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蓦地屏住呼吸。
然而红瞳似乎并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出人意料地,它对他说话了。
“你的戒指可真不错。”
听上去像是什么响亮的声音拼成了人类的语言,很微妙的感觉。
“你是谁?”良问着,心中突生疑惑:异兽不是无法靠近这把刀的吗?
“我看到山顶发生的一切了。很精彩的战斗技巧。”没有理会良的发问,红瞳的声音继续表达道。让良意外的,那声音有种令人安心的沉静力量。
也许不是异兽,而是某只成精了的动物,和自己一样被土蝼们困在这里。这样想着,良稍感安心,他觉得此时和对方说说话也未尝不可,至少可以让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
“那叫屠龙术。可惜,就差一点,没能杀死饕餮。不然,现在我就是让全镇人震惊的英雄。”
“如果你真这么想,那我很乐意告诉你一件能让你高兴的事:刚才的那只邪物并不是真的饕餮,它只是饕餮的一只分身而已。饕餮的分身成百上千、散布天下。只要本体不死,饕餮就可以无限分身。以刚才的状况来看,你的力量距离能杀死饕餮还差很远,因此你完全不需要有遗憾之情。”
良愣住了。事实到底怎样他不清楚,但他可以肯定,自己根本没有为此感到高兴。
“……照你所说,真正的饕餮是什么样的?”
“难以描述的样子。说实话,我也没有亲眼见过。”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战胜不了饕餮本体?”
“我没有这么说。你很有潜力,但缺少了最重要的基础。”
“我每天都在练习屠龙术的招式,难道这些都不算基础?”受心中的焦灼感驱使,良不加思索回击道。“而且,我有着与众不同的超人力量,只是我还不熟悉它的原理和用法而已,要是我能掌握……算了,说了你也无法理解。没有人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更别提一只动物了。因为除了我,没有人经历过这种感觉。”良指的是那种源自右手、能使他力量增强的灼热感。良忽然意识到,这种感觉也是令他一直以来坚信自己有着独特使命的另一个原因。
“我的确不理解。我所知道的,只是你的基础很差而已。”
沉默的空气在夜色中酝酿。
过一会,良叹了口气,他边在心中告诫自己不值得为此发怒,边试着再次询问:“你到底是?”
“你从哪里来?”红瞳仍然没有报上姓名,反而忽然发问。
“……朝云镇。”良决定妥协,他用目光指向东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山脚下不起眼的一座小镇。”
“要到哪里去?”
“不知道。不过我要找到饕餮,不论它在哪里。我要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害人,然后……如果它的回答不能让我满意的话,就把它杀死。”
红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那笑声震得良伤口发麻。
“什么?你说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因此要翻山越岭地去寻找自己是谁?哈哈哈,这真是最好笑的事情。”红瞳笑个不停,“人类,除了你的内心,你从哪里也找不到自己。”
“你是傻子吗?我是说要去寻找饕餮,不是寻找我自己!你到底能不能听懂人类的语言?”良又急又气,忽觉后背伤口一阵烧痛,简直要掉下泪来。“我的背很疼,我不和你说废话了。”
“我听得懂。”那红瞳微眯起来。“现在的人类可真没礼貌。”
又是长久的沉默,良将头转向另侧,脑中不断重现着自己被饕餮分身击溃时的场景,直到最后,看见德在自己面前被生生撕成碎片……眼角被温热的液体濡湿,手指不由攥紧身下的积雪,呼吸却逐渐微弱。
红瞳见了,将红色的目光下移,看着已半只脚踏入地狱的良:“真遗憾,又是一个至死也寻不着自己‘道’的人。”接着,它换成尽可能轻柔的声音:“年轻人,在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如果你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留恋,看在今日相逢一场的缘分上,我可以帮你转告后人。”
良忽地哑然失笑,那笑声活像枯枝断裂的声音。
“好啊,红眼睛,我和你讲一件超级好笑的事吧:那就是我啊。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出生、是谁生的我、我又是为什么而活。当听说镇上的人们因为害怕饕餮而要搬走时,我却觉得非常开心。因为,这个世上好像终于发生了能让我证明自己存在意义的事。你想啊,饕餮是龙子,而我是朝云镇上唯一会使屠龙术的人。所以消灭饕餮、拯救村庄不就是我的用处吗?”良不断笑着,他的头上、脸上已被混着鼻涕和眼泪的雪泥和成一团糟,“但是啊,我已经完全失败了。而且,打倒我的甚至不是饕餮,只是它的一个分身而已!哈哈,罢了,就这样吧。也许我真的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强大、那么重要、那么独特。没有任何价值的我在这世上活得再久也是枉然。越活,反而亏欠的越多。死便死了。红眼睛,你若真觉得和我有缘,就助我一把,让我死个痛快的!”说完良闭上双眼,慢慢停止了抽噎。
然而他迟迟没有等来期待中的解脱。
与之相悖的,反而听到红瞳沉稳而认真的声音:
“说实话,我听不出你说的事有哪里好笑。不过,既然你已有了这种觉悟,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