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上,一队幽魂正由黑白无常押送着向前行走。
忘川河畔,三生石边,被押送着的幽魂们挨个从孟婆手中接过茶汤。将它一饮而尽后,他们就忘却了过去的所有烦恼和记忆,走过奈何桥,通往新的轮回。
领汤的队伍不断向前移动着。
排到良的幽魂时,孟婆持汤的手忽然开始发抖,她隐在斗篷下的脸孔看不清表情,只是双手颤抖得越来越剧烈,接着“啪嗒”一声,茶碗掉到地下摔碎了。
“孟、孟婆,你这是?”黑无常愕问。
“谢老爷,范老爷,您二位一定是弄错了。我儿阳寿未尽,求您二位开恩,放过他一命吧。”孟婆忽然跪倒在地,向黑白无常请求道。她从兜帽下抬起脸庞,原来她就是良的“二姑”——神婆。
“什么?这小子居然是你在阳间的儿子?怪不得给我们添了这么多麻烦。”黑无常呵斥道,“但是不行!公是公,私是私,这次的名单已经都清点过了,这批人头不会出错的。你快走吧,我们要赶回去向阎王交差,人数一个也不能差!”
“看在我为这阴间勤苦劳作多年的份上,请你们网开一面,拿我的性命去换我儿子的命吧!”神婆痛哭流涕,拽着黑无常的衣摆继续恳求道。
“说不行就不行!你快走开,不要妨碍我们办公!”
眼见说不通,神婆忽然冲过奈何桥,砸起地狱的门:“开门!让我进去!我要见大士!”
两旁的牛头马面很快用叉戟将她拦住,但神婆不肯放弃,继续喊道:“大士!我在阳间怀上这个孩子的时候曾经梦见过你,你说他有着独特的使命,你让我好好栽培他,但如今他还什么都没做却要死了!大士,求求你,求你把我的命拿去,让我的儿子活下去吧!”
“吵死了!你要再闹下去,就休怪我们对你不客气!”黑无常追上来按住神婆的肩膀怒喝道。
“范无咎,谢必安,就按照她说的做吧。”忽然间,一个如明镜般澄澈而动听的声音从地狱底下悠悠传来。
“可、可是,大士!”黑无常惊喝。
“算了,无咎,既然大士都这么说了,我们也只好照做。”白无常在一旁道。
“感谢大士!”神婆朝向地狱之门长跪不起。
“……切,居然真的被大士准许了,那个小鬼的命是有多硬,”黑无常转过头去,对白无常抱怨道,“必安,这要是被阎王知道了,咱可就有好戏看了!”
“请孟婆自行其便。”白无常说着,放开了一直被拘押着的良的幽魂,向神婆递来一碗茶汤。
“请谢老爷稍等片刻,容我和儿子最后说几句话。”神婆说罢,踱步走向良的幽魂。
然而由于没有意志,良此时的“身体”只是一具空空的躯壳。
“真糟糕,这样子你可听不到我说的话呢。”神婆苦笑一声。她从地上拾起一片娑罗树叶,用它的叶尖在良的额头上点了一点,然后按上自己的心口:
“良,请听我说——
“谢谢你选择了我做你这一世的妈妈。
“对不起,请原谅我一直都不敢承认你是我的儿子。
“孩子,好好滋养你的生命,快点长大吧……”
大风起,娑罗树的叶子被吹上了天空。
那一刻,神婆的脑中忽然涌现出好多的回忆,都是关于良小时候的回忆:良小时候为她唱歌,被她嘲笑五音不全;良小时候为她写诗,被她评价文辞乏味;良小时候帮她洗碗,因为打碎盘子而被她笑称“笨拙”;良小时候写作业犯了错,被她批评不够努力……
是啊,她曾是一个多么不称职的母亲,让小时候的良总是害怕不被接纳与被爱,总是竭尽全力想证明自己有着生存下去的价值和能力。
但是,她真的很想对良说:“孩子,其实你真的不需要努力去做什么来得到我的爱,妈妈全然接纳你。
“孩子,如果可以重来,妈妈想带着小时候的你一起欢乐的玩耍。
“也许把你抱在膝盖上读书;也许和你一起在花园种花、种菜;也许和你一起坐在窗边,看着蓝蓝的天和白白的云,静静的发呆;也许和你一起写日记,一起画画;也许和你一起在院子里荡秋千;也许和你一起在户外,狂野、自由的奔跑;也许和你一起放风筝,踢皮球,翻跟斗;也许和你一起在大街上跳来跳去,放声大笑……
“如果可以,妈妈真想带着你好好的玩一玩,真想为你创造一个快乐的童年。”
神婆做了一个深深的呼吸。
“孩子……妈妈爱你。”
随着最后一句“阿赖耶识”的嗫嚅,神婆一仰头灌下忘却的茶汤,缓缓闭上了眼睛。
……
娑罗树下,菩提花开。
黄泉之上,毕方鸟嘹亮的破鸣划过苍穹。
子夜,钩吾山上。
天空忽然电闪雷鸣,轰隆间,一道天雷坠地,照得四周亮如白昼。一束如箭般的白光自一名不知何时出现的银发老人袖管里刺出,穿破饕餮分身的肚肠。那束“白光”口含良的心,将其夺回,交到了老人手上。
原来“白光”的真面目是一只雪白的管狐。
“召唤——时空弧线!”随着老人一声高喝,良和他的所有式神便同老人一齐从钩吾山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