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冬。
树木上没有一丝绿色,剩下光秃秃的树冠,寒风吹过,枯枝轻轻摇动。
景象有些荒凉。
此时大部分人都躲在屋里,不愿出门,围在壁炉前取暖,但田间还有一丝人气,因为农活还没结束。
“嘶,好冷呀,今年冬天来得好早呀,现在就这么冷了。”一个农夫打了个寒颤,搓着手,哈着气问道:“杰夫,你家萝卜都收好了吗?再不收该冻坏了。”
“差不多,今天是最后一批,马上就忙完了。哎,对了,你听说了吗?”杰夫的农夫挥动着锄头,八卦道:“昨天欧鲁吉那家伙在门口发现了两个被遗弃的小婴儿,吉琳还去帮忙照顾了呢。
她跟我说,有一个小孩子,既可爱又安静,而另一个虽然挺淘气,又是蹬腿又是翻被子,也挺有活力的。唉,真不知道哪个狠心的父母,会在大冬天抛弃这些小家伙,你说他们的心是石头长的嘛?”说到后面,杰夫有些气愤。
“唉,也许,他们有苦衷吧。不过你家吉琳那么喜欢小孩子,你就不打算再要几个?”农夫先是轻叹了口气,但随后想要缓和下气氛,笑着打趣道。
杰夫手中锄头并没停下,摇头叹息:“你别提了,就我家那混小子就让我够烦的了,再多一个还不把房顶给掀翻了?再说,你也知道,吉琳她也忙不过来,她每天都要去教堂帮工,现在咱们村子没人专门照顾小孩子,除了欧鲁吉那个马大哈。要让他一个人在教堂带孩子,指不定会带成什么样呢!”
这个村子里,大人们一般都养忙农活,平时忙不开的话,孩子也都是交给教堂的教父欧吉鲁看管。
虽然欧鲁吉的人品没话说,但他的神经大条也是出了名的。孩子大一点还好说,但太小的话,要指望他一个没结婚,没当过父亲的老光棍,能照顾好才怪呢,所以一些村民农闲时会自发地去帮他。
而杰夫的妻子吉琳,算是在村上比较热心且细心,而且稍微懂一些医疗魔法,虽然不是修女,但经常去教堂帮忙。
“话说回来,这个月咱们村添员还真多,阿诺德他妻子好像也临产了,估摸着也就最近一个月。”农夫笑呵呵地说道。
说到这里,杰夫表情有些古怪,语气中带有一丝嘲讽,“阿诺德呀,我跟他也算一块儿长大,从小他就心高气傲。年轻时非要出去闯荡一番,想加入魔法骑士团,哪有这么容易?下民就该有下民的自觉,我们这惠外界的人,还想着加入那些大人物的圈子,哼哼,白日做梦。”
年轻时的阿诺德,魔法天赋相当出色,在同村中无人可比,于是他便想要去三叶草的王都去一展拳脚,扬名天下。
那时,杰夫的老婆吉琳也是阿诺德的小迷妹之一,准确地说,当时村子里的小女生大都暗暗倾慕这位充满自信且天赋出众的阿诺德。
而杰夫不过是一个小透明,在崇拜着阿诺德的同时,暗自又有些妒忌。
因为他从小所倾慕的女孩吉琳,对他毫无感觉,面对阿诺德却一直犯花痴。
阿诺德可能是没有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也可能是他内心身处有些瞧不起那些天赋普通的平民。
他是个孤儿,在他魔法书觉醒的前一天,他觉得他一直被大家冷落着,无视着,但从那天起,一切都改变了。
得到魔法书之后,完全激发魔法潜力的他,开始变得显眼,被人仰望着。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但从此时起,他反而开始瞧不起曾经冷落他的所有村民。
他觉得,周围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同伴,就像凤凰不愿与草鸡为伍。
因此,他拒绝了所有女孩的告白,年轻气盛的他,独自一人踏上了帝都之行。
十年间,音讯全无,毫无牵挂的他,从未写信回来。
所有人都渐渐忘记了这个曾经耀眼夺目的天才。
十年之后,他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女人。
但是,他失败了。
他的魔力水平甚至远不如当初他出走时的程度,而且满身伤病。
他终究不再年轻气盛,虽然他现在不及而立之年,但却成熟得远超他这个年龄。
“他要是当年不走,现在咱们村的村长肯定非他莫属,哪会落得现在普通民兵的下场?那他可会成为咱们村最年轻的村长了。不过也好,要是他不走,吉琳还未必会看上我呢。”杰夫心情有些复杂,有嘲笑,有庆幸,也有些惋惜。
“别提当年了,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他好相处就行,管他过去的选择是如何呢?他妻子之前经常在我这边买菜,我跟她聊过几句,感觉她言谈举止都挺讲究的,你知道她的来历吗?”
“估计是拐来的不谙世事的贵族大小姐吧?呵呵,也就那些天真的大小姐会相信那些可笑的贵族爱上平民的爱情故事,会看上他。不过,也算不枉他闯荡一番,还算有点收获。”杰夫继续冷嘲道。
此时一个身影从远处焦急地跑来,腿有些不算利索,气喘吁吁,此人正是阿诺德。
“杰夫,吉琳在吗?”阿诺德边喘边开口问。
“怎么?你找她干嘛?”杰夫皱着眉警惕地反问。
“我妻子要生了,拜托她了!”阿诺德深鞠了一躬。
“什么?这么快?吉琳昨天还说差不多得几周呢?”杰夫脸色猛然一变,“她现在在教堂。昨天有个小家伙刚发高烧,今天她还在那儿照顾,你先回家,我去叫她。”
杰夫随手把农具扔在了一边,“科尔,帮我带回去。”
“嗯嗯,你快去吧。”叫科尔的农夫连忙答应,神色也是有些着急。
“谢谢,拜托了!”阿诺德面色稍缓,感激道。
“没事,应该的。”说罢,杰夫朝教堂方向狂奔去,不带一丝犹豫。
吐槽归吐槽,虽然杰夫看阿诺德很不爽,但涉及到人命,他也不会有半点迟疑。
阿诺德家。
“迪莉亚,坚持住!”阿诺德紧紧握着迪莉亚因疼痛颤抖的双手,“吉琳马上就到了!”
“呃~啊啊!疼呀!”迪莉亚因为分娩的疼痛,满脸是汗,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咚咚,咚咚。
一道来自异界的意识,跨越了时空,降临到这个世界。
心脏的跳动声,被一声凄厉的痛呼掩盖,瞬间让迷迷糊糊的林正惊醒。
什么声音?
从哪传来的惨叫?这么近?在我耳边?
为什么我的眼皮好沉?
好黑,这里是哪?
无数的疑问萦绕在林正的心头,恐惧包裹着他,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不对,是他就无法呼吸。
在母胎中的他,受意识支配,本能地呼吸,却发现无法呼吸。他本能地张开了嘴,羊水咕嘟咕嘟灌进他的嘴中。
意识瞬间被痛苦刺激得更加清醒。
正常来说,婴儿会在出母体的一瞬间,学会呼吸,开始正式与外界进行气体交换。
但是,习惯呼吸几十年的他,在意识清醒的一瞬间,就本能地用嘴鼻开始呼吸。
但关键是,他还在母体当中……
谁把我塞进了水缸?这么狠?
救命呀!
他想大喊救命,却发现自己压根发不了声,只发出吱吱的声响。
在绝对的黑暗之中,冷静早已被求生的欲望吞没,他的唯一念头就是活着。
也许,他曾自诩无惧死亡,因为他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但当死亡来临,生物的本能却依然驱使着他求生。
身体是诚实的。
痛苦正在摧残着他的意志,但幸运的是,理智之火并没有完全熄灭。
在生死之间,他反而重新清醒了下来。
老实说,他并不是一个遇事沉着冷静的人。
上学时代,就算被老师提问,他也会吓得心跳加速,语无伦次。
他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算不上聪明,也算不上笨,运动神经也不发达,并没有什么特长。
只有一个算不上优点的优点,专注。
也许一般人觉得这是优点,但他并不这么认为。
举个例子。
别人的大脑就像一台八核处理器,每个处理器都可以进行调动。
而他呢?
只是一个单核处理器,即使他的处理效率非常高,且运行速度非常快,但面对复杂繁多的事情,他的运存成了他最大的限制。
专注,也许只是被迫专注,他的脑子支撑不了他分心。
他一旦将注意力放在某一件事上,他会屏蔽掉其他的杂念。
也可以说是死脑筋?
此时,他将求生作为唯一的目标。
四肢胡乱摸索着的他,并没有任由痛苦和慌乱占据他的心灵,而是用强大的求生信念压制下来。
他的动作硬生生轻缓下来,轻轻抚摸着周围。
反馈到他大脑的信息,非常异样。
首先他确认的是,这并不是一个水缸,因为四周都是软软的,且有些微微的弧度。
就像,嗯,就像是在一个充满水的水球当中,而指尖传来的触感,有点像是,舌头?温热,柔软,而且在轻轻地蠕动。
这是……在肚子里?
肉体的质感清晰地告诉他,他周围包裹的,是一个活物。
被吃了?我被里世界的怪物吃掉了?他依稀记得,他很累,在家听着歌睡着了,怪物破门而入?
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瞬间被排除。
不对,如果是在怪物的体内,我身体应该有很强的不适感,因为怪物体内的消化液肯定会有强腐蚀性,我身体不可能没有痛觉。
念头一闪而逝,随即得到了另一个结论。
那,这,这是,在母体内?
他摸了摸自己,发现自己是蜷缩在这个空间中的,而且自己的双手……
这压根不是自己的手,是婴儿的手!
这跟小猫的掌心一样粉嫩的质感!
此时,一阵巨大的吸力和斥力同时传来,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这是要分娩了!
这时,他终于反应过来,用尽全力扭动身躯,调整身位,朝着那个方向伸出了手。
隐隐,似乎有光从前方传来。
这是久违的光,冲破了空间内绝对的黑暗。
他的意识却渐渐模糊,呛了羊水无法呼吸的他,有些扛不住了。
他只觉得他的手伸了出去,就有一个手掌拉住了自己的手臂,开始往外轻轻拖拽。
他感觉他好像一点点被拉了出来。
周围女人的尖叫痛呼声,夹杂着另一个女人的喊叫声音,连绵不绝。
当他的头部被拽出来的时候,他本能地咳嗽起来。
羊水被咳出,随后刺骨的凉气吸入,他的意识瞬间清醒。
他缓慢地睁开了眼,第一眼看到了这个世界。
他依稀能看见好像是两个人蹲在床边,脸看不清楚,叫喊着他听不懂的语言,时不时站起来朝着迪莉亚叫喊。
很快,他完全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一只胳膊和头被拉出来的他,顺利出生。
一阵操作之后,他彻底被拉出来,随即温暖的被褥裹上了他的身体。
远处全都是模糊的一团团,就好像他摘掉近视眼镜的感觉,甚至更加离谱,这就是近视两千度的感觉?
就好像世界被迷雾笼罩。
忽然,一个脸贴上了他的脸,把他吓了一跳。
在极近的距离下,他终于看清了床上这个女人的面容。
极为精致的五官,如同宝石般闪耀,镶嵌在柔和的脸上,她的皮肤细腻白皙如玉,一头乌黑的长发,如同瀑布般散落在肩上。
虽然她脸色苍白,但无疑是满分美女,简直无可挑剔,完美得有些不太真实。
叶正有点愣住了,这具身体的母亲真的太漂亮了。
迪莉亚那双碧蓝色的双目,充满温柔地盯着叶正,看得叶正有些浑身发毛,叶正干脆闭上了眼,困意很快袭来。
没过多久,他就被女人迪莉亚抱在了怀中,贴着身子。
温暖、柔软的感觉传来,有点舒服。
他不自觉把脑袋转了转,忽然发现……
饿意袭来,他意识到这是女人要喂食。
吃?
还是不吃?
不吃得饿死的吧?
但吃的话,说实话,叶正心里有点过不去这道坎。
叶正一个华夏土生土长,连动作老师都认不出来几位,自认为坐怀不乱的君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伤风败德之事?
讲道理,眼前这位妹子,估计也就跟他同龄,二十出头,也许还不到。
换谁谁不尴尬?
即使她是此身的生母,对于具有自己完整意识的叶正来说,也很难接受。
他拼命的摇着头,身体不老实地扭动,但奶嘴却越来越进,放在了他的嘴边。
这……
越发饥饿的他,艰难地干咽了一口。
要不,就一口,就一小口?
我闭着眼,反正也看不见,那么,得罪了!
他轻轻地**了一小口,仔细地回味着奶香味,一种满足感充斥了整个灵魂。
然后,大家都懂。
几分钟,饱腹的他,立马又昏睡过去。
这并不是他能控制的,就好像上课的你也并不想睡,但身体并不听从你的意志。
隐隐的,他心中有一些不安和别扭,但现在的他只想好好睡一觉,其他事等以后再想。
正如薛定谔的猫,在这个世界,出生之前,结于未出生和出生之间,你永远无法判断你的性别,可称之为“异世界薛定谔的性别”。
“迪莉亚,女儿真像你呀,真可爱,嘿嘿。”男人憨笑道。
叶正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貌似,潜意识地回避了思考这个问题,但也许她还没有承受事实的勇气。
阿诺德一脸幸福地看着迪莉亚怀中的叶正,嘴角洋溢的笑止都止不住,不自觉地想用额头贴紧叶正的小脑袋,却被一双玉手推开,阿诺德只站在原地傻笑。
“给她起个什么名字呢?亲爱的,你来决定。”阿诺德这个大老粗很自觉地把起名权交给迪莉亚。
“就叫塞西利娅吧,塞西利娅·希尔,我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幸福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