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祝福……
林昊在意识中叹了口气，虽然他从记忆以及这对父母坚持不懈的教导中了解到了“神明”和“祝福”的含义，但现在他只要听到“神”这个词，就会联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
他无奈地看着自己被“父亲”抱起来搭在肩上，踏出了那个一直没有出去过的破木门。
眼前出现的，是似曾相识的田野和村舍。
农夫卷着裤腿在田野里弯腰耕种，嫩绿的稻苗微微晃着脑袋。
以及远处，那层叠的山峦……等下，那山峦？
即使是过了三年，林昊依然能清晰地记得，自己在南罗村望向加那山时，山丘在落日下呈现的轮廓。
而尽管现在不是秋季，也不是黄昏，但林昊还是能清楚地认出，远方山脉的形状，和自己在南罗村见到的一模一样。
他几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依然在南罗村。
就算是在死后，也没办法逃出这个该死的村庄吗……
林昊正万念俱灰时，脑海中突然又浮现了木匠的话。
“南罗村的记忆”
等下，这该不会是……某个南罗村村民的记忆吧？
一念至此，林昊很快就明白过来，他的猜想极有可能是真的。
自己极大概率，是正在体验某个村民的记忆。
只不过是这记忆，未免也太清晰了些。
从出生，到会说话，到会走路……这样下去，自己莫非是要把这家伙的整个一生都在这里过完？
一想到这，林昊就有些头皮发麻。
这样的状态还要持续几十年的话，他感觉自己可能会疯掉。
不，更糟糕的是，不止几十年。
林昊再次琢磨了一下“南罗村的记忆”这几个字，那木匠没说是“某某某的记忆”，或者“南罗村民的记忆”，而是“南罗村的记忆”……
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些记忆还不止一个人？
意识到这点的一瞬间，林昊感觉恐惧不受控制地蔓延到了整个身体。
即使是情感平稳如他，也难免感到了恐惧。
当然，这身体只是他意识中的身体，他所附身的宝宝此时还很开心地在观望着周边的田野，好奇地打量着家外面的世界。
而此时，一同观看着这平静风景的林昊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要这样子度过几十年……几百年……不，甚至有可能是几千年……
林昊光是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可能要疯了。
再怎么稳定的情感，再怎么清晰的思绪，再怎么坚毅的心神，在上千年的岁月中都不可能还不动摇。
我这是被摆了一道啊。
林昊看着石阶渐渐后移，周边的树木逐渐变得多了起来，知道自己已经身处加那山的小道上了。
不过嘛……
冷静下来后，林昊发现尽管时间很漫长，但自己好像也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一个正在思考和感知信息的意识，自己在这个记忆构成的世界中什么都没有。
就像现在，看着周边的森林越来越茂密，自己离着那从生理上就在抵触着的寺庙越来越近，他也无可奈何。
不仅无可奈何，他可能还要给那该死的神像磕头。
既然什么也做不了，那先就这么看着吧。
反正时间很长，我也可以慢慢思考。
经历过最初的错愕之后，林昊理性的思考方式又回到了上风。
他已经听见周围传来僧侣念诵的声音，他被“父亲”抱着从肩上调转过身子，看见了加那寺那熟悉的青瓦墙顶，和深红色的大门。
上面斑驳的花纹和微微脱落的漆面，一如他在许多年后见到的那般模样。
“先生请进，祝加那神永远保佑着您和您的家人。”
听了那么多遍看门僧侣的祝福词，林昊这是第一次自己理解了这话语的含义。
他所附的身体被抱着直走入大门，穿过空旷的广场，步入森严静谧的外殿。
外殿的檀木大门徐徐打开，佛香那独有的气味铺面而来。
林昊感觉自己的身体微微抬头，于是，他再一次看见了那长着三只眼睛，慈眉善目的加那神像。
神像低眉，大理石篆刻的眼珠像是在看着他，又像是在看着远方。
林昊的意识，在这一刻和神像的眼睛对在了一起。
这一瞬间的对视，仿佛穿越了层叠的时空，让林昊在恍惚间看见了数年之后那个端坐于上方自称为神明的女孩的双瞳。
那沉静如水的黑色眼眸中，像是有一丝对林昊此时被困于记忆囚牢的戏谑。
林昊看着那双眼睛，一如看着深不见底的潭水。
这就是凡人欲挑战神明的后果吗。
被困于由记忆构成的漫长岁月中，直到思维消散，意识破灭。
但话虽如此，我是不会认输的。
接下来时间会很漫长，漫长到足以击溃我的思维和理性。
岁月会把我的灵魂洗练，不知道多少人的漫长到甚至超过我生命的一生会被塞进我的脑海，然后逐渐磨平我原有的人格。
可能在这个身体呆个几十年后我甚至会忘了我是谁，我要做什么。
甚至忘记了思考，也忘记情感，变成一个孤零零地迷失在这些记忆中的亡魂。
但即使如此，我也是不会就这么失败的。
只要外面还有人在等我，我还尚存一丝理性，我就会坚持下去。
这次出去之后，我将会理解南罗村的一切，将会知晓这个故事所有的脉络，所有的信息和线索。
然后，我会藉此击败你，加那。
你给我等好了。
……
穿着已然褪色的袈裟的僧侣在一旁列开两队，他们对于每一个诞生在南罗村，满三岁的健康新生儿，都有着隆重的欢迎仪式。
欢迎他们，成为新的加那子民。
“来，宝宝，闭上眼睛，向神明许下你的愿望吧。”他的“父亲”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愿望……？”他含着手指，转过头略带不解地看着“父亲”黝黑的脸庞。
“就是你想要的东西，想成为的人。”“父亲”微微一笑，脸上的胡渣也跟着嘴角动了起来，上面还沾着一些灰色的泥土。
但他并不觉得那脏兮兮的笑容讨厌，相反，他在那一刹那，觉得那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我希望……父亲永远和我在一起。”小孩闭上眼，轻轻张合的嘴唇，向神明喃喃道出他来到世界上的第一个愿望。
一旁的僧侣，也在此时念诵出声。
“神明在上，愿加那神慈悲，一如您庇护着您的其它子民那般，赐予您新生的子民，永远的幸福、健康、喜乐、聪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