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树林中冒出两个小孩,迅速向村子里跑着,正是亚斯塔和尤诺。
就在塞西利娅走后没几分钟,尤诺莫名感觉到一丝压抑和不对劲。
今天的小镇,实在太安静了,没有丝毫动静。
他们刚刚进入村口,刚好看到塞西利娅站在缓缓升高的银色的巨雕之上。
塞西利娅静静地环顾四周,看着这个生活了八年的村子。
过往的回忆如梦般虚幻,却又是那么真实。
欧鲁吉对调皮的亚斯塔的每一次无能的咆哮,吉琳阿姨每一次热心的串门,杰夫叔把装满萝卜的筐放下时的每一声傲娇的冷哼,莉莉姐在看到她取得进步之后的每一抹欣慰温柔的微笑,尤诺调动所有魔力不要命的每一击,忍住不把亚斯塔脸撕成两半的每一场上火的斗嘴,让她无奈而温暖的阿诺德和迪莉亚每一夜耳鬓厮磨的打情骂俏。
也许,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有些舍不得这些了?
这些人不应该只是我身处异世界的过客吗?
我的目标不应该是无牵无挂地活下去吗?
身为一条快乐的咸鱼,不是应该无论何时都无所谓地快乐活下去的吗?
为什么,心中……为什么又有这种酸酸和痛苦的感觉?
感觉那般莫名的熟悉?
一只蝴蝶飞向澄澈的蓝天,似乎跨越了时空,化为淡淡的泡影……
在一扇贴着门神的防盗门前。
“你能别搬家吗?”一个小男孩表情低落,语气低沉,“以后我们就不能天天见面了。”。
另一个小孩沉默着,没有说话,良久才开口道:“我以后会经常回来的,你放心。”
“对了,你还记得当初咱俩见的第一面吗?哈哈,我拽着你硬跑到别人家,把门一反锁,躲起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差点回家被我妈打一顿!不过确实挺刺激的,哈哈,你的想法总是奇奇怪怪。”
远处传来小孩父母催促的声音。
“我走了,拜拜。”
两个小孩擦肩而过,虽不舍却还是挥手告别。
时间终究腐蚀了两人的羁绊,即使两人偶尔见面,却慢慢成为生分的朋友。
每当想起,男孩总是心中总是有些难受。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心痛。
男孩渐渐成长。
幸运的是,在小镇上,他有着很多伙伴,一起爬树,爬墙,爬土坡,趟泥浆,地上打滚。
他从不孤单,他大概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就像是一颗小太阳般,吸引着伙伴向他靠近。
只要大家都能够开心,怎样都无所谓。
他有一个美好的童年。
可童年终究有一个时限。
上了初中的他,再也无法和小伙伴朝夕相处,而伙伴也开始纷纷因为求学搬离,而他也进入了寄宿学校。
他和每一个伙伴都有一个单独的故事,关系却都慢慢变得冷陌。
慌乱无措,他仿佛失去了曾经所有的伙伴。
好笑的是,天真的他,甚至在某度上,专门搜索了“如何回到童年”。
答案全部是答非所问,仿佛连上天也在有意回避他发自灵魂的质问。
但他却一直怀念着。
他总是梦到自己回到那段快乐的时光,梦见伙伴站在他的家门口,轮番呼喊着他的名字,喊他出去玩儿。
对童年的怀恋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消散,反而愈发浓烈,如同美酒随着时光流逝,越发醇香。
直到,在他十五岁的某一天。
少年觉得,他的天,好像塌了。
他即将失去他想要一生学习的榜样。
失去那个小时候总是责骂着他,却随着他长大却越发慈爱的……
明明,他还有很多没学,他也有很多没教。
为什么,为什么?
那晚上,少年央求着他,求他坚持下来,不要离开自己。
但是,少年没想到的是他反而被那人哀求着。
少年看着自己此生最尊敬的人躺在病床上哀求着他,哀求着要回家,乞求着离开医院。
少年原本心中对失去的恐惧和痛苦,似乎逐渐被撕碎,碾成粉末,飘在空中,化为飞灰……
少年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也许,是时候放下了。
他们离开了医院,回到了久违的家。
少年看着眼前的人,生命快速流逝,鲜血染红了整个世界。
凌晨,少年的姐姐们从千里之外赶回了家。
而撑着男人的最后一口气,在见到自己的儿女们之后,终于散了。
他嘴角微微张开,似乎是笑,又似乎是想对少年说什么,但喉咙却被堵住了,此时却无力再吐开,嘴角微动。
少年凝噎着想要替他开口,痛苦地说:“你是要我,像你所说的,成为一个强者吗?我会的。”
成为强者,是他一直对少年的要求,少年想让他安心离开。
但他却是不断摇着头,他似乎是看出了少年剧烈的痛苦,嘴唇动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那双充满困意,却强打精神的眼神一直盯着少年,有些不甘但又逐渐暗淡,最终失去了生机。
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颜色。
少年无声抽泣,在他的额头献上一吻:“我爱你,爸。”
极致的痛淹没了少年,曾经有多美好,此时就有多痛苦。
少年终于真正懂得了什么是失去。
失去,就是,再也得不到了,永远。
过往的情感,失去就是失去。
将来的一切,也终将失去。
曾经那个,总是想让别人开心,喜欢看别人的笑容,一直怀念着过去,却依然期待着将来的少年,永远的消失了。
原来,我一切的追求,都毫无意义呀,过去的一切,也毫无意义。
人活着是为什么呢?
姑且就这么活着吧。
除了剩下的亲人,他不想再分出一丝真感情了。
只要就这么活着就好了,其他什么都不要考虑。
强者什么的,谁爱当谁当,他就像一只没有感情的咸鱼,只等待生命终结便好。
他开始变得冷漠,变得孤僻,变得难以动情。
他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如同在幽深的牢笼,用铁链将曾经那颗火热的心深深锁住。
他不敢再回忆,因为那痛苦会顺着记忆的锁链传来。
他也不想再创造更美好的记忆,因为,他怕他再失去,而他的心已经没有地方容纳悲伤了。
回忆被渐渐拉回现实。
阿诺德艰难地站起,挂着比哭还难看笑容,朝着她招了招手,似乎是让她安心。
亚斯塔小小的身影,不停地对着天空呼喊自己名字,想要跳起,跳得越来越高,却又无情落地。
尤诺静默地站在远处一言不发,看着自己,这个冷面小男孩少有地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向天空伸出手的吉琳被背后的杰夫仅仅抱住,两人身体颤抖着,最后抱在一起。
我不是只是一个异世界的咸鱼过客吗?
但是为何,这种久违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们,是在伤心吗?
我是又要失去了吗?
我该怎么办?
像老样子,睡一觉,忘记一切,就当无事发生吗?
这样我就不会难过了,忘记他们,我就不会再伤心了。
父亲,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想让我怎么做呢?
此时,跨越时间与空间的一段话,似乎在她的耳边轻轻低语。
“我不要你去做强者,我只想要你快乐开心……”
他的父亲出身非常贫寒,但他没有认命,在家徒四壁的环境长大,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
父亲为了摆脱噩梦般的生活,只能忍受痛苦,只为了比周围的人更强。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别人尊重他,让他珍惜的人幸福。
当他遇到他的一生挚爱之后,他本来已经满足。
他本就不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甚至安于贫困,只要有爱人相伴,哪怕所住屋室墙塌半边,他也能安然处之。
但爱人对他不成器的训斥,却让他重新拾起了成为强者的目标,重新点燃了他的上进心。
为了他的爱人,他可以改变自己。
经过一番打拼,他成功了,取得了非凡的成功。
但代价是透支他的身体。
他本能地要求着小儿子像他一样成为强者,因为,他怕儿子受他曾经受的苦。
直到,最终病痛压垮了他,摧毁了他所有的求生欲望。
可能从那时起,他才终于明白了一切。
儿子自己说出要成为强者,继承他一生意志的传承时,他一直在摇头。
最后的他,也许才终于明白了,他根本不想儿子也背负起他曾经背负过的那个沉重的枷锁。
他想的只是儿子开心,想看到的只是儿子开心的笑脸。
如果,最后的时候,笑给父亲看,那该多好啊!
塞西利娅终于想通了一切……
她看着下面的慢慢缩小的小黑点,用魔力扩了声。
“尤诺,你可得继续督促着亚斯塔这个笨蛋呀!你也要努力,到时候别落后我太远呀!还有,亚斯塔,我会等着你成魔法帝。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在见面的,到时候你们可别把我忘了呀!”
塞西利娅笑得非常开心,如路边灿烂盛开的野花。
这是八年来,不,应该说是十六年来,她笑得最开心的一天。
“放心吧!老头子,母亲会由我好好保护的,谁都欺负不了她。今日的别离是为了将来更好的重逢,大家,来日再见。”
此时,她心中一切的怨恨都消失了。
仇怨和冷漠是拿他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现在她打不过这些人,被这些人欺负,那她也不记仇。
就当今日并无事发生,也不会再回忆。
直到,等她以后强大起来,再把这些人挨个狠狠揍一遍,彻底出今日的气。
这,不算是记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