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天,少女同往常一样在院子里习武,老人十分罕见的没有喝酒,而是泡了壶茶水坐在石凳上,望着少女的一招一式,时不时点出少女动作中的小毛病。
这块为老人和少女腾出的住所,因为在官府的最里边,平日里安安静静,也没什么人来打扰。只是老人常常闲不住,会跑出住所,到官府附近的集市看戏曲,买酒喝。少女倒是不会觉得无聊,在日常起居之余,依旧会提起剑,在房屋前的院子里重复练习老人教她的武艺。
久而久之,府内的大多数人都对这个住所产生了好奇,许多侍女和佣人在路过时院子的门口,都会想要穿过院子的大门,进去一探究竟。
但在老人与少女入住官府的第一天起,官府主人—一位年轻的官员就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他们的住所,除了几位指定的送餐侍女。因此,纵使感到好奇,府内人员大多只是不时路过院门时观望一番。
不过小孩子的好奇心向来要更加强烈,更不用说一个贪玩的男孩子,强大的行动力支持下,官员的孩子在与侍女的捉迷藏中,无意间闯进了院子里。此时的少女仍旧在院子挥舞着利剑,阳光下锋芒闪射出银白色的光,就这么映入男孩眼中。
或许是其中还蕴含着些许锐利,反射到男孩眼中造成了刺痛。总之刚刚还沉浸在玩耍的愉快中,下一刻便愣在原地,随后大哭起来。
还在舞剑的少女听到哭声,手上动作一僵,朝哭声来源看去,是一个一身泥巴的小男孩,正坐在地上揉着眼睛,满脸的鼻涕和泪水混成一团。
哭声也引来侍女,一时间院子里聚集了一群人。少女还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收起剑,站在原地看着侍女们哄着小男孩。
有这么几个意识到身处在院子里的侍女,四处环顾,看来少女一眼,随即手忙脚乱的扶起小男孩,赶忙抱着朝院门走去,一面安抚男孩,一面像躲避瘟神一般一哄而散。
只留少女依旧站在原地,双手摸摸用力捏紧衣角,平时平静如一滩死水的眼神,也荡起几片涟漪,不过随即又暗淡下去。少女又抽出腰间的佩剑,再次从头开始一成不变的剑招。
之后的几日,府内的侍女和佣人都战战兢兢地渡过,生怕被主人得知自己照看少爷不力,触犯了定下的规矩,受到主人的责罚。
不过依旧如初,少女并未将这件宣扬,男孩和侍女们闯入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这件事情过后,对于院子和少女,大多数已然不像先前那般恐慌,有少数人开始想要接近少女,接近这位外表看上去冷冰冰的女孩。
“诶,听说没有,那位小姐又分点心给送饭的佣人了。”
“哪位小姐?”
“就是那个啊,那个院子里的小姐啊!”
“啊!那位蓝色头发的小姐吗?”
“对对!真是好心的人啊,之前被禁止打扰,还以为又是哪个亲戚家的大小姐呢……”
“之前那个趾高气昂的,什么主人的侄女,简直了!又是让我们忙前忙后的伺候,到最后又吃力不讨好……”
“就是啊!但是这位小姐不一样啊,吃的东西虽然是按规定送过去的,但是每次多出来的都会分给送饭的那几位啊!”
“那几个送饭的侍女和佣人,之前还在我们面前炫耀有多美味呢!简直过分!不过让我也好想尝尝啊!”
“就是啊,我们平时哪能吃到这么好的食物啊。真的,哪怕让我尝一口都好啊……”
走廊上,两名年轻的侍女还在交流,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管家婆正向他们走来。
“喂!你们两个!又在偷懒吗!”
吓得这两名侍女急忙立正站好,转身靠墙行礼。
““抱歉!””
“我说你们啊……”管家婆拿着手中木杖敲了她俩的头一下,“真是,要是没什么事就去看看还那位贵客有没有什么需要伺候的啊……身为林家府邸的侍女可不能懈怠啊。”
“可,可是那位小姐都是自己就把衣服给洗了啊,就连送过去的碗筷也是……”
“嗯,那你们就去帮忙看着小少爷吧,可别又出现上次的事,要是冒犯了那位客人,可是真的要受罚的啊。”
““是……””
不过这两名最后找到少爷的时候,这个男孩正坐在院子的旁边的石凳上,边吃着点心边兴致勃勃的看着少女练剑。
“这……”两个侍女一时间面面相觑,只能轻手轻脚地走到小男孩身边,悄悄地在耳边说道:
“少,少爷……老爷规定……不能进来打扰客人的啊……”
小男孩立刻小脸一垮,大喊道:“不要!不要!我要吃点心!我要看这个姐姐练武功!”
少女见状也停下继续舞剑,看向石凳这边,两个侍女急忙双手往下压,说道:“少爷,少爷不能大喊大叫的啊……”
“你们也要吃东西吗?房间里还有,我去拿出来吧。”
““诶!””
少女也没等回应,自顾自地走进房间内,又端出一些水果和茶水:“啊,那些……点心?都给他吃了,只剩水果可以的……”
““可以的!可以的!””两个侍女忙上前去接下,随即两人一齐向少女鞠躬,显得十分的惶恐和不安。
“姐姐!你为什么不来和我们一起吃呀!”吃着点心的小男孩大大咧咧地喊住了又要去练剑的少女,
“说起来,姐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在两旁的侍女也是好奇的望向少女,他们也想亲近这位好心的客人,虽然冷冰冰的只知道练剑,但是少女从来没有为难过他们这些下人。
少女闻言,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小男孩,也不回答,只是静静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当夜,凉风吹拂,少女如同往常一般站在院子里,就这么站着,任由夜晚的风吹起淡蓝色的长发。
“丫头,又在这里看月亮啊……”老人也如往常一般,提着壶酒出现在少女身边,“说起来,那晚捡到你,夜空也是如这般,一轮明月高高挂起。”
“师傅,名字是什么?”月光如积水,少女清冷的嗓音在空明的院子里回响。
“咕噜,咕噜……”老人仰起头喝了口酒,没有回答。
“师傅你叫我丫头,这个房子的人叫我小姐、姐姐,以前路过的烧饼摊叫我小姑娘,这些是名字吗?”
“这个是世界上有多的人啊……人和人之间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都是肉和骨头做的。到了年龄也都是要把坑一挖,把土一埋,然后待在棺木里慢慢腐烂的……”
老人喝了口酒接着说道:
“但是啊,每个人啊又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生来不愁吃不愁穿,而有的人下一顿饭都没办法保证;有的人啊是在父母的悉心照料下长大的,有的人啊是还没长大就在襁褓里被野狗给叼走了……
就算这样,这天地间芸芸众生依旧在行走,在呼吸,在交流……就像这天上的星星,这颗比较亮那颗比较暗,还是在发光。只有发光那颗星星,才能叫做星星。
丫头,你问我名字是什么,等到你找到你愿意散发出微弱光芒的,那一小片夜空,你就知道名字是什么了……”
老人倒了倒酒壶,发现已经没有酒后,便把酒壶随手放在院子的石桌上,笑着对少女说道:“至于你自己的名字嘛,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丫头你也长大了,我能教你的你都学会了,想知道名字是什么,就自己去找吧。”
说完,转身回到了屋子里,留下少女一人,淡蓝色的长发随风飘动,仰头,静静地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
闹闹腾腾的小男孩又躲开了侍女,自己一个人又跑进了院子里,只是往常练剑的少女已然不在。小男孩也没想太多,直径朝着平时的石凳走去,今天他还带来一些小点心,装在一个木盒子里,开开心心的想要分给他的姐姐。
不过今天坐在那的,只是一个糟老头子。
老人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两个茶杯,先给自己倒上一杯后,又给小男孩倒上了一杯,让男孩坐下。
“这里是我的位置!”
老人没有说话,慢慢地喝着茶。
“唔……那个姐姐呢?我今天带了好多点心,姐姐肯定很喜欢的!”男孩见到老人没理他,便把自己带来的点心放在石桌上,一脸骄傲的炫耀到。
“她走了。”
“啊?姐姐她走了?她去哪了,你知道吗?那怎么办啊……这些点心很好吃的……”
小男孩听闻,苦恼地看向桌子上的吃的。
“你想去找她吗?”
“想!”
“为什么?”
“因为姐姐对我很好!”
“这个府里难道有人对你不好吗?”
小男孩一时间有些局促不安,忸怩地说道:
“姐姐不一样,虽然姐姐挥剑很吓人,但是姐姐看我的时候我不会感觉到害怕……姐姐的眼睛就像妈妈一样!”
“哦?”老人看向小男孩,他在之前就有听说过,女主人和那位官员似乎感情一直很好,可惜在生下小男孩后的一段时间,一直长病不起,官员忙于政务,缺少陪伴。虽然请了许多有名的医生,最后女主人也遗憾去世……
那名官员也忠贞,之后也始终未再迎娶。
老人看向面前的小男孩,笑着询问道:“那你想不想当我徒弟?”
小男孩踌躇一会,问道:“当你徒弟能找会姐姐吗?”
“哈哈哈!这个可不好说,但是你姐姐就是我徒弟啊。”
“那我也要!”
“哈哈哈,没想到刚刚送走一个,现在又来一个徒弟。”
而在早些时候,前来送饭的侍女在发现少女不见后,忙去报告给了官员。
此时,那位年轻的官员站在院子门口,看着面前的一幕,远远地朝老人鞠了一躬,随后便带着侍女们离去了。
而在某处集市上,年轻的旅行商人已经准备好了独自行商,驾着自己的马车,正准备就这么驶向广阔天地。
跑出官府的少女,也在某处月光照耀着的土地,不断向前奔跑,寻找着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