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内二层狭长的走廊被全面封锁,两端和循环巡逻的侍卫像是上了弦的木偶人。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阴郁僵硬,只要出现稍微奇怪的动静,他们就立刻如杯弓蛇影般过度反应。
塔莎在那扇漆成白色的木门前徘徊许久。
她每一圈都不敢超过半径两米。右手牢牢的抓着剑柄,像在提防着随时可能从阴影里跳出来袭击的敌人。她嘴里不时念念有词,又忽然脸色煞白。
她看了又看那扇紧闭着的房门。眉头紧紧蹙起。
这时门忽然咔哒一声,把手松动,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高挑女人——西里法走了出来。
塔莎像是见到骨头的狗一般迅速跳了上去,焦急地抓着西里法的手臂问:“情况怎么样?”
西里法看了一眼自己被揉皱了的衣袖,摇了摇头,说:
“现在还处于昏睡状态。这也没办法,虽然将军砍断了箭矢,但毕竟还是‘魔神之矢’。光只是箭威也够受的了。”
她说完,看到身边女性脸上浮起如同从主人那里接到否定命令的小狗般失落的表情,忍不住继续说:“我毕竟不是真正的医生,去找个治疗师来不好吗?”
塔莎叹了口气,烦乱的心境已经全面体现在了脸上。她开始咬起了大拇指的指甲。
“现在不行。”她低声说,面色苍白,神情严峻,“我和守卫军相处时间也不短了。重重的守卫之下,居然还能出现刺客……现在哪里有内奸间谍跳出来都不知道。不能采用不认识的人。”
她说着,还有点神经质的四处张望了一遍。
西里法盯着她,平日僵硬的面孔稍稍松动了一些。并随之叹了口气。
这点动静似乎都惊动了塔莎,她迅速反应问:“怎么了?”
西里法看着她说:“你还只见过我两面,怎么就能相信我不是刺客同伙?”
塔莎摇摇头。“女人的直觉很准的。我相信你没问题,更何况……”塔莎侧过脸来。
西里法注意到她忽然变得锐利且冷意森森的目光,不禁吃了一惊。
“如果你敢伤害苏尔,我绝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扇大门。”塔莎坚定的说,目光没有丝毫动摇,神情中似乎都带着微弱的杀气。
西里法停顿了一会儿, 移开目光。将自己褶皱了的衣袖抚平。低声问:“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塔莎似乎对她的问题有些吃惊。她随之瞄了一眼自己一直守候着的房门,说不上是故意如此,还是习惯成使然。她说:“不仅是很好的朋友。她是我在内心发誓要追随的人。”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紧接着又追问西里法:“伊难卢卡将军怎么样?”
西里法掩住嘴,思索了一会儿,回答:
“胸口的伤虽然有点深,但在治疗之后已经无恙了……他坚持要守在陛下门口,但我说塔莎中尉正在履行职责,所以让他养足精力再来保护陛下。”
说完,她向塔莎望了一眼,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你怎么了?也感觉不舒服吗?”
塔莎微微张大嘴,神色复杂。
她摇了摇头,咬着唇说:“我只是感叹,果然不愧是伊难卢卡将军。哪怕是在最危急的一刻,也能想办法保护陛下。如果是我的话,恐怕已经什么都做不出来了。”
她回忆起在最后一刻将长剑挥出斩断箭头的伊难卢卡,而随之他就被对手的一剑砍中。想来他是故意如此的——如果挡住挥向自己的刀,就无法斩落射向女王的利箭。
比起自己,他还是选择了自己的主人。
“是吗?”西里法双手抱胸,微微歪过头,与塔莎并排在一起靠在医院的墙壁上。“我倒是觉得陛下更加不可思议。”
她紫色的眸子安静的凝视着走廊里阴冷的角落。塔莎奇怪的盯着她。
西里法耐心的解释道:“如果陛下不是因为担心将军阁下,想要快些离场的话。恐怕将军已经死在那人手上了。”
“的确如此。”塔莎点点头。
如果不是提前离场,那么瞄准女王的箭矢也不会着急的射出。但紧接着,她又笑了出来。走廊内的气氛似乎突然放松了许多。
塔莎笑着摇头说:“像她这样的操心命,似乎肯定会做出类似的事来。”
西里法看向她,颤抖了下嘴唇。目光游移。她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的开口了。
“塔莎阁下。”
正在发呆中的塔莎被吓了一跳。“干什么?这么正经……叫塔莎就行了。”
西里法没有理会她,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接下来的对话上了。
“……我可以相信您,相信陛下吗?”
塔莎狐疑的盯着她。“都到这时候了,说什么呢?”她又忽然睁大了眼睛,伸出一只手想指着西里法的脸,却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出不少,于是指着她的胸前,“还是你隐瞒了什么?不会真是刺客的同伙吧?”
西里法果断摇头。“当然不是。”她稍稍垂下目光,深吸了口气,集聚自己的勇气。
“事实上,我……”
——咚。
重物落地的声音。声音发自于房间内部。
塔莎的脸色立刻煞白。她惊惶的望了四周一眼,先推开西里法,然后立刻打开门冲了进去。
西里法紧跟在她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塔莎喃喃的说。
放着空置的橱柜与写字台、沙发的角落一尘不染,床上被褥凌乱。床右手边的一扇窗子敞开着,白色的窗帘被夏日温暖的风吹拂起来。
塔莎站在房间正中央。全身陷入僵硬状态。
西里法则向窗外探视,除了医院的后花园,以及守在栅栏之外的守卫以外没有任何人的影子。她又走回到那张单人床前,将手伸入被褥。
“还有体温。”她转过头对塔莎说,“刚刚还在这里。”
塔莎似乎被她的声音唤醒,面色惨白的扑到窗前,上下左右全部仔细观察了一遍,似乎担心刺客就趴在房顶上面。
“该死——!”
她咬着嘴唇,眼神惊惶,就要冲出房门。西里法赶忙拉住了她。她一只手放在唇边,低声说:“不要声张。记者还在外面。”
塔莎急促的喘了几口气。直直盯着面前的人,隔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我明白了。”
她深吸了口气,走出门去,高声对走廊对面呼喊。等到穿黑色制服的侍卫们赶到,她厉声对他们命令:
“有刺客混进了医院。你们把守住所有的门,包括侍卫队和宪兵在内,所有人都不得走出医院一步!”
侍卫们互相看了看。
“是。但是,中尉——”其中一个矮个子的侍卫低声插口。
“什么?!”塔莎锐利的目光转向他。
侍卫结结巴巴的说:“米耶莱普兰德大人他……”
塔莎这才转过头,向着可以看到医院正门的窗口望去。正门前停泊着一辆非常惹眼的,镶金框的阔气四轮马车。她一阵头疼,点点头。“我明白了。把那位大人放进来吧。”
等侍卫们离开,她转向了西里法。
塔莎此刻简直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出去。然而作为现场的指挥官,她却不得不耐下自己的性子,把所有急躁的心情吞下肚子。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西里法认真的盯着她,破例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说:
“这里交给我。你去营救陛下。”
塔莎睁大了眼睛,像是有些吃惊。但没多少犹豫,她就点点头,反过去拍了拍西里法的手背。
“好。你自己小心。”
她话音一落。人再度跑进房间,攀上窗台,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西里法看着那被制服包裹的玲珑有致的女性背影消失在窗前,转过头来看向了正从走廊尽头,走上最后几节台阶,向自己的方向疾步而来的人。
在这人的身后没跟上任何人,大概被他轻易甩掉了吧。
她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之前有限的几次见面的经历告诉她,这个人往常即便步履极快,但姿态却是从容优雅的。
可这一次看上去好像莫名的有些狼狈。
“阁下。”她等到卡佳接近了,非常恭谨的退后两步对他行礼。
西里法在心里是很尊敬这个人的,虽然面上显露不出来。表示恭敬对她来讲有些困难,因为她的身高甚至比面前的人还要高出半个头去。
卡佳根本没有回应。她怀疑他根本就无视了她的存在。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直接推开了病房的门,迈步走进房间。
西里法原以为他大概不会走进去,却没想到他丝毫不讲究避嫌,于是小心地跟了进去。卡佳左右环视,僵在原地,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极其有压抑感的气场。西里法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好像这个人的情绪直接外扩,充满了整个房间一样。
“人呢?这是怎么回事?!”他马上转过头来,蹙起眉头对着西里法质问。
——原来不是没看到我。
西里法开始尽可能简洁清楚的解释现况。
卡佳本来就难看的脸色,此刻更混杂着愤怒与震惊。那股强烈的气场更加压迫人了,西里法觉得自己的身体在缩小,并怀疑留在这里是不是个错误——这个人或许会迁怒到自己身上也说不定。
“你是说……”卡佳一字一句尽量清晰的说着,一只手狠狠的抓着病床的护栏。西里法看着那栏杆,想着它什么时候会被拧断。
“我们莫合特的魔王不仅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刺杀,现在还被刺客劫持了?!”
西里法在脑子里简单把这句话过了一遍,想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但又觉得会激怒面前的人。于是最终选择了沉默。
卡佳咔嚓一声果断将护栏扯断了。
西里法不敢仔细看,但她用余光瞄了一眼,发现他的手也肿了。
“阁下。现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
西里法用很低的声音提醒他,但头还是保持低垂的显示恭敬的状态。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可以轻易地看到除表情以外的面前的人的肢体活动。
个子太高有时也很烦恼。她想。
卡佳侧过头盯着她。“什么意思?”
西里法组织了一下语言,小声说:“劫走陛下的人和潜入医院的人,很可能是两拨人。您自己也处于危险之中。”
卡佳隔了一会儿才质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阁下……”西里法长长的叹气,一只手伸出,指着窗边和床畔,“这房间里有两拨人的痕迹,从脚印就看的明白了。”
她非常清楚的看到那些细小灰尘留下的痕迹,然而她也很奇怪,不管是塔莎也好,面前的人也好,似乎没人看得见这些昭然若揭的证据。
“大人!现在不可以……”“请留步!”
远远地又传来了苦命的侍卫和宪兵分队长的叫声。
卡佳神色倏变,大步走出了房间,转过头来对着西里法使了个眼色。西里法非常顺从的将身后的门“咔哒”一声关闭。
“米耶……莱普兰德卿——出大事了!”
远远滚过来一个圆球——穆德利议员。他看上去像是奔跑了三四里路一样,汗流浃背。一只肥胖白嫩的手正紧紧抓着一只手帕,按在自己的额角擦着热汗。
卡佳皱着眉头,扬起下巴。表现出日常财政大臣的风范。
“穆德利大人,请不要在御驾前大喊大叫。出什么事情,整理好语言再说。”他极有条理的用适当的音量与速度说着。西里法站在他身后,却清楚的看到他放在背后的两只手颤抖着握在一起。
大概是终于觉得疼了。西里法想。
穆德利几个大喘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用绣花的手帕擦了擦脖颈。然后睁大了一双铜铃般的圆眼,焦急的凑上前两步。像是想要耳语,又控制不住焦急的心态一样低声喊道:“阁下……我们被袭击了!伊德里瓦陷落了!”
本来已经恢复常色的卡佳立刻变了脸色。
一瞬间,整个医院二楼的走廊似乎都陷入了低气流的循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