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沉默着看着坐在地上的女孩。
方简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只好看向身边的李一鸣。
而李一鸣，不知道是因为受伤，还是他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的缘故，竟也是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女孩。
见这状况，方简只好小心翼翼地凑到阿芙丽身边，低声问道，“阿芙丽小姐，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额……我也不太清楚……”阿芙丽轻声回应道，“我感受不到姐姐身上的魔力了，但不太清楚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好吧。”方简挠挠头。
还以为大家伙就要这样一直耗着的时候，李一鸣却突然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单膝跪地弯下身，轻声地说道：
“对不起，莉萨小姐。”
听到了这句话，坐着的女孩身子颤抖了一下，她微微抬起头，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我以为……这是你所期望的。”李一鸣苦笑道。
“我所期望的？”女孩抬头，两只眼睛愤恨地盯着李一鸣，“你觉得我期望的就是现在这个鬼样子吗？”
李一鸣没有回避女孩的目光，而是同样盯着对方的眼睛，轻声说道，“我以为……你期望的是真实的自己。”
“你是蠢货吗！？”女孩大声地说道，似乎在将积压已久的怒气一股脑都撒到李一鸣身上，“真实？？我要是期望真实，我为什么要扮成别人的模样！？我为什么要遮住这该死的伤疤？？我为什么……为什么……”
说着说着，女孩似乎有些哽咽，声音也变得虚弱了起来。
但她最终还是完整的说出了这句话，“……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妹妹？”
“抱歉……我不知道这背后有这么多……故事。”李一鸣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惆怅，但随即他的眼神又坚定了起来，“但莉萨小姐，即使是现在，我依然是这么想的。”
“所以你认为现在这模样就是我最好的状态！？”莉萨咆哮道，“你觉得你应该一次次提醒我，我就是一个疯子，毁容的小丑，被人欺侮辱骂的可怜虫，杀了自己妹妹的恶妇！？”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李一鸣沉默了。
莉萨因为气愤而浑身颤抖，脸也胀了起来，但因为不是活人的缘故，她的脸色依然是苍白的。
不过她随即又像漏了气的气球，无力地弯下腰，两只手捂住脸，喃喃道：“抱歉……抱歉，是我的错，竟然还在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本来就是一个陌生人……闯到你的身上，还差点害死你，说实话，我没什么资格要求你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低声地说道，“……我不想怪罪到那些怨念或者执念上去，显得好像我多么无辜……我是罪有应得的……离开后，我会好好地消散的……”
“姐姐！”听到莉萨说出这话，一旁的阿芙丽担忧了起来，“姐姐，不是你的错！……都是因为剧团的那帮家伙，要不是因为他们……”
“阿芙丽……别说了……是我对不起你……”莉萨捂住脸，声音又开始哽咽起来，“剧团的人都死光了……这后面的事情推到死人身上有什么意义呢……都是我的错……”
“姐姐！”阿芙丽感到不知所措，想走上前去安慰莉萨，但却被方简伸手给拦住了。
她疑惑地转头，却见方简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很担心你的姐姐，不过目前这种情况，我觉得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
“啊？什么意思呀？”阿芙丽一脸迷茫。
“对的，就是你的错。”许久没说话的李一鸣突然开口说道。
“喂你怎么这样！？”即使是温柔如阿芙丽，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说得对……”莉萨的声音由哽咽渐渐转变成了哭腔，“……这就是我一个人的闹剧。”
“是的，用幻象搭的这虚假的舞台，荒诞的戏剧，还有假扮成她人的妆容，以及整个虚假的演出，”李一鸣继续说道，“全部错的离谱。”
这话说完，一旁的方简赶忙拉住挥舞着小拳头想冲上去的阿芙丽，“冷静，冷静，阿芙丽小姐！”
莉萨则是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先是啜泣，随后便转变成了嚎啕大哭。
可怜的姑娘，生前的悲惨事故让她发了疯，没能善终。
死后的二十年，又因为一个荒诞的执念，被困在废墟中日复一日的跳着舞。
在最后，这个执念的意义也被自己所“爱”上的人全盘否定。
现在的她，是什么也不剩了。
方简虽然这么想着，但他知道，李一鸣不是这么简单的人。
可李一鸣什么也没做，只是半跪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莉萨恸哭，像一个在看戏的观众，没有丝毫想要介入的意思。
被方简拉住的阿芙丽甩开了方简的手，但最终还是没有走上去安慰她的姐姐——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出现在姐姐的面前是不是本身就是一种残忍。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不知道是念给自己，念给妹妹，还是念给前面这个被她附了身差点丧命于她手的陌生人。
这低声的呓语在剧院回荡了许久，像是真正萦绕在这片废墟的亡魂，久久不散。
或许是哭干了，或许是虚弱的已经哭不动了，莉萨的声音逐渐变小。
随后，她颤颤巍巍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方简感到五味杂陈，莫非这个故事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嘛。
虽然不知道这女孩打算用什么样的方式离开，但看女孩的样子肯定是不会继续留在这个精神世界了。
“你干什么去？”
李一鸣这时却又突然发话了。
“去我该去的地方……”莉萨沙哑地回答道。
“那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
“那在那之前，不先给我个补偿吗？”
“补偿？什么补偿？”
“什么补偿，你觉得呢？你这家伙附到我的身上，欺骗我，还差点把我弄死，然后现在觉得拍拍屁股走人就算完事了吗？”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莉萨连忙挥手，她感觉脑袋一片迷糊，完全搞不懂李一鸣想干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你做了这么多坏事，然后觉得说几句道歉就能让人原谅你了吗？”
“啊……我也不是这个打算，我只是……对不起……”
“又在道歉，我受够你的道歉了！你能不能做点其它有诚意的事！？”
“啊？那……那我该怎么办……”
“给我个答复。”
“答复……？什么答复？”
“可以，还是不可以。”
“您在说什么……”
“我的邀请啊，”李一鸣挑了挑眉头，“莉萨小姐，我在前面向您发出的邀请，您还没回复我吧？这不是一个有礼貌的姑娘该做的事吧？”
莉萨愣了一下，眼睛中显露出一丝迷茫，“啊？什么邀请？”
“什么邀请？问得好，那我提醒你一下。”
说完这话，李一鸣却突然露出了微笑。
他站起身，微微伸手，虽然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但风度却恢复了那一如既往的绅士：
“可以请您和我跳一支舞吗，亲爱的莉萨小姐？”
莉萨愣住了，眼神中充满惊讶。
眼前的场景，让她竟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莉萨小姐？”
“啊！我……我……”莉萨的话语似乎结巴了起来，“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都已经这样子了您还要……”
“因为我从一开始邀请的就是您，就是‘莉萨’小姐呀，”李一鸣笑着说道，“我邀请的不是‘阿芙丽’小姐，也不是‘艾拉’小姐，而是您，是名字叫做‘莉萨’的姑娘。对我而言，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莉萨’，才是我真正在邀请的人。”
“可是……”莉萨一开始还有些激动，但随即又变得失落了起来，“我不配……我只是一个杀害了自己妹妹的疯子……我是发癫的纵火犯……是……”
“是名叫‘莉萨’的姑娘，对吧？”
“啊！可我……”
“那就行了。我没有经历过您的事情，没办法与您感同身受，”李一鸣看着莉萨的眼睛，轻声地说道，“但关于这些，您可以在台上慢慢地和我说，我可以慢慢的听。
现在，您要做的就是牵我的手。”
说完，李一鸣继续伸着手，默默地看着莉萨，似乎在等待莉萨的选择。
“我……可我的脸……我已经……没有资格再走上舞台了。”
“唉……”李一鸣叹了口气，随后走上前，强行靠近了莉萨。
“您……您要做什么？”
“我可以，摸一下吗？”
“额，不……啊！！！”
还没等莉萨回应，李一鸣就已经把手放在莉萨脸庞那可怖的伤口上去了，吓得女孩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
“嚯，流氓。”一旁的方简对着身边的阿芙丽吐槽道。
“也就这样，这能有什么问题吗？”李一鸣“哼”了一声说道，“你不原谅自己，不肯接受我的邀请，就因为这个吗？”
“不是……”莉萨似乎本来还打算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吐了口气，微微笑道，“唉，反正我说了你也会让我到台上慢慢讲的对吧。”
“聪明。”李一鸣嘿嘿一笑，“所以您还在等什么呢？”
莉萨犹豫了一会，这仿佛是她最后的心理斗争。
终于，她还是抬起了手，轻轻地牵住了李一鸣，低声说道，“谢谢。”
“荣幸之至。”李一鸣牵着莉萨，往舞台上走去。
但还没走两步，他又突然回头，朝方简眨了眨眼睛。
啊，看我干什么啊？
方简挠了挠头，环顾四周，看到身边正看着姐姐身影微笑着的阿芙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阿芙丽小姐，这算是‘大家都得到满意的结果’了吧。”
“啊？”阿芙丽似乎是没想到方简突然会这么一问，呆呆地回道，“应该算吧？”
“我觉得倒不算呢，”方简笑着说道，“恐怕还有某人的心愿没满足嘞。”
“啊，谁呀？”
“阿芙丽小姐，”方简突然转过身，伸出手，轻声地说道，“能请您和我跳一支舞吗？”
“欸！？为什么突然……”
“姐姐那虚假的愿望，其实是妹妹真实的愿望，对吧，”方简慢慢地说道，“阿芙丽小姐，姐姐最后的演出，作为妹妹，不应该参与下吗？”
“噗，”看着方简学李一鸣却学的不是很像的蹩脚动作，阿芙丽笑出了声，她牵住了方简的手，轻轻说道，“那就请多指教咯。”
看见方简带着阿芙丽走上舞台，李一鸣点了点头，“总算开窍了呀，小方！”
“害！”懒得理会李一鸣的调侃，方简牵着阿芙丽站到了另外两个人的旁边，面向空无一人的台下，高举起牵着的手，弯腰行礼。
柔和的背景音乐在此时响起，仿佛清晨时分那一缕进入梦乡的微光。
姐妹最后的演出，终于在此刻拉开了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