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湖年纪(上)

作者:马尔斯的車盘棋 更新时间:2020/12/28 0:00:55 字数:12254

彷徨,过多的彷徨是毫无意义的,只会导致死亡。

战争,便是人类命运的天空下彷徨的阴影,过多的,在有限的土地上,招来平等的,无穷尽的死亡。

然而这是有意义的嘛?

不过是一位小小的伍长(百人长),这实在不是什么有价值的问题。

跟随着大批的人群,他们都属于左翼的阵营,绵延出了视线的边际,但他要做的,只是听令,发号,另外把那些勇猛的行为记录下来,再砍掉那些不听话家伙的头颅。

这只是一方的事情,不难想象这次战争的背景,但有意思的是,以少胜多在这片土地已成常态,而结局从不因此而惊变。

特利尔斯大陆,中古纪元,苏黎世王历,在这片人类统治的地域,两支不对等的势力正爆发着一场“决定性战役”。

一方为拉芙勒王朝,一方为伊利亚特联邦,虽然后者是联合了数十个邦城的“大同盟”,然而这些邦城的领土,加起来甚至还比不上前者的一个行省。

合理的胜利,在败者的一方却显得如此荒谬。

西庇阿,年轻的统帅,指挥着左翼约莫七千人的军阵——大概由四个混编枪阵组成,全步盾兵种,有着大同小异的制式装备,他们几乎是以一种对等的姿态,有序的,庞然的朝着对面数倍的敌军蹚去。

他的脸上是一副应景的表情,似乎还窜起几缕怒火,毕竟城邦的寡头们并不对此役抱有太多期待。

但那又怎样呢?必胜的信念并不因此而动摇。

所谓信念与意志,是有根本的差别的,比如王朝军的统帅,或者说一群奴隶的支配者,其本身也是王室成员“财产”的一部分,(他)此刻要做的,只是忠实地履行其主子早在宫就里发出的命令。

纵然是这样,共计十万之巨的军势比不到四万的对手也要高出太多。

长刀、枪戟、弓箭,以及相当数量的战车、游骑队,与之相比,仅仅是重装步兵的阵林,不说单薄,也是单调。

然而左右战局的,不只是看得见的事物,伍长所在的左翼,实际并不存在部署一说,在最高总督之下,只有地位、职能不一的监军。总督——监军——兵士,简单地构成了整个指挥系统。

顺带一提,这军势在西庇阿看来,不过是一块稍厚大的肉,己方在战略到战术层面压倒性的优势,马上就会体现出来。

平原冲阵地形,大概百五十步的距离,两波箭雨落在七千人头上,伤亡是存在的,但仅此而已,圆盾大概半臂大小的尺寸为士兵提供了相当的防御。

似乎有意让敌人包围一般,左翼方阵向中斜靠过去,逐渐与敌阵依次“握手”,冲击并不明显,更像是切开赌石时的那种谨慎的研磨。

“不许退!”诸如此类的叫吼,不断在伍长周围回荡,他所在的阵线恰好是切下的地方,两方十数层的兵线拥在一起,场面十分壮观,或者说,惊心动魄。

大规模的战争,总是解乏的良方,总督赫德,悠哉地躺在数十人抬起的行帐内,周围并非常规的作战兵种,倒不如说,从服饰而言并非两方阵营,聚集了十二人,散发着异常的气势。

“雷希里斯,你们对这场战争怎么看?”十二人中有位女子充当了翻译的角色,其中为首者,似乎是中年的样子,实则是张年轻而沧桑的面庞。

他皱了皱眉,实际上已经有替这位傲慢主人收拾残局的预感了——作为客人的主场。

这群家伙甚至不再战场,这里看得倒是清晰了,这才开始多久呢?拉芙勒王朝军列被从中间靠一边一些的地方一刀两断了,而另一面,联邦仅用三阵的兵力,便牵住了将近两万的骑兵,远远看去,就像几条纽带在沙堆里搅动一般。

战车呢?一开始便未派上用场,因为敌人并未给出可供其轮轧刨动的空间。

当然,目前伤亡几乎是持平的,人多的一方一定占了上风,只是这样下去,局势一定会发生变化。

“真是好极了,敌人已经中了圈套,大王的军队仍旧所向披靡。”赫德甚至没有探出身体看的欲望,只是懒懒地剥着水果。

“哦——是么?”那真是不尽可知的语气,好像早料到会这样似的。

“我亲爱的朋友,能否请您下去助阵呢?”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所谓面面相觑,以眼传心,就是如此。

“曼弗雷德,你去吧。”

“哼。”自然是很不满,这个满身亮镗的家伙,没说什么,直接锉着崖峭掠下。

洛福修忒,联邦右翼第五方阵长(千人长),和他的士兵已经到了苦不堪言的境地,他与另外两阵即使在人数上处于绝对的劣势,仍旧要不停地铺开阵型,以拖住对方的骑兵以至于不形成合围,可以说这场战役的胜负,有一多半是在这并不光彩的环节上。

说的直白些,便是以最高效的送死,来转移敌人的注意,不一会,军阵便减员近半,但也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与此同时,切开阵线的联邦以主力为轴,几乎是掉了个头,迅速而大胆地以之前消耗尚轻的左翼为先,对较大的一边实行了第二次冲击。这完全是赌博的一击,一是小的一边不会出现重整夹击的情况,二是后方阵线不会出现对方噩梦般的快骑,最后是右翼必须争取到建立二次攻势所需的足够的时间。

最关键的,便是时间。

当然,从结局来看,联邦一方无疑赌赢了,第二次冲击直接击溃了对方近半的军势,直到这时,对方的统帅也未出现,剩余的敌军几乎是被逐一驱逐出了战场,亡命地朝着国土的方向逃窜着,还有超过本阵主力一半以上的战俘(一万),他们的武器,在联邦的铁蹄前堆成了小山。

总体的胜利不能掩盖局部的惨烈,联邦实际消灭加上俘虏敌人所付出的代价,约莫是前者总数的五分之一,而前者的总量,大概超过了三万。

特利尔斯同样是分昼夜的,而此刻的黄昏,显得格外的漫长。

六千的减员,并非是均衡的——直指后方三阵的全军覆没,其中还包括反对过本次临时联合主帅的老将洛福修忒,想必出此“馊”招的主帅,大概率会因为这些残酷的损失而受到在其功绩之上的处罚。

夏合,作为本次战役的策划者,此刻正要撕破对联邦法制的循畅,倒不如说是对荣誉连本带息地一次性“存取”,试图从阵营的屯驻地潜逃而去。

尽管仍旧带着些少年模样的面容,但好在手脑灵活协络,气势理智并取,凭空赢得了不少寡头们的青睐,以至于“政敌”多于盟友,想必此役之后也难逃一劫。

夜下的营篷随风鼓胀,好在对此也无太多留恋,作为“自由”的“信徒”,想必不论身处何方都该如此。

然而这是有意义的么,随着一声叹息,莫须有的答案也自不必揭晓,披上一般兵士的行头,备足盘缠,是时候去往下一处是非之地了。

修昔底得平原的夜色中混着无人接管的血腥,一如曾几何时,人们将自己的排泄物置于不顾一般,阴冷的空气,渗入夏合的胸膛。

突然间,两人站定了,唯有寒冷无声地呼啸着。

借着对方的言行透露出的信息,夏合心中有了计较。

“伊利亚特的领袖,我是异界行星的引导者,你可以叫我雷希里斯。”

“哦,那我这副田地也是拜你所赐咯?”

“我们从不干预你的任何行动,过去、现在,以及将来。”

“说吧,有什么目的?”夏合正赶时间,不能让这种尬聊继续下去。

不过,听完之后,表情也异常宁静,在夜幕的掩护下。

第二天一早,伊利亚特大营,仿佛昨日的胜利全被一人带走似的,显出群龙无首的“混乱”,当然,也是短暂而富于常态化的争执,临时统帅的失踪,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不打自招”,另一方面,失去了头号大敌之后,许多家伙便蠢蠢欲动起来。

这片平原原本便属于联邦,且时机尚好,不难想象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夏合享用完一天中的第二餐后,正随意地同雷希里斯一行人聊着什么。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整个巴克拉克地区还没有过这么奇怪的人。”

巴克拉克——泛指类人势力的统治范围,其实这么问还有其它原因。

“巴克拉克么?原来你们是这么叫的。”空气中传来灼热感,阴凉的缓坡下悠闲的小憩,还在持续着。

“哦,这之外还有人类的领域么?”

“夏……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称这儿为‘第四界’。”

……

“嗯,也许你们已经走在了前面。”

“对,你很敏锐,不过在我们看来也确乎如此。”一位女性抱着膝,她的侧像传来丝丝凉意。

谈话是间断的,那是一种令人不适的节奏,不禁使人稍微要紧迫起来,谈话结束会后,微风拂过原野,一行人向一位青年发起了正式的邀请。

“如果接下来没什么打算的话就跟随我们吧,一路上应当不会无聊。”

“抱歉,我不知道你说的无聊是指什么。”远处露出了一抹苍绿,十三人踏上了新的旅程。

生活与一切日常都无需忧虑,奇迹如同随处可见而凭空绽开的骨朵,只是有了夏合这个普普通通的存在,一切便不至于过分地失衡。

“哦,是叫拉芙勒王朝么?”似乎已经将十多天前发生的事都忘记一般,然而事实上,夏合也看见了他所不能理解的忙碌。

“嘛,你问了个不好解释的问题。”雷希里斯放下手头的事物,脚边已经出现了稍加修饰的街道,只是鲜少经过,只是这样如同静止的时光更加重了静默而富于仪式化的成分。

“举个简单的例子,就像你指挥作战一般,以及你们城邦少数人的作为一般,我们也在做着少数人的工作。”

“相对于第四界而言。”夏合张了张嘴,吃惊地望着这边。

第一站在几天后便到达了,艾西村落,乍一看简直和周围的原野毫无区别。村民们十分友善,但也透露出种种不同的色彩,并不能博得上位者的好感,野生的猎物,家畜禽物,气味缓缓流散着,在这片并不干净的栏里篱间。

由于地域位置的关系,与村民的交流并无障碍,夏合在脑中的隐秘处观看这段不由某人带来的回忆,两个敌对的势力曾经共同的称谓与看不见的光景,眼里在一片锁定的时序中搜寻其两端的线索。

“我们是从荷伊莲来的商人,希望能在此暂住,我们会提供相应的物品作为交换。”

“当然没有问题,各位大人。”一些随身携带的食物——风干肉、一些顺路采集的辛料,构成了一次平等的交易,如果出去村长眼中无意闪烁着的干涸的光芒以外。

“唉,这味道,这些用具,让人怀念作客拉芙勒宫的日子。”但那位女性并不拒绝这样的环境,反而第一个将其纤细的身体置于陌生的床板上。

“喂,齐亚,那可是仅有的一张床。”雷希里斯表达了不满,但这是无意义的,她高傲地翘起脚尖,雪色的裙袜在肉质的匀布下散发出异样的气息。

“走吧,还有其它房间。”夏合不愿忍受这般光景,毕竟他们的关系在身份明了前,或者说相互理解到一定程度前不会有任何变化。

“我们要在这住多久?”

……

这是一片半敞的畜棚,几匹四脚马默默地打着响鼻,草垛上几片破革烂缕间,隐隐透出不明的污渍。

“哦,时间的概念是怎样的?在此之前,知道这一点是很有必要的。”

“嗯,这的确是个问题。”夏合的手法太生涩了,但在另一方,生涩和效率似乎并不冲突,熟稔的过程完全被不可视化了。

“联邦对于时间的律制并不统一,不过让你见笑了,这些小块的土地从来没有种出过同一种作物。”这是一副自嘲又莫不关心的,矛盾的语气。

“不过我觉得,判断时间的标准,应该可以从光影中度量吧。”

“毕竟明暗交替间,似乎是有迹可循的,但它们仍给我不稳定的感觉。”

“嗯,大体上我理解了,很幸运我们对其的理解还是有共通之处的,我可以就你所述的再补充一些。”

马厩里的对话继续着,四下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农人们恣意而遥远的低语。

“应当强调的是,明暗并不承载所谓时间,但这确乎可见,且明暗应当是同样的存在,只是形态变化了,当然所谓的真正的暗,与这些就没什么特别的因由了。”

“你用了影这个字眼,是十分贴切的,明的背面便是影,就像同一个人的正反面,不论从哪看大概都能认出我吧。”

“也就是说,时间是独立于光影之外的存在?”

“也不全是,你已经知道得很多了,你需要用你知道的东西去知道更多。”

摸了摸下巴,这是夏合常用的附加动作,表示他正在认真思考。

村里的情况并不太好,以至于村民每天的愿望便是吃饱暖睡,征兵抽走了劳动力,地主的压榨,让他们体现出了与畜牧无二的动态。

“唉,一群可怜的家伙。”临行前,村长守在荒凉的路口,不知在守望些什么。

整个拉芙勒王朝,版图甚广,十几天再次被渡过,似乎已经到了拉芙勒的境内了,但地势却仍没什么变化,一片连着一片,陷入了矛盾而不自知的循环。

“嗯——流速还算正常。”随行的一位异面(面具)的男子把弄着自己的武器。

“你在测量什么?”

“速度啊。”他头也不转,忙着自己的事,面具沉默地映着天穹。

“什么的速度?”

“时速。”时间的速度,让人不禁想到水流,或是徐徐吹过的微风,但也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或者并未多加对其思索。

“你知道的,时间虽然不能改变什么,但处在其中的东西都会发生变化。”夏合对这家伙耐心的用地感到奇怪,同时预料到与之相对应的,还在暗中潜伏的使命。

“将其中的变化分成众多的阶段,你会发现,他们在总体上的连续性,以及微观出的不可续。”

“或者说是暧昧的,是的,你要理解后半段,那才是重点。”这带命令语气的发言,并未使夏合感到不快。不过他自己似乎许久未有类似的感觉了,很多事在引起争置之前便已有定论,只是这样便少了些乐趣。

旅途之中不可总计较工作,不然也无从取乐。

“夏合,你身手怎么样?”一改以往的模式,狩猎时夏合也加入了进来,其实他并不清楚这些人要干什么,但他明白,是时候开饭了。

“正常的范围内吧,大概和一个重装步兵的平均水平不相上下。”后一句显然是补充上去的。

“哦,我知道了。”他们站在一处缓坡上,土地半硬,视野内灌木混着絮状的杂草,稀疏而衬托出包围般的风响。

“你以前有过这样的经历么?”同行女性朝这边望来,这样的距离——夏合估摸了一下。

“有什么技巧么?”

“感觉。”说话间,一匹猎物到手了。

“虽然听上去很不可思议。”看来狩猎已经结束了。

“但愿望,或者说有方向的欲望,是达成大多数目的的基础。”

“你以后还是这样跟我一起吧,是时候弄些基础性的工作了。”猎物搬运的工作理所当然地交给了夏合,用餐的时候便真实起来。

以此为例,他在前后的百日左右接受了大量信息(调教)并予以训练契合,至少对这些管理者们的行为变得相当理解,并且难能可贵地予以了接受。

这之后,第二站来到了,柏尔诺尔,高大厚重的墙,在远处显得并不规整,与此同时,一条不起眼的裂纹半包围了这数道墙的外围。一些几乎不可见的建筑,小型的土屋,似乎是以眼下的街道为线索而异邦的。

“走吧。”保持着刚好进入视野的距离,完全成了日常的工作,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形色的路人,那些赶路的马兽,不知道它们的主人为何停下,有些焦躁地踢着蹄。

大概是将之当成异邦的来客了吧,只是这些人操着一口十分浓重的口音,默默地从他们之间走过,渐渐地,大城市的热闹向这些人展现出另类的被荒凉所包裹的荒凉。

柏尔诺尔盛产矿物这一点夏合是知道的,毕竟在受占之前(这里)可是联邦的土地。但是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也许只是暂时的,因为一场惨败而削弱了对占领区域的统治,叮叮当当(这个当应当是带“口”旁的,或者理解成“哐”也可)和浑浊的响声隐约从那些深浅的缝隙中传来,数不清的桩缠着细绳,吱吱哑哑地加入到噪音的洪流中。

虽然统治削弱了,却奇怪地更加稳固,夏合对此地的治理者产生了一些兴趣。城内的地势并不均匀,错落的土阶一字向下,在一处转角的平坦处分为两道,稍缓地继续滚动下去,不过就在这处平坦之地,他们找到了合适的宿所。

灰尘扑散了光芒,阴凉的店台后,年轻的招待者打量着这群“稀客”。

“十三人,几间房?”大概是这样的意思。

似乎不会说话(或者不能),只见他不停地比划着手指,并且随着指头的摇动,一块块金属板被丢到了案上,直到他拉了以为引路的人来。

货币在这个时期并不流行,从深处追究,恐怕只是官方性质的以物易物罢了,作为金属的价值甚至远超其承载的意义,总之不过是徒有虚名的物件。所幸房间质量不错,虽然有种打扫本身带来的淡薄的异味,但被日光烤得干乎乎的,整洁与轻盈了不少,延着宽敞的窗户,甚至可以看见晾晒衣服的挂绳。

这条小巷难得静谧,与之前不同的,是那种被喧哗所拱绕的静谧,而非相反。

并不显得有多么可疑,夏合被分配到那位女性的房间内,似乎只是因为上一阶段的传授并未结束。

“你的感觉挺敏锐的,没有消磨太多。”夏合打量着窗外的景色,一面恭谦地给光让开通道,它们停在深色的光秃秃的地板上,他也借此同时感受到时间。

两个裹着头巾的人正在交谈着,旁边倚着木桶,有着干卷的门,上面的衣物轻轻摇曳。泥作的土阶扬起,或者说随着阴影外的光溶解了,一层的浮土弥漫在溶剂里,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渐晚的风气一般。

就如同现在的情形,她就站在那儿,却好似某种影像的回放,为了确认这种感觉,夏合将手搭上去。衣物的质感,显然,里面也许还有一具普通的肉体,但正是如此,衬托出非物化的无质的毫芒。

轻轻拍开肩上的手,她朝着过道走去,门被轻轻地阖上,房间里静悄悄的,夏合突然有些放松地坐到了床上。

所有关于时间的教训,就是这些了,但不由得让人考虑到现实的意义,也就是此刻,意识外的空白开始逐渐延长,直到所有的声音都听不到似的,仿佛要同这股朦胧对抗一般,不安与焦躁披着明晃晃的外皮,在达到顶峰之时中断了,或者说完全中和了,即便它们有着各式冠冕堂皇的意向,但最后似乎只是为了对抗而已。

想到那些被灌满的考验时间韧性的人们,最后在硬朗的外表下不得不屈从于已经窒息的精神,最后讽刺地藉由强烈的渴望而得以息存,不论其是否亦或具有这样的意义,其充其不过是给时间上色而已。

就如同寡头们行使巨大的权力,君王们收割百姓们的命,种田的人割麦子,而不是反过来,亦或其它,究其根本,实际上是因为他们所处的时间,或者说是时间的一部分而已。

如果要说得不那么光鲜的话,那就是所谓时间与意志的奴,但意思上大部分成分都是极为贴切的。

大概是在梦中,夏合翻了翻身体,这些思绪就如同镜中的白日一般,没那么连贯与体恤,而且如履薄冰,但总能醒来,不像平日里常被打得稀烂的看似固守的逻辑,(但)也不能将其视为屈服,简单的一面倒。

总之,没有对抗,平静也就此消失,人失去了时间,也就不能称其为人了。

柏尔诺尔的矿物集市,开展着与之相关的几乎一切业务。

简直要叫人晕沉似的,到处冒着火热与浓烟,以及以沉闷为基调的凿炼之声,让人误以为进入了赤身与肌肉的故乡。

蒙上新鲜尘土的冶制品,堆在每片土棚的阴凉处,不少是半成品,由另外的手工匠分门别类地作加工处理,一面还要负责防贼,以及与买方的讨价还价。

但没有任何原则的,仿佛人们是盘踞于这片土地上的鸦鸟,啄食、分享其内脏,不论是哪一方的人,不由得由衷地使人感到厌倦。

“喂,你的剑,我们作个交易怎样?”

“你有什么来交易?”

夏合感到腰间一松,什么东西就要向后拉去,顺势将剑一拔,当然,是顺着那股势头相反的方向,顺滑地将剑带了出来。

“我提议,用你的头来换我的剑鞘。”夏合许久不动手了,虽然身体依旧,但剑尖不幸地划破了对方的鼻头。

“啊——大人,放过我吧,我照做,我照做。”

他直接省略了狡辩的部分,虽然是由于对手的失误,但这样的失误却加速了事件的进程,他的同伴没有再回来,搜刮了其钱财,夏合要买一把剑柄了。

这时,失去的意义体现了出来,不仅因为那是名贵的剑柄。

夏合叹了一声,一段时间仿佛就此失去了,此时的事物,此时已成回忆,即便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闲逛的目的,也转向了购置一套新的腰带与剑鞘,但问题接踵而至,就花了差不多一两步的时间,当然,并未迈出去,而另一步则用来看了看周围。最后回到宿所时,巷谷间传来几丛沙沙的窸索声。

柏尔诺尔城区内唯一一条主道,穿城而过,一行人与夏合沿着起伏的泥板路走着,大概入夜前便能出城吧,依稀记得那边是有个小剧场的,如今只剩下台背数根浑润的石柱,大概是忌惮与怕劳烦吧。不仅如此,除了最基本的食宿等设施,一旦脱离了实际一点点的行为动机,都被塞回了这些住民脑中,不过统治方大概也与之前一批同样地专精于此,而只是态度不一罢了。

人们披着宽松的衣物,以男性居多,三三俩俩地来回走着,卫兵清走了一处聚众的卖艺者们,他们在沉默中相互挤眉弄眼着,人们同时也自觉为某行人们让开了道路,也许是人数上的原因,但作为一种本能的一部分,共通地,觉察出某些不同寻常的距离,或者说疏远感,进而要用实际行为来证明。

“曼弗雷德,叫他们让开。”

“唉——”他很无奈地拉开了阵势,让那队卫兵在不知不觉间与他们主动错开。此时,已经到了人声鼎沸的时间与地点,几双手在低空中挥着,一些人围坐着不知在干些什么。虽然一切都被错杂所搅慢了,但周围的情景,也随着渐强的光模糊起来。

不一会就过去了,那真只是很小的,且激烈的一圈,而平淡的,匀散的分布,才是群居人的普遍社性。

丢失的腰带与剑鞘,直到最后也没找回来,继城中十数日的逗留,再这样途经几许,夏合将不会剩下什么。

以夏合的经历体味,露宿未必比起宿所差,露宿是“理想状态”下的露宿,住宿就十分“真实”了,人们常常拿之前的既得利益与潜在的利益作比较,但后者人们往往身处其中还不明所以。比如当一位统帅,和一段“裂纹”中的旅程,如果只是从现实的结果来看,不过是水波冲走了沙堡而已,并不见得,且也许只有风会为此而沮丧吧。

地势开始起伏了,像是将平地缩短一般,卷起了绵延的峰,只是此时,还在很遥远的地方。

“夏合,这里是界所,联结了这一界的任何空间。”

雷希里斯已经很久未开过口了,虽然也不算久远,但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相逢的时候。

“噢——”迂回着朝峰地进发,就像要进入画中一般。

“能够去任何地方么?第四界的。”

“是的,我们也会在此别过。”

“但这里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这之外,也平平无奇……”几块白色的碎石沿着坡脊滚落,不远处,巨大的“背”,与一从小小的身姿齐头并进着。

峰地的夜色,在远处的夜空下久久盘旋,似乎是在寻觅失去的光明,而不顾于其襟下兆亿的事物,夏合,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了眼睑折射出的夜幕,或者说缩映,但再哪儿其实都没差。耳边充满了不同质感的名为寂静的回响。

既然如此,不妨回“故土”一叙也是好的,虽然这早已非人的日子,恍如河流缠住水心的小岛,过去的低地,真的成为了岁月的坻。

“噗”(脚步声)随着视野的升高,脚下难得出现一片泥土,大块的石盘布在四周上下,它们在目光新鲜的洗刷下牢牢肃立,仿佛在进行或参与着什么仪式,苍老的枯木,仿佛掩开了什么门一般,杵在通向更高处的门口。

有什么样的视野,能捕捉这些无序的峰柱的排列呢?但它们也许都将成为这次“传送”所需的道具,最高的山峰顶处凹陷了下去,并且凿开联通两处的螺旋的阶梯,他们站在底部的往上十几级石阶内,注视着夏合。

如果有那样一种视野就好了,如同两种并行的梦境一般,突然“醒来”时,以及在“醒”之前,所见都为一物,像是原本走在大街上,然后仍然朝着前方走下去,只不过那不存在的视野,转为去俯瞰那人群之中小小的背影。

……

……

比特大道,一辆战车疾驰过金色的大地。

城邦中的焦虑不安仍旧徘徊不去,并且有进一步病入膏肓的趋势,人们披袍带袖地走来走去,仍旧不见女性的身姿,也没人因为夏合的出现,而有任何反应。

毕竟成名也应该是捷报传入时的事了,况且这处地方几乎连其本人也不甚知晓。

很难想象曾有这样一支几乎互不熟识的队伍,会创下那样近于常态的功绩,且战斗前一刻还在争执。他回想起洛福修忒,老将坦然而平静地接受了一项并不“公正”的安排,但确实经过了公正的评议与众断,且还有风险的承担事宜,大概现在还与这附近徘徊的焦躁一般,隐藏在其内心某处吧。

哦对了,货币,兜里所幸还剩有几枚,想想看,找一户人换取一顿饭总归是不赖的,还是不像柏尔诺尔那么热闹,也没什么像样的交易活动,大把的时间慢慢在如同磨盘般不讨巧的有限的决定中被磨成了汁。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同样沾染上了这样的陋病,他从许多挂帘的屋前走过,城外种植谷物的山丘、静悄悄的墓地,以及对一切视而不见的人们。仿佛几只散落的动物一般,如果站立在远处不仔细辨识,几乎觉察不出什么变化。

就这样在远处观察,似乎也是一项不错的活动,想到身为统帅的时候,也不外乎这样来回走动,然后就是观察与审断了——连提出意见的机会都很少,但倒是常提出意见的人们常委身于苦恼一副无法自拔的样子,好在结果总算不坏。不论是武力的善用,亦或治理经营,亦或个人的劳作锻技,以及穿插其中的见不得光的行事癖好,最大的意义莫过于博涨了见闻、消耗时间、填充空隙(以保持连续性)之类的。算不上目的,就像进食后的结果一样,内容不影响结果,而影响呈现的形式。

想到这,一面表面上若无其事地同路过的人打了声招呼,作为一段短小“行思”的“尾声”还算不错,夏合露出满意的微笑。

名望往往会带来敬仰,实则让人蒙蔽双眼,但奇怪的是,并无一人站出指责夏合,毕竟后者(夏合)并未表现出身为不劳者特有的颓散,于是这种鄙夷乔装了一番,表现为稍显犹豫的好奇。

很快他们便发现这其中原由并不值得深究,这个奇怪的旅客虽然干净整洁,着装仪表皆不失怙,即便交流十分顺畅,但仍旧不可捉摸。夏合很快便被归入到奇怪的人的行列,这种类型的人要么如前所述充满名望受人敬重,要么便不受待见与前反之。不过共同点大概就是:这类人往往关心自身事务大于一切,且意志相当坚韧以供其挥霍。

苦难不能被明确地予以介定,在对应的比较体系出现之前,亦或渐渐适应,当然,后者只是暂时的。水源、食物、宿所的搭建,一定的警惕性,再加上长期平和的持之以恒,即便是一无是处的人也能慢慢成长起来。

深夜前的一小会过渡,给刚来到这片土地的记忆留下了充足的回味的时空,很多与这种时刻相类似的体会,不见得那么惬意,即便已经隔了许多层,但要做的只有一层而已,此时的情况就应当是这般。

唉,到底是怎样的一段回忆呢?

首先,是从以识字为基础的语言学习开始的,大概已经过了最适的年龄,所以格外地吃力。师从的老人身旁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他们现在都在哪儿呢?由于客观原因,而最沉默寡言的那个,最后也终于在一片动荡中平息了。然而这么一片相当熟稔的土地上,曾经共事的同行都了然无踪,会不会也是因为这片土地的包容呢。

渐渐地,随着喧嚣时代的来临,那些至始至终的沉默,才显现出真正的智慧来,也就是这时,随着回忆的戛然而止,而又离醒来尚且不远,夏合感到了一种真正的憎恶。至于在语言被基本掌握后,夏合又看着缓坡下的田野,本来这应该是背后矮灌木下的墓碑所做的事,现在那些正在劳作的人,是不是也会不引人注目地抬头一望。

虽然是并不认识的人,但还是能感到其中对这里所处的状态的向往,而那还只是过去发生在夏合身上的事:旅行商人,满足了探险欲和求知欲,同时又有悠闲的时机,如果不考虑几乎生死难卜的艰辛外,似乎确实十分理想。

背过身去,白灼的天空下,无数暗星隐蔽着,它们在这无垠的时空下,交替满足着,日复一日,互不干扰,改用的时间很快便用完了,又要踏上旅程了。

唔,似乎与回去之前没什么两样,夏合走上平台边的台阶,现在,空气中飘着湿冷的味道,天空沉下来了,是刚下过雨么?

雨间间断断,从峰脚到峰顶,从这一匹峰到那一匹,明明视野如此清晰,雨又是从哪儿来的呢?虹光代替了云气,若隐若现地在蒙蒙中闪烁着,是雨光、云光、还是虹光。头发全缠在脖子上,短一些的便趴在头上,裤管紧贴着裤腿,每一步踏下都有些沉重,一声声踩水声回响在耳畔。

“我这是在哪儿呢?”出现诸如此类的疑问,也是不得已的。夏合适时地一脚滑倒,几乎摔出了栈道,他扶着曲虬的树干,像是要竭力看清什么似的。

但要看清的,已经远去了,视野随着高度下降而滑落,一切都以滑倒为标志,展现出适时收缩的一角。

引导者的不辞而别,在其后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在第十三人,在这并不存在的位置上,凝聚了相当的不解与怨恨,以及未知与恐惧。知道先前醒来的时刻,稀薄的空气温柔地拍打在脸上,那些前段时间的种种,业已固化为了可觉察的傲慢。

他们离开了界所,他留了下来,明明都是漂泊不定的旅人,这样显然是不公的。作为“补偿”,十二人付予了他相应的能力,倒不如说是一种权限,就像上面的空位置一样,夏合以前看着他们玩,现在轮到自己了,但却不见了“玩伴”。但他不久就会意识到:这些,也只是雷希里斯与之对话中具有象征意义的一部分而已。

界所的“所”字是十分重要的,也是为了便于理解,一句话,即是有人管的地方。作为特里尔斯的枢纽,承载,不,应当说“即其所有之本身”。就是这样一处地方,漫长的名为世界的长度所代表的时系下,只不过纳含了数个可供记录的“点”而已。

然而正是这种“铺陈”而清楚明白的“稀少”,才是真正体现“管理者”的威严所在。唯一要做的事便是等待吧,位置可以空缺,人却行,这么算来,他们找到夏合,恰恰是钻了某些规则的空子。“讽刺”的是,两次的(也许实际要更多)迭代,与大陆的原著民并无太大关系。

在事情步入正轨前,亦或者说是正进行着这样的行动,夏合首要地弄清与整理了前人留下的信息与遗产,在能力范围内。同时,根据现有的提示,完成这一“体系”的后续部分。简而言之,作为一部大型器械中一枚必要的“零件”,这并非指涉十二人与之的重要度的对比,只是“就事论事”。

但这样一种地位——管理者,也许可以恶意地套用这样一种称谓,确乎是立于大陆顶点的存在了,需要亲涉的事务,或者用事务来代指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是十分有限的,相对于其变化的常态而言。

某些事往往不请自来,夏合在“继任”后不过数日的时间,便收到了数份邀请,以及几次会访。

而只需要接受一份邀请,就能回避掉这段时间的所有事项。

“噢!管理者大人!”一座峰早早地停留于界所的边界,安静而卑微地躺在那儿,它是所有界内的峰中最“矮胖”的一支,不,一片,仿佛生怕变成前者那般便会倒下一样。

不过巨大的山腹,提供了优渥的接待条件,作为人的身体产生的欲望,至少在这里都被热烈地簇拥与满足。

“不过这么说吧,历届支配地位都由人类控制,这个世界还真是狭隘呐!”

“我觉得挺好的,而且前任的情况我并不十分了解。”

“和你差不多的,‘内部选拔’……”

“内部啊,这么说也没错,从这个世界内部。”

谈话继续了一段时间,夏合继而开始参观其内部设施,山腹内大概一个城市的规模,而且布置十分自然,带有余裕的那种,他看到了和界所内核心部分十分类似的装置。

“这个当然没原版好用啦,倒不如说,只有我能用。”

“哦?你的主子也用不了么?”

“应该是这样的吧?它不可能自己用自己吧,毕竟这只是它的一部分而已。”

“嗯,我觉得,你大概也不怎么稀罕这个‘职位’吧。”

“嗯,只是有些感慨而已,而且。”

……

“能向你发出邀请的,还有我,都不在乎这件事。”

“这算是一个温柔的提醒吧,也就是说,你得好好提防下面的家伙,尽量地迎合上面的各位,怎么样,是不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啊。”夏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是一幅只有人才特有的脉络。

坐办公室,不知为何,夏合脑子里浮现出了这样的想法,作为一个新晋的,“背景”尽失的上位者,这无异于自杀行为,他抖了一下腿,就像有人用小锤敲了一下膝盖一般。

界所按其意志,被布置得烟云缭绕起来,他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这样一种自杀行为显然是有时间缓冲的,只要赶紧找到下一人,说不定就有转机。但发生的机制大概是随机的?还是周期性的?还是锁定性的?谁是执行者,有前例可供参考么?十二人是否留下了什么线索?

……

总之,类似的空想无穷尽,此起彼伏,让人误以为只是潜意识的分化,并无任何直接层面上的意义。这也是名为管理者的糜烂的一角,随着不知名的全部徐徐展开。比如参加一些游乐般的聚会,似乎已经放弃了那种不作为的严肃,亦或作为人的本能持续发酵,并且弃置在几乎无管束的环境下。

说到几乎的话,实际上只是控制吃下去的食物的口感的程度而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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