的怒火。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大概是被对方视为了禁脔。
少女不再做声,她不接受,也不排斥。很多人称赞她是个“很有勇气的姑娘”,但是她的勇气,不是用来伤害朋友的。
“马上我也是我的15岁生日了,到时候我会去王都的武装中枢,参加武器共鸣的觉醒仪式。”
听着少年的话,贝蒂不禁露出了一丝神往。王都的武装中枢是全国最丰富的武器汇集之所,无论是怎样的神兵利刃都能于其中找到。不论是什么样的废柴,只要去了那里,也一定能找到一把相性极好的兵刃——实际上,绝大多数去那里的人都是挑花了眼,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但是,那里只有贵族的嫡系子女才被允许前往。
夏普却对她说:
“你也一起去。”
贝蒂瞪大了眸子,一对蓝水晶似的瞳孔在阳光下熠熠的闪着光。口中却言不由衷的说道:
“可我……是平民……”
“很快你就不是了,你听着,之后的事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这件事肯定得瞒着父亲和上面去做的,但我有自信不出纰漏。你要相信我,你也必须相信我……难道你不想亲手证明给那些欺负你的家伙们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丑小鸭?”
“想。”
非常想,少女外柔而内刚,但在两人相识的岁月里,贝蒂从未对夏普做出的决定提出过反对意见。
不知什么时候贝蒂的小脑袋已经从膝盖上抬起来了,夏普擦掉了之前被少女隐藏在两膝之间的泪痕,淡淡的笑道:
“那就快点回去好好洗个澡,然后挑一身漂亮的衣服等着吧。”
少女点点头,离去了,从很早之前开始,少女就一直习惯于按照少年的选择而行动,从未有过抱怨。
一直到两人分道扬镳之前的那一刻,也一直如此。
……
王都。
时节约莫进入了秋天,天气转凉,贵人们自然也换上了皮袄。对于下午永远悠闲的阔太太们来说,如果能有几个有趣的话题以供他们举办茶会,那真是再美好不过的事情。蒙女神大人恩典,最**静到让人发慌的西之国终于冒出来一串新闻。
15岁左右的少女,尚未经过觉醒仪式,竟然只身一人闯入了碧玉峡谷深处。就在她不幸遇难之时,为传说中的神兽九色鹿所救,还得到了莫大机缘,此言得到了莱斯利侯爵的证实,碧玉峡谷正位于莱斯利侯爵的领地内,没人有胆子怀疑一位帝国边境伯所做出的的证言。
这一下上流社会可热闹了,那可是九色鹿啊!传说中的神兽啊!要知道,皇室之所以能够统治西之国数千年,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拥有神兽种黄金龙作为图腾,并且代代血亲拥有和其后裔签订契约的资格。可以说,能够受到神兽恩宠的人,其身份还要高于一般的贵族!
退一步说,就算那个少女没有能够从九色鹿得到什么,其能被九色鹿所救,也证明了她一定是个天资绝顶,并且善良真诚的人。因为九色鹿是纯良的神兽,拥有美丽心灵且魔力亲和力极佳之人会与其发生共鸣,故而九色鹿才会赶来救她。
王都之内许许多多的人动了心思,觉得这个少女多少可以做些文章。
然而还没等这些留意之人行动起来,又传来了新的消息。
帝国的小皇子在前往教会受洗的时候被反党拦截,护卫几乎死了个精光,而千钧一发赶到的,却正是那位少女。
是不是……太巧了点?
帝都的高层们,多的是人老成精的狐狸,他们很轻易的就从中觉出一丝不自然来。
可还没等他们觉出是什么味儿来,又有新的消息来了,这次不是新闻,而是流言——
传说那个女孩儿居然就是女神大人选定的勇者!
这下可炸开了锅啦。
……
圣尔新比帝国——也就是俗称的西之国——皇城。
夏普领着贝蒂踏上了那条从城堡后花园一直铺延到武装中枢的红地毯,两侧夹道有穿着礼服士兵,他们对二人的到来行以注目礼。
距离少年许下诺言的时间,这才过了四个月。
夏普昂首挺胸的踏在红地毯上前进,并且对两侧的士兵不时回以点头示意,与他相比,身后的贝蒂就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夏普……”
“嗯?什么事,佛格斯勋爵?”
“唔……”
忽然被夏普喊到刚授予的爵位称号,贝蒂忽然感到有些面热,近乎嘀咕着说道:
“我们……我们撒了那么大一个谎……还说我是勇者……万一一会儿进去之后,我天资很烂怎么办?”
“不会的,反正勇者什么的只是传言,而你现在的爵位和以后的实力才是真的。你的魔力亲和度这么高,最差也能达到骑士长的级别吧?”
“可那是欺君……”
“——不是很刺激吗?”
……诶?
贝蒂有点反应不过来。
“屏息听听你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比上课偷吃糖果什么的要刺激多了……不是吗?”
贝蒂忽然抬起头,她发现夏普的脸颊也有些发红,起初她还以为是冷风吹得,现在看来——这个少年好像也不似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平静。
这真的是平时那个对父亲命令绝无二言的乖宝宝吗……?
夏普用余光确认到贝蒂仍然有所不安,继续轻声安慰道:
“没关系的,玉璧峡谷是归属于我们家的领地,即使是皇帝陛下也无法前往其中确定真伪。小皇子那件事的相关人员已经全部不会出声了,也不可能有人走漏风声。至于勇者的流言……也只是为了让你能够不受皇帝陛下怀疑的踏进这个门……事后无论是主动告罪去当冒险者也好、藏在我们家等风波平息过去也好,反正我们的目的一开始就是为了让你能够觉醒——这个目的我们马上就要达到了。还是说你已经舍不得现在的地位吗,勋爵小姐?”
贝蒂一个劲的摇头。她十只葱白色的手指颤抖着握成了拳头……这个少年竟然只为了自己撒下了一个欺骗了整个帝国的弥天大谎,自己到底该如何才能报答她?
夏普看出了贝蒂的心思,笑道:
“我十八岁就要继位了,然而却还没有半点功勋,就这样继位,对于我们家族的利益极为不利。所以父亲命令我接下来三年间,要去成为冒险者,创建自己的实绩……我想要你来帮我。”
听到这贝蒂忽然心中灵犀一动,怔怔的看着夏普,惶然道:
“你是要我以贝蒂的身份帮你……还是……以勇者的?”
夏普转过了头,一字一句的说:
“贝蒂,就是勇者。”
贝蒂下意识的复述了一遍,这些天,夏普天天要求他复述这句话,本来她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夏普叹了口气。
“走吧,再说就没意思了。我们是青梅竹马对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吧”
少女从未违背过少年的选择,而少年也同样没有要求过少女做任何不乐意的事情。
因为他们是唯一的朋友,青梅竹马。
“嗯,我听你的。”
贝蒂说道。
……
事情发展到现在,一切都在夏普的预料之中。换而言之,目前为止,一切的迹象都证明,夏普的“选择”是对的。
不过,到此为止。
此刻夏普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站在帝国武装中枢的正中央,站在这个由“神使”管理,内外镇守着三重结节,足足有中枢教会主厅两倍大的巨型堡垒里,大脑完全宕机。
在这片卡利尔大路存在着许许多多的物种和势力,他们分别依靠着不同的力量在这片大陆上生活着,而被俗称为西之国的两大帝国之一:圣尔新比帝国,其赖以立足的根本就是这里人与生俱来的与秘银武器共鸣的能力。
以自己的魔力驱动武器,不断地学习和精进用某样武器战斗的能力,可以说,西之国人所有的天资和一身的本领都体现在与武器的适配性上。对西之国人来说,能找到一件适合自己的武器比什么都重要,反而言之,不管你拥有多强的魔力、武艺如何,只要武器不成体统,那就算是废物——虽然一般魔力亲和度高的人武器适应性都非常强。
共鸣仪式,则是贵族专有的一项权利。
贵族的嫡系子孙,可以前往帝国中枢,在这千千万万件藏品中,选一件最适合自己的武器,作为帝国的馈赠。
办法也很简单,你往这众多武器中一站,不停地散发魔力,亲近的你的武器就会发光,你在其中选一样就是了。
夏普是经过莱斯利侯爵精心培养的独子,从小几乎是被资源泡着长大,拥有极强的魔力量以及亲和力,按理说,这些以C级、B级为主的武器,应该像抢糖吃的孩子一样争先恐后的散发出辉光才对啊?
可奇怪的是,什么都没发生。
暗压压的一片,要不是进来的时候管事掌了灯,这些武器仿佛恨不得把自己藏在这不见的幽黑当中。
夏普一度怀疑是早上可能吃坏了什么东西,导致魔力变质了,因而不断重复的提炼和放出魔力,可是周围依旧没有哪怕一件武器肯回应他。
哪怕一把匕首,或者护心甲也好啊。
而在这黑暗当中,忽然盛放起的光——
就像黎明时分缓缓升起的太阳,点燃于大厅蒙尘的正中央。
夏普充满希望的望去——
那是一把剑,透这通体金黄的颜色,岁月也洗不掉那灿烂的辉煌。
夏普当然认得,那是传说中的圣剑啊!
但……它染上的……却不是自己魔力的颜色。
夏普僵硬的转过头,看见贝蒂像受到感召一般走上了前去,拔出了剑。
烛灯摇曳着一暗,随后落在了地上,管事的夺门而出,在王城中疯了似的大喊:
“勇者……勇者诞生啦————————!!!”
望着这世界颠倒了般的一幕,夏普忽然感到一阵肚子疼,捂着肚子呜呜的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