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登上铺着黑色地毯的古城墙,已经是昨天加冕典礼以后的十八个小时后了。
早晨六点钟的瓦伦提卡,明灯初亮,但太阳还未升起。
篝火点燃。
人头已经开始窜动,渐渐涌到了瓦伦提卡每一个十字路口、巷口。
站在金色的台子上时,我知道无数的目光一定都会集中在我身上,然而奇怪的是,我的心情却非常平静。好像在高空中——云层的高处俯视着自己与人群一般。
“这是一个不幸的时代,也同样是一个幸运的时代。在感到不幸的时刻,我们有必要想起,幸运到底指什么。”
商人们驾驶着车马运送货物,在拿提斯的大街小巷来来去去。
不管是酒馆还是旅店。打开大门准备做生意的人们;将衣服晾在门外的主妇们;孩童们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准备新一天的学校生活;老人将挡住视线的厚重窗帘拉开;卖报童们抱着刚刚到手的通报。
很早就起身准备营业的双头身店主擦拭着长吧台,其中一只头将目光投向拿提斯海港。
此时大海正在涨潮。
隐隐闻得到海浪的腥咸味。
“幸运是指每天可以吃饱饭,不必惧怕寒冷;不必担心失去工作;走在马路上时,不必左右观望,担心盗贼与匪徒。我们是不幸的,我们没有完全摆脱这些苦难。但我们又是幸运,我们中有很多人站起来,努力为所有人找寻得到幸福的方法。”
拿提斯的海浪拍击着陡峭的悬崖,深黑色不见底的海水在下落的瞬间,与岩壁碰撞溅起白色的浪花。
一位母亲抱起摇篮内哭叫的婴儿,喂食母乳。
阴暗的小巷里,衣着肮脏褴褛的孩子们将食物分成份,递给饿的没了力气的同伴。
头顶已经有了灰发的母亲,用湿手巾擦拭儿子的遗像。
“那些人与我们没有任何不一样,全都有着共同的愿望。我们想要拥有长寿、幸福的一生。我们每个人,都在为此努力。”
穿上深蓝工作服,天未亮就背上布口袋,准备出门工作的男人,被自己妻子叫住。
妻子将一块面包塞进了他的口袋,亲吻他胡子拉碴的脸颊。
女孩等待着邻居男孩出门的瞬间,在早上第一时间在窗口对他挥手。
深灰色的大理石纪念碑旁,穿着整齐军装,肩膀与胸口点缀勋章的米凯欧,在纪念碑前放上了一支纯白色的菊花。
训练营内,蒂普森教官双手背后,对着新兵训导。
新兵们面露紧张的神色,一位年轻的脸上长着雀斑的士兵忽然吐了出来。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有着多重的、复杂的原因。”
伊德里瓦战场上。
歌比亚将战斧高高抡起,在爆吼着如巨熊又或狮子般的可怕声音中,将身前的敌人轮番砍倒。
申图骑着马冲在前方,为了赢得更大的视野。
伊德里瓦的太阳已经升起了。他擦了擦脸颊上的血,凝视着被一队陆军士兵营救护送出的伊德里瓦居民。
“我们经历了谁也无法想象的战争的暴雨。一场、又一场的,夺走了我们的亲人朋友和爱人的暴雨。”
灰暗的荒郊墓地内。
穿着训练服的年轻士兵,用抹布与扫帚擦去了父亲和兄弟墓碑上的泥土和苔藓。用清水浇灌刻有他们名字的碑身,细心的让每一个字母凸现出来。
米凯被宪兵投进了监狱,他在昏暗的油灯光中,打开胸口挂着的吊坠,看着哥哥的遗像发起了呆。
穿着包裹住全身斗篷的欧德,安静的靠着城墙,手里攥着从母亲家发来的信件。
“这些暴雨来临时,不会有任何人警告我们。我们可以躲在自己的安乐窝里,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一言不发。”
那一天。
卡里姆突然发生的地震,以及将整个城市卷入海底的巨大海啸。
德达拉被火焰烧成了不见原型的废墟。
太阳口最庞大的火山爆发,金红色的岩浆流淌在干涸的地面上。
“但暴雨不会停。直到有人站出来抵抗为止。这些人中,有我们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也有从小到大的挚友、倾心相恋的爱人、尊敬的长辈和志同道合的朋友。”
科林微笑着伸出手来,纤细的手腕上是一枚金色的钱币护身符。
卡利亚站在士官们的台前,高高的举着闪耀着熠熠光辉的金色钱币,质问他们。
太阳口的治疗区内,火山仍旧爆发着。全身脏污,哭得脸花成一片的女性士兵抱着死去的恋人尸体。
打开门,从信差的手中接到了父亲阵亡通知书的女儿,颤抖的手松开,信件掉落在了地上。她两只手捂住脸跌倒在了玄关口。
太阳已经渐渐地,露出了一点光芒。
那微弱的光芒照亮了瓦伦提卡的砖红色屋顶,连连叠叠的红色与金色线条铺展开来,勾勒出盛大的繁荣场景。
“他们都想要平安、幸福的过完一生。然而他们知道,只是躲在床下、衣柜里面,暴雨是不会停的。为了保护暴雨下的人们,他们撇下了安乐窝,站在了我们的身前。”
站在屋檐下的西里法从黑暗的阴影中走出,微弱的晨光洒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小卢尔夏。
史蒂芬恩打开窗户,眺望窗外。已经渐渐亮起了天空下,满城漫天飘着如雪花般的通报。
塔莎站在城墙的台阶上,两只手紧紧的扒着城砖边缘。睁大眼睛凝视着早晨的阳光第一时间点亮瓦伦提卡的光景。
太阳终于升起。
“今天。阳光普照,我们站在阳光下。”
太阳从最后的掩体后跳了出来。
倏然点亮了所有阴暗的角落。
温暖的光洒落在人们的头顶,阳光似乎可以穿透皮肤,到达心灵。
“这阳光的温暖,是我们的亲友爱人带给我们的。”
莲夫人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她转过身来,两个年纪尚小的孩子走到她身边。她抱着两个孩子,沐浴在阳光下。
迪敏斯特公从房间走出来时,忽然在半开着的窗前停步,阳光从没有被窗帘遮盖的半面窗**入。他的手忽然伸到边柜上,轻柔的抚摸一支装饰在墙上的,似乎是狩猎用的箭。一个浅棕色发少年的肖像正冲着他微笑。
迪敏斯特夫人从走廊另一头走来,看着自己的丈夫,忽然一只手捂住嘴,潸然泪下。她身后的管家约瑟夫轻轻的扶住了她的肩膀。
“这些比任何人都热爱生活、热爱自由的人,用他们的生命,用他们的努力,让我们今天不必担惊受怕,也不必低头哀求的……坦然站在了这里。”
塞蒂丝安在瓦伦提卡众多的居民中默默站立着。她的模样在魔族人眼里似乎并不奇怪。她抬起头,安静的望着天空。
被阳光照亮的墓地上,不知何时多了许多没有名字的墓碑。
锡各山上生长出了象征春天的新绿草地,阳光透过树木与青草,把露珠照耀出珍珠一般的光泽。绿色的群山后,拿提斯的海洋波涛汹涌。
海浪上苍白的泡沫在阳光下闪耀着炫目的光芒。
阳光在波浪上映射出粼粼的波光。
“他们付出的一切,是为了他们眼中的‘未来’——我们的现在。”
瓦伦提卡的十字路口上,人潮汹涌着,人与人之间摩肩擦踵。
孩子们爬上了屋顶。笑闹、打斗着。
居住在房子里的老人打开了书本,摸索着戴上厚重的老花镜开始了阅读。
训练场内。蒂普森教官高喊着训练的口令。但在他看不到的时候,仍旧有许多逃走的训练兵。他却只是将目光转移,像是完全看不见的样子。
“在成千上万倒下的人们面前,我们还站立着。即便接下来会轮到我自己,我也不会逃。这不是因为我有勇气……而是因为在倒下的他们的尸体背后——在我的背后,还有需要保护的人。”
卡佳靠在城墙边,与金色的台子之间只有一墙之隔。他闭着眼睛,默默的聆听着,似乎是在听人声,又像是在聆听遥远的海浪声。
申图将试图袭击平民的士兵用火魔法驱赶走。但他的魔力已经消耗殆尽。
忽然从他身后掠过一个穿戴黑色斗篷的人影,伴随着一阵蒸腾的强烈热风,火焰如一条火龙一般燃烧出了通路。
昏暗的陆军办公室走廊内,不时擦擦汗,喘口气的温格上校正奔跑着。
“或许明天、后天,在未来的哪一天……在所有这些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们都无法再站在我们所爱的人身旁。”
城墙下,伊难卢卡默默的抱着花盆。盯着奇形怪状的香芥,然后又将目光投向浅蓝色的天空。
一个准备去上学的小女孩亲吻了一下放在台桌上的父亲的遗像,蹦跶着跑去抓起母亲的手,离开了家门。
穿着整齐,抱着用麻布包裹好的武器的青年,挥手与恋人告别。他的黑色长发的恋人对他挥手,又在他转头的一刹那捂住脸哭泣起来。
“但是今天。为了他们面前的光明,我们就值得为之奋斗……”
太阳公平的照耀在所有人的头顶。
道路似乎被全部点亮了。
从最光明的市中心大道,到最阴暗的荒废巷道。
——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