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

作者:马尔斯的車盘棋 更新时间:2021/9/14 21:36:40 字数:40572

魔王

黑色胶片在缓缓转动着,舒伯特的《魔王》,急促的马蹄声转动着。

传说中魔王反制了作为人而产生的四种身份:儿子、父亲、旁白、以及其本身。

窗外下着雷雨,雨水在玻璃上缓缓向下冲刷,他在沙发里,在窗幅下,仿佛在接受审判,雷光和泪光交替闪烁着,他怀中抱着女人的尸体,地毯的尽头是酒杯和红酒的碎片。

我是浅野朝横,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资本家,或者说,大资本的持有者。

如果没有其它自立山头的人的话,我想,除非他已经逃到了这个星系以外。

公元2079年,星系文明初步建立,在少数精英组织或寡头的幕后推动下,人类已基本控制了银河系以内的所有资源,然而,进一步的发展受到了时间线的收束。

以“人”的身份接受意识的终结,还是让意识继续苟延一阵,而成为其它的“物”。

至少,这是我所面临的问题,而我怀中的挚爱,却已经做出了选择。

困惑、绝望,想必这是抱着怀中已逝之人的必由之路吧?

我不明白,但我感受到,这和资本循环间,稍微的区别。

原谅我对痛失挚爱的冷漠,毕竟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我也是一位夺人所爱无数的魔王。

不过为了稍稍弄明白心中的感受——如果我还有“心”的话,我决定去其它的世界旅行一番。

一座红色的方柱升起来,这是一套被称为“先知”的时间旅行辅助机制,森红的珠子显得有些黯淡,坐于柱顶。

“先生,您永远的仆从,森之朱红阿尔法,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么?”

“朱红,带我走吧,让我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好的先生,请稍等,我们马上就离开。”朱红虽然也并非什么好的货色,不过也算是资本的杰作了,果然最后还是同类相嗜么?

“去哪里呢?先生。”雷雨仍就很大,隐约传来什么人的喧哗,是错觉么?我一边想着,一边回应着。

“去哪儿都好,朱红,你来决定。”

“很好,那么交给我吧,先生。”声音落下,周围静谧了一会儿,随机一阵光闪过,整座星系都化为了虚无。

哦,顺便一提,这个星系大概就只剩我们俩了,在我还尚处有生之年时,就驱逐了这片星系内所有的人类,这些被驱逐的人类,现在大概还在“流浪者”系列的难民船上作最后的挣扎吧?

思绪间,“新世界”已经到了——对于我,以及身旁深红女子的新世界。

(序章完)

第一章·高贵的流浪者

大都会,毫无疑问是这样的,这个味道我太熟悉了——童年的味道。

身旁传来熟悉的味道,一对年轻的情侣,他们系着红领带,看着我们俩,怂了怂肩。

“太突然了,亲爱的。”他看向我,她看向朱红,我们俩在热闹的人群中两两对视,又看向她(他),就像照镜子一般。

“生活总是这么突然,不过却不失美好。”主要还是人,语言对我总归不是什么问题的,哦对了,还有烟。

“喔——您真友好。”朱红突然吃吃一笑,这家伙。

“喂。”女人显得有些不悦,因为朱红可不会为了我之外的人“掏烟”。

这提醒了男人,他打了个寒战,因为他还没意识到,或者说第一时间就忘记了我们萍水相逢的事实。

朝这边轻轻行礼,他赶忙安抚女人去了,还要忙着吐口烟。

不舍得扔掉么?当然,这可是来自新世界最后一位大资本持有者的珍藏,咧了咧嘴,朱红跟着我,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

流浪者,我始终没忘记我的身份,不过说到烟,我年轻时也曾抽过啊,烟蒂的味道还是有些呛人的。

霓虹灯闪烁着,将深蓝的玻璃照成一样的斑斓,深蓝的玻璃下——大概是这幢大楼中央偏上的位置,有一片大大的荧幕,金发红唇的女人在上面静止着,精致而完美。

很好,净土,我脑中有什么因为过度的舒适而张开双臂,而实际上,我只是在人群间微笑着。

朱红也微笑着,事实上,只要她一加入进来,在旁人看来,就不过是两位徒有礼服的,动物的傻笑了。

礼服,对,周围过往的人都穿着礼服,和我们所穿的东西属于同类,可能细节上有些区别,比如说纽扣、内衬之流,还有色调风格之类的更个人化的设计。

似乎还没有人觉察到这一点,我们路过了一家电影院,这里是街道交汇处——十字路口,这连绵不断的繁华中的一处至高点,许多人拥挤在旋转门口,声音既华丽又凌乱,但都保持在某一条看不见的线上。

“先生!先生!”混乱之中,我们的手臂挽在一起,然后一个声音隐约窜到我耳中。

然后我隐约地瞧见他——一位戴灰色鸭舌帽的小伙子,他在人墙的对面,虽然这人墙很稀疏,但变化莫测,把他的生涩给照得活灵活现。

不禁向他招了招手,朱红趁机把我的手臂再挽紧了一些,他看了看我们,露出了惶恐的笑容,然后终于一鼓作气地窜过来。

嗯,灵巧而不失从容。

但走近之后,他帽檐下的眼睛似乎有些失神,然后我才反应过来,她环紧我的原因。

朱红啊,我们都已经过了那个年龄了,好么?我很想用眼神传达给她,看到她的秀发,那是很深的红色,介于红与黑之间,我又安下心来。

“先生。”他一面捏下帽沿,一面将传单递过来。

上面印着今夜将要上演的一些节目:歌剧、音乐剧、电影、音乐会之流的,不一而足。

我觉得那么多美的预告拥挤在这小小的纸片上有失美感,但看到右下角的一小串斜体字符,就释然了。

“couple 90%~”

哈哈,可惜我们只是路过,不然也许还会看看久违的《莎乐美》,或者《蝴蝶夫人》之类的。

灰帽子消失在人群中,看来出那堵墙似乎比进来要容易些,不过他好像看起来有些漂浮不定的样子。

我有些意动起来,比起看节目,创作更能激发,或者让灵感重现,我承认,我有点想法了。

自来到这个繁华之都数个月后。

我们跟着他,不动神色地,泰然自若地走过一道道街区,高楼大厦逐渐远离,周围的楼层在不断缩水,人的身躯也在缩水,热烈的感情也是,疲惫不堪。

只有人数在不断膨胀,就像面包周围的卵一样,我的意思只是——它们颜色或可相近罢了。

在这些卵中,有一只少有地绽放着梦的光芒,他坐在成排的穷人中央,淡蓝色的门槛,月光和梦的颜色交织在了一起。

何等美妙的情景,我安静地站在他面前,周围已经没人在注意我们了,朱红站在我身后,我看到灰帽子的眼睛,慢慢地,从他那饥饿的胃里浮上来。

我们又等了一会,我相信安静的微笑一直挂在我们脸上,这微笑所散发的毫芒,刚好不打扰到别人,而只让眼前这朵花含苞待放。

“先生?”他的帽子掉在地上,露出他斑驳的头发。

但灰帽子并没有管这个,他惊慌失措地屏住生息,因为周围尽是他的同伙。

“这不是您这种贵人该来的地方。”虽然是低声而快的言语,但因为过于焦急,甚至显示出责备的意味。

“这我知道。”多么好的苗子!正适合做一单精彩的节目了,我又打量了他一番,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离开了,于是我告诉他。

“想离开这里的话,就来这里吧。”一面靠近他,更加地靠近,直到月光被挤出我们之间,只剩下我轻柔的耳语。

“走吧,朱红。”我们在这里有一处暂时的定居点,但并不喜欢这里,因为这是一片拆东墙补西墙的地方,而我们并不想成为东墙,或者西墙。

只是想看看它如何倒塌的,仅此而已。

(本节完)

马蹄声

我叫艾尔宁,是这个名为卡拉的都市的一名二等公民。

在我其上还划分了数个阶层:一等公民、特等公民、贵人,在我其下还有两个阶层:三等公民——也被称为下人,以及贱民。

但我觉得,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大概同身份是没什么关系的。

“昨天不错呀!小蠢货。”比如眼前这个人,虽然是个贱民,却是这片区域的头头。

他拽起我的衣领,似乎想说什么,就先呸了一口痰,再用自己的衣领擦了擦嘴角。

“臭B,你昨天干了什么,能认识那两位,这可不是什么好故事。”

我如实告诉他,我只是在昨天的临时工中发了一张邀请函给他。

“他们告诉我的,只要是情侣,而且看起来很好的那种,就发给他们。”

人们发出了一阵哄笑,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聚集过来的,贱民总是很快的,我想就是这么回事。

晦气。

“他们告诉我,只要是情侣,而且看起来很好的那种。”他造作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吐痰,然后又给了我一拳。

他喉咙是怎么长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是怎么想到这的,我甚至还不禁笑了一声。

虽然有点像是鸭子叫,但我从未这么做过,因为会很痛。

而且是全身都会很痛,除了心灵,我不清楚是麻木了还是怎么了,不论外面有多痛,它还是照常伸缩着。

“你笑什么?”开始下雨了,雨水冲掉了我脸上的东西,冲刷掉了浮在我眼角的泪水,太疼了,我看着他,我看向周围衣衫褴褛的贱民,他们将才也参与到了这赐予疼痛的队列中。

不论男女、老少,哦,是了,下雨了。

“一点儿都不疼啊!”大吼着,声音盖过了雨水的声音,又被雨水的声音盖回去,周围却已经不剩什么了,一个老太婆,她平时负责收一些穷人们的头发,也捡过一些垃圾糊口,雨水浸湿了她的长发,她怜悯地看向我。

我现在一点都不疼,是因为有比这还要疼的东西,她让我的心灵都为之震颤,她深红的头发,她的容颜,她让周围的殴打变得一无是处,过后却变本加厉地回味。

“富勒维尔大街32号,银色八歧的**,有什么想要的,就尽管去拿吧。”

我爬起来,我的腿还能听我的,我要它们动起来,我要那个女人,我知道了,就是这么回事,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这些人,更坏。

富勒维尔大街离这里很远,差不多是卡拉的中心街区了,不,应该就是。我去过那里一次的,虽然只有一次,那是一条棕色的大街,整洁干净的别墅一幢幢相邻,还有红枫的落叶,**净地收拾到一起,漂亮而安静。

那里的人都很随和,他们好像是独自生活的一群人,微笑也很随意,不像电影院前的那些人,他们笑的那么肤浅。

但突然,我有些困惑起来,我以为他们也是这里的人,难道是我误会了什么么?

嘛,是巧合吧?也许就是专门为我而准备的巧合也说不定,一边跑着,我不禁嘿嘿笑了几声。

我的周围又开始变高起来,这里是安德拉商务区,也就是一般一等公民的谋生之所,一片井然的秩序,然而只是徒有其表,因为我从他们旁边经过时,特别是笑出来时,他们向我投来了厌恶的眼神。

我没有管他们,我以前为了谋生也经常光顾此处,特别是其中一家报社,我之所以多次去那里求职,只是因为即便失败,也不会有任何损失——顶多就是那边人事经理的一顿臭骂而已,他是个好人,我能感觉出来,但也好得十分有限,仅此而已。

渐渐地,我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我穿过马路,车里的人像看疯子一样看向我,然后继续和计程车司机抱怨起来,计程车司机大概属于二等公民的范畴,他穿着浅绿的T恤。

我之所以对车里面发生的情况如此清晰,是因为我已经正在敲他的窗玻璃了。

“见鬼!不要命了么?已经快绿灯了,狗东西。”感谢他开窗了,我连忙向他说,只要他让他后面那个狗东西滚下去。

我用的土语和他说的,他后面那个黑领带只管一直向前拍他的座位,然后用着流利的通用语唧唧歪歪,又不痛不痒地唠叨起来。

“滚!”我觉得比起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小钱,以及一个低声下气的出气筒,还不如把情况反过来,而他果然也照我所想了。

这时,灯绿了,那个黑领带愣了一下,后面传来了喇叭声,一声比一声高,他慌乱起来,司机趁势转过身去,他立马感到了自己的高大,即便下半身还踩着刹车,他的上半身已经伸出去了,他的湿吼溅了那个座位上的人一脸,我本能地后退几步,后来又觉得不安全,因为许多车开始绕过我们。

他下车了,我坐上了副驾,他转个头就开始骂我,我感到一阵舒适,我好久没坐过计程车了,哪怕是坐垫皮革的味道都让我欣喜,虽然还残留着些口水的酸臭。

雨停了,在这狭小的计程车外,我头一次见到打伞的人,我的意思是——我没淋雨,但他们在淋雨。

“富勒维尔大街32号,相信我,我会连着损失一块儿支付给你的。”

“富勒维尔?哈哈,疯子。”也许是时运所济,他转过头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竟然停下了嘴,转而粗暴地扭着脚,换挡,狠狠摩擦油门,好让我和座椅贴得更紧。

之后的车程我不记得了,只有雨还在下着,迎来了一个顺便的黎明。

巧合的是,当光芒让周围明亮起来时,计程车已经来到了富勒维尔大街,街灯还未熄灭,在一片昏暗中,显得温暖,到了,富勒维尔大街。

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降临了,使计程车慢了下来,仿佛是在小心翼翼地寻找着——32号,嗯,32号,在哪里呢?哦,到了,然后轻轻地停在路口。

一切都变得很温柔,富勒维尔大街32号,一幢与周遭其它别墅无异的,充满古典味的宅野,院里的红枫叶堆成了一堆,小小的门栏半开着,大概半人高的样子,总之一切都非常感人。

我们不约而同地透过车窗,看到了32号半开的门栏,这似乎说明了什么,反正司机又看向我,用有些不一样的语气说道。

“喂?开什么玩笑?”

我笑而不语,叫他稍微等等我,脑海中适时地回想起那段话。

银色八岐的**,那么,银色八岐在哪儿呢?

别上院门,一阵风吹过,我转过头,发现院里空落落的,草坪在街灯的照耀下闪烁着微光,并没有什么像雕像的东西。

我感到后面司机还望着我,没错,我的确身无分文,所以我还要赌一把才行,我穿过空无一物的前院,踏上深色的八字阶梯,一股淡淡的香味传来,门版上刻着些精美的纹路,走近了才能发现,我把伞丢进一旁的报筒中,虽然我看到了里面有一份报纸,但反应过来那是报筒时已经晚了,毕竟我还不能露馅儿,至少不是现在。

我没有敲门,因为我马上就发现了“银色八岐”的所在——在门把手上篆刻着,虽然也不显眼,但在这个距离内,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背对着司机,他当然看不到我在干什么,不过我还是假装掏了掏钥匙,然后一只手轻轻转动了一下门把手,然后我进一步发现,我大拇指所按下的地方,也就是这只奇妙雕刻的腹部,被转了上来。

再轻轻按下去,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动,门开了,迎面摆着一张小桌,上面摆着一个插满鲜花的花瓶,以及一小叠纸钞,一张小纸条。

我先拿起了纸条,几滴雨水滴滴嗒嗒地沾湿了地毯,也慢慢浸湿了手上的纸条,在我读完那段话之前。

“有什么想要的,就尽管去拿吧。”

(本节完)

第一次诱惑

司机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他扯了扯安全带下绿色的T恤,太紧了,他的下体也被紧缚着,这种不安的等待加剧了这种感觉,挂了档位,他开始在座椅上磨蹭起来。

太阳升起来了,银河系中最耀眼的一颗恒星的光芒,照进了小小的计程车内,这时一个人从院里的阴影中迈出来,二等公民艾尔宁,没错就是我,我从我的所有物里走出来,包括这阴影在内,都是我的所有物。

“不好意思,久等了。”我把桌上的那叠纸钞递给他,一张也不少。

当然,一张也不多。

司机接过去数着,一张不少地数着,蘸足了唾液地数着,就这样吧,我不去看他,因为我自己已经仔细地数过一遍了,我可以断言这其中的任何一张,都足以让他挣上好一阵子了。

“等等。”正在他欣喜的时候,我突然叫住了他。

不仅仅是因为我要利用他,我还有更多的想法,我的心情十分敞亮,我发现我全身无比的干爽,虽然我头上仍旧盖着顶帽子,但这些想法就这么自然地于脑海浮现。

“好的先生,请稍等。”他似乎看出了什么,连忙慌乱地解开安全带,幸亏这条街道尚且空旷,他径直撇开车门,小跑下来,绕了个圈,为我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

“嗯,谢谢。”我突然也不太计较这些了,径直坐进了后排。

奇怪的是,刚才我还觉得尚可依偎的坐垫,现在就像坐在痰盂上一般,我差点因为这转身出去。

但我止住了身形,司机重新上车,系好了安全带,我却抓住了其中一个想法。

痰盂?痰?哦——那个贱民,我想起来了,他可是这个想法的中心人物,只是这想法中,爱与恨同时交织着。

为什么呢?

“等等。”他兴奋得让车抖动了一下,又急忙停下来。

“有什么事么?”没错,我确实有点事想问问他,或者说,好奇?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我想你应该知道它们的用处。”奇怪,这不是我想要说的,事实上,我也不太清楚该说些什么。

但这话又确实从我口中说出,自我耳中所终,奇怪呀,我并不痛恨这种感觉,相反,我毫不在意,只是从后排盯着司机,这个同我无二的,二等公民。

“啊?什么?先生?”他没转头看我,但我随即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哦,后视镜,我看到了他,他又马上把头埋下去,但好像晚了一些。

我看到了我本不该看到的东西,在那早些的一瞬间里,看到了他脸上闪烁着的,小小的,与我刚领会的东西颜色相似的火苗。

那火苗,在沉默中升腾着,有什么东西被烧却着,却也有什么东西在孕育着,这火苗,烫得他马上张开了嘴。

“先生,我明白了,我只是个二等公民,但我会尽我所能地善用它们的。”他好像最后变成了一副自豪的语气,但我很受用,我露出了一个微笑,向着后视镜看去,他报之一笑。

“安德拉商务区,坎宁顿总行,有劳了。”

“哈哈,悉听尊便。”我从别墅里带出来的,可远不止一叠纸钞那么简单。

我还带出了一个魔鬼。

熟悉的景色马上又回来了,这个无聊透顶的地方,不过我有钱了,希望能从这无聊中榨出点乐趣。

准确地说——我有很多钱了,多到我也不清楚那会有多少,我掐着兜中的储蓄卡,以及一叠各色的支票,上面写满了我甚至不太认识的数字,以及计数单位。

此行我来,主要是清点我的财富,也仅只限于此,我作出了这个决定,才打开了车门。

坎宁顿总行,我所知道的,这个安德拉商务区的中心,卡拉的大金库,我相信它不会让我失望的。

白色的大理石柱,圆滚滚的石狮子,空旷的喷泉广场,清凉的气息洒在零星的行人上,他们不论是谁,嘴角都上扬着,女的制服短裙下迷人的小腿,男的两腮浅黑的胡须,我一边环视他们,一边走到泉水旁。

“哈哈,又一位‘大客户’。”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我嘴角不禁上扬了,我没控制住它,但我眼睛看过去,却发现这声音并非说我,我的嘴角又不禁僵硬起来。

我快步走过了剩下半边的路程,噔噔噔地踏上雪白的石阶,我有点累了,这坏东西,竟然就这样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唉,我还是头一次为自己身体的虚弱感到不争气。

“先生,需要帮助么?”巨幅的玻璃门对面,就是名为“坎宁顿”的内部了,巨大,这是我感到的第一印象,一切都很巨大,沙发、条桌、柜台,还有人,就像巨人的空腹那样,穹顶上垂下一串串华丽无比的灯帘,闪闪发光的水晶,折射出不同的色彩,比声音更喧嚣,更明亮地照到了大厅的每个角落。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亮堂的光景,说实话,我第一时间想到了电影院门口,那里也有一道玻璃旋转门,但再里面的光景,却被一道巨大的墙所挡住。

顺便地,我还想起了那个灰色鸭舌帽的穷小子,虽然有点模糊了,不过那是谁?

“先生,需要帮助么?”有什么在我眼前晃动着,我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是在哪儿了,我仅仅抓着兜里的东西,手都出了汗,隐隐约约,人墙对面出现了一对身影。

这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原来是门前的侍者,我之所以觉得他是侍者,而非保安、门卫之类的东西,确实是因为他的风貌给人感觉非常舒服,而且散发着一股下人所有的香气。

哦,对了,我是魔鬼,我想起来了,我是二等公民艾尔宁,是有史以来最富有的二等公民。

等等,也许这个名字可以暂时放一放了,我立刻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名字,作为代价,我暂时松开了那段回忆。

“无礼的东西,鄙人伽农·庞贝,好好记住这个名字。”这声音不大,也没有引起什么人的不快,是的,这在这里很自然,因为我可是“大客户”。

“当然,抱歉,伽农先生,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么?”他仍旧微笑着,那刺耳的话语,仿佛进了棉花里一样,奇怪的家伙,我哼笑了一声,径直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叫你们的头头出来,我们有些东西得好好谈谈。”我特意强调了“东西”这个词眼,尽我所能地歪歪眼皮,不知道效果如何,反正先试试也无妨。

“头头?”他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脸上微微出了些汗,我歪眼皮的时候瞟到了,哈哈,这东西当然不会明白。

“对,头头。”我一字一顿,转而咬向“头头”这个词眼,反正不论是谁,待会都会被咬的,哈哈哈。

侍者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他也是位二等公民,只是因待在这儿太久了,而忘了“乡音”罢了,他感谢这位大人,竟然还会如此体恤他——刚才那个“眼色”,已足以证明其用意就是如此。

反正他很确定是这样的,而且反正不论如何,对客户都必须低头哈腰,有个理由岂不正好(更好)?

眼见着他欢喜地去找另一个“大人物”去了,我满意地扬了扬嘴角,这时,另一位侍者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他恭敬地端上一杯茶水,我先等它冒了会儿热气,然后咂着嘴嚼了一口。

唔,好香的味道,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淡香,但却让我平静下来,周围的声音也多起来,可唯独我这座沙发仍被我独占着。

是巧合么?正当我有些疑惑时,一个声音大笑着热情地欢迎了我。

“哈哈哈,先生终于于此寒舍初露尊荣了啊,鄙人感到莫大的荣幸。”

新的疑惑盖过了刚才正要冒尖的疑惑,随即我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背后哒哒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着。

难道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么?我不敢转过头去。

“鄙人特等公民,兼荣誉贵人,哈斯法尔,也是这间大堂的主管。”一屁股落到我对面的沙发上,他看起来没什么可顾忌的似的,一圈整齐而微卷的深棕色腮胡,深紫而烫直的裤腿随意一搭,露出了刚才哒哒作响的翘尖儿皮鞋。

他刚好一整个落到我的视野里,虽然有些突然,但见我一动不动,脸色也不太好的样子(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便上身前探,两只大眼睛露出一副关切的样子(实际只有眉毛动了动)。

“您没事吧?有哪里不舒服么?”倒像是自问自答,他又接着道。

“不过您会没事的,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只为满足您的一切需求而存在。”

“哦,没事,只是勾起了一点点回忆。”我打断了他将要露出的表情,以及他持续的逼近,我承认他长得比我好看,但我对同性恋并不感冒。

“哦?竟然能勾起您的回忆,哪怕是这里被烧成灰,也值了。”

“呵呵,您可真会说笑。”一阵迟来的恶寒将我彻底拉了回来,为了回敬这个不知礼数的疯子,(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何为礼数,但我确实感到了令我熟悉的不快)我直言道。

“哪怕是这里被烧成灰,您也会守护好您的客户的。”

“您的‘大客户’,以及他的一切需求,哈哈,你和你的大堂暂时还不能被烧成灰,至少不是现在。”

我们随即相互大笑起来,期间,我注意到了两位侍者不知何时,站到了哈斯法尔的沙发后,他们随着我们的笑声,逐渐严肃起来,我感到了和他们的不一样,我不知道他们因为我犯了什么错而鄙视我,还是其它的,我知道的是,我和面前的荣誉贵人,特等公民同座,他们在想什么,和我已经关系不大了。

即便我知道,我们都是二等公民,没错,我心中的某个地方,一定很清楚这一点,哪怕是在大笑的此时此刻。

“我知道了,您果然名符其实,尊敬的伽农先生,我们卡拉新晋的首富,我们‘坎宁顿’总行,不,全‘坎宁顿’的每一分行,每位下人,从头发梢到脚趾尖,都全部地欢迎您的到来!”

说到最后,他竟然站了起来,神情激动万分,然后大吼着那个首富的名讳,也就是我。

真是个疯子,不过这很好,在满堂突兀的欢呼声中,我一身轻松,惊诧于刚才还人烟稀少的大堂,原来竟也能如此的拥挤。

(本节完)

他的她们

我没想到我竟然一夜之间成了首富,也没想到这个消息竟会先于我而传到上层人的圈子里。也许是他们,我想起来了,也许他们替我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但为什么要这样呢?谁知道呢?谁又关心呢?反正那种事和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们只是在过去有过一段萍水因缘,仅此而已。

“先生,这些是要全部存入本行么?”我同哈斯法尔洽谈了一会,起身前往里面的贵宾业务区。

穿过一道狭窄的门廊,白色的瓷砖变成了黑色,一切又开始回到了正常的大小、垃圾桶、吊灯、壁烛、蜡画。

过了门廊,大概也就数十步的距离,又开阔起来,似乎是来到了建筑的背面,与正面所相反,一切都呈现出浓郁的黑色,黑色的大理瓷砖上空无一物,也没有任何灯具,昏暗的色调充斥着这片空间,只有巨大的窗幅外透过了些许微光。

看来今天天气不太好啊,不过也算是这个雨季的常态,我们背侧的墙壁上开了几扇栅栏门,侍者门负责把门推开,走进去才发现了里面精妙的构造,似乎是类似于升降室一样的空间,周围有着粗细不一的铁缆,有些还令人不安地晃动着。

侍者们中的一个戴上手套,按下了“三”的按钮,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变多了,另一位拿着一个扩音器等候着,其余分散地列在门口,他们都低着头,静候着。

“这按钮看起来真不错,像宝石一样。”我不禁赞赏道。

“哈哈,先生见笑了,不过这就是宝石,烨娅黑宝石,虽然混了点黑曜石在里面,不过作为电梯按钮的确足够了。”

“唉,是的。”又开始了,这家伙的自问自答,虽然口齿清晰,但却令人费解。

三楼到了,中间隐隐瞥见了一眼二楼,似乎是库房之类的,所有的结构都十分不近人情,十分厚实。

“为什么库房会建在二楼呢?”我不禁有些疑惑。

“先生,二楼可不是库房,虽然也是用来存一些东西的。”

“我们待会会用上的,嘿嘿。”他面露不善地一笑,这时,三楼到了,随着栅栏门被推开,外面又是一副不同的光景。

**,只能用这个词来概括了,我一时间看得都有些发直了,虽然陈列已经到了华贵的顶点,但同时到达顶点的似乎还远不止如此、混乱、**、丑恶、还有一丝丝甜蜜与迷醉,全都充斥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了。

“魔窟。”我冷冷地突出两个字,但实际上我内心的某个部分和身体——确切地说——下体已经快被什么所充满。

“过奖了,比起‘娱乐城’那边,这里只算是个小作坊罢了。”他轻蔑而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一边在前面带路,我们从边缘绕过了这一场所,期间也曾有过男女,或者说“动物”向我们发出过邀请,但哈斯法尔一一拒绝了他们。

“噢,宝贝儿们,至少不是现在,你们亲爱的爸爸要和这位大人谈一谈。”

我静静地听着,因为我只能这样做了,然后再看看之后会发生什么吧,期间我的视线一直盯着向前延伸的红毯,以及一双踢踏作响的皮鞋,我不知道它们会通向哪儿,我的胃里不知为何一阵阵翻涌,一半是因为恐惧,一半是因为亢奋。

但我竭力不让它们表现出来,当哈斯法尔领我进入一个特别的房间后,我的后心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这房间意外地宽敞,宽敞到了像另外一座别墅那般,这个房间就位于此层一侧的尽头中央,从这一点上似乎也不难解释这异常的宽敞:横贯中央的吧台,一旁绯红的泳池,还有粉饰其中的,谈生意的地方。

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因为桌上面摆满了我所不熟悉的仪器,看起来也一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样子。

又只剩我们两人了,哈斯法尔到柜台内侧自取了一杯酒,我认出来了,似乎是一瓶威士忌。

“要来点什么喝的?我亲爱的大客户?”娴熟地倒腾着冰柜,银色的调酒杯闪烁着,不一会儿便冲调出了一杯鲜艳的佳酿。

“就这杯吧,这可是我的拿手好戏。”又是一轮自问自答,这个寂寞的男人,但我没有拒绝,走到他对面,品弄了一下,再一饮而尽。

“实不相瞒,这是好酒。”长舒口气,香甜而醇厚,还有股烈酒的冲劲儿在里面,和我认识的安德拉商务区截然不同。

“原来安德拉还有这种味道,真是令人开眼。”

“您误会了,不过您也没错。”把自己的那杯饮尽,他接着道。

“这不是安德拉的味道,安德拉什么味道都没有,但有了这个。”他兀自一笑,朝我使了使眼色,又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荷包。

“您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能尝到自己想要的味道。”

他说得对,我正要这么做呢。

“好了,哈斯法尔,我们来谈谈正事吧,其它什么的,再迟一些再来享受吧。”

说罢,随手一扔,一叠支票纷纷散落在桌子上,有几张还不慎飘落到沙发下面去了,再从内兜中取出一张卡片,也将它随手扔到了桌上。

打了几个转,卡片停止了转动,上面印着我的名字——伽农·庞贝。

哈斯法尔下一刻就一个欺身越过了吧台,收拾好了所有的支票,至于那张身份卡,他只是“远远”地看了看,并未敢动。

我坐在他对面,这沙发绝对是我坐过的最舒服的东西了,舒服的直叫我放弃思考,于是我便放弃了思考,我就这么直耿耿地,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开始吧,这些,除了这个,全部存入贵行。”

我瞄了眼那张身份卡,我也不清楚那代表着什么,不过只消看他的反应如何,那就足够了。

他没有说话,开始一张张检验起支票来,渐渐的,他脸上渗出了汗渍,桌上的一台小机器亮了绿灯,大概是指支票本身没问题的意思,但还没完,只见他一只手往桌下摸去,摸出了一片小镜片,一面对着那张支票仔细地,逐行地扫描起来。

这还只是第一张支票而已,当他最后小心翼翼地将之放在一边时,又看了看一旁“垒砌”的一叠,终于发出了一声类似于正常人的感慨。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钱。”

“对,哈斯法尔,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除了钱之外的东西。”

“不过在你发表赞美之前,我要听听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以及你对这些的见解。”因为我不懂,所以我要通过他来明白这些所谓的“支票”到底有何价值。

“噢,资本的深渊之主,这将是我一生的荣膺。”他几乎要朝我跪拜下来,但还是勉强因为我的提醒而稳住了身形。

“第一张我所见的支票,是一桩关于军火买卖的历史性支票。”

“没想到,这张我国‘罪恶的结晶’,竟然会在您手中,或者说您才是这一切幕后的主使?请原谅我怀着如此崇敬的心情进行揣摩,啊不,我这种愚行,根本没有资格揣摩吧,不,本应如此。”

我不禁颤抖了一阵,因为我是知道的,我所在的合众国,曾经到底对于他国,或者说,对于这片土地(星球)上的其他人,做过些什么,我也略微知道一些关于战争的事情,那些战争中的成败者,最终构成了这个国家“无与伦比”的大公民阶层。

哈斯法尔看到眼前之人的颤抖,以为是他的无礼言语真的冒犯到了他,亦或对于他的解释出乎意料地失望透顶了,到了要颤抖才能舒缓的境地。

他只得欲言又止了,或者说,他想看看,他期待着他的“主人”会对他如何处置。

“那么,它到底值多少钱呢?”我没有忘了此行的目的,我一直记得呢!虽然这血淋淋的事实令我一阵颤抖,但也仅止于此了。

到底值多少钱呢?完全只剩这种心情了,坐在沙发上的我,渴望得到这种快乐,所以,快告诉我吧,那个美妙的数字。

可是,沉默代替了这美妙的期待,哈斯法尔也不看我,只是看着那张支票愣神,他肯定听到了我刚才的话的,因为我看见他渐渐安静下来,手也不太颤抖了,但还是要偶尔狠命地一动,他到底在想什么呢?只是让他报个数字而已啊?

“抱歉,我不知道。”他最终看向我,那目光,证明他已经完全正常了,不再是之前那个浮夸的中年。

“您说得对,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除了钱之外的东西。”

“但是,您把它们都变成钱了,先生,是这样么?”然后他完全地疯掉了,大笑着,嘲弄着看向我,站到沙发上,扭动着腰妓。

“哈哈,这太疯狂了!不是么?这周围的一切都是您的,都是您的钱!从头到尾都是您的!包括我的身体!”

我冷冷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发了会疯,然后反应过来,开始一面小心翼翼地把支票、卡片收到了自己兜里。

果不其然,只见他飞快地脱光了衣服,露出了不该露出的,丑陋的毛发,他一面饶过我,蹦蹦跳跳地边朝我行礼,那种行礼我还从未看过。最后他屁股一翘,梭进了吧台对面的泳池里,幸好我收得及时,不然水就不只是溅到我后领和衣袖上那么简单了。

(本节完)

追烟

唉,安德拉商务区还是那么无聊,即使有无数金钱作陪衬。

揣着没能用出去的东西,以及多出来的两样东西,我从坎宁顿总行里走出来,外面天气不太好,不过没关系,成排的计程车,正在大门对面的街道上等候着,不知道绿T恤的计程车,是否也在那里呢?

至于多出来的两样东西,当然是坎宁顿里面所能有的东西——一堆现金、一些杂七杂八的会员卡、邀请函之类的。

不过其中一张邀请函颇为有趣,或者说,引起了我的注意。

上面画着些我不太清楚的美妙图案,也许是一个节目或者活动的预告之类的,我甚至连字都认不全,不过其中认识的部分亦已足以勾起我的兴趣了。

“康科德郊区街一号,有什么想要的,就尽管来拿吧。”

我想起来了,那个红发的女人,我想要她,这时,一阵风突兀地吹过广场,大概又要下雨了吧,我急忙捂了捂帽子,因为里面有我斑驳的头发。

我知道帽子里的东西并不好看,但我得得到那女人,她让我心中绞痛不安,第一次回想就是如此,现在第二次回想亦是如此。

我又摸了摸兜里的东西,想起了刚才在坎宁顿那个特别的房间内所发生的事,我觉得这些东西足够我得到她了。

如果得不到,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大概如此,抱着这样的心情,我默默上了一辆计程车,司机恭敬地问我去哪儿,我径直告诉他了那个地址。

“康科德郊区街一号,麻烦快一些。”然后径直塞给了他一张纸钞。

奇怪的是,我回味了一下,发现这一堆纸钞和一张纸钞所在他们脸上制造出了几乎一样的表情,如果我说了和绿T恤那时一样的话,他会不会一样露出自豪的表情呢?

我没有这样做,司机普通地换挡发动了计程车,平稳地驶出了这条街道,我现在有更想要做的事,况且刚才那些只是些一闪而逝的念头,要去也就由它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即便如此,我仍旧隐隐觉得,有些念头虽然现在看来一闪而逝,但它们只是潜伏着,从未在我脑海中遗忘,是这样么?我不知道。

是什么念头呢?我还没能将这个思绪接上,就被一片鲜艳的红色所包裹了,那个电影院门前的温柔的,鲜艳的红衣女子,我整个车程中都忍不住地想她,但却无法让她动起来,只是不断地让那个定格的画面重复起来。

然后她好像真的动起来了,真的么?好像又没有,不过我的确因此而困惑起来了,直到司机叫我该下车了,我才有些回过神来,并渐渐地不去想她。

因为我马上就会遇见到她了,我有那种预感,她会在这个叫康科德郊区街一号的地方出现,一定如此。

不过如果她没有出现的话,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大概如此。

下了车,一阵萧瑟的冷风吹过,让我以为又回到了富勒维尔大街,那里和这里的确有几分相似之处,后者却少了富勒维尔大街的那份光芒,那份温柔,仿佛被什么所包裹着的一样。

这寒冷萧瑟的风,就是最好的证明,但这寒冷的风,却又勾起了我的另一层回忆,在那个电影院外,连名字都不清楚的(或者根本没有)冰冷街区。

枯黄的落叶,飘过干裂的柏油路,洒落得到处都是,说不出是丑陋,还是美丽,司机停的地方似乎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不过也不远,我不停地踢开重重落叶,发出“唰啦啦”的声响,终于来到了一扇小院门前。

“有人么?”扣了扣铁门,手上传来磨砂的质感,有些年代了啊,这房子。

令人失望的是,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也对,这平平无奇的小平房,她怎么会在这里。

“您来了,年轻人。”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上年纪了,也许是这上了年纪的口吻的缘故吧,当他走下前梯,穿过草坪,从铁门这边走来时,我才发现,他尚且年轻。

“是的,我收到了您的邀请函。”失魂落魄间,我掏出了那张“特别”的邀请函,现在我只想把它丢掉,顺便再在附近走走。

“进来坐坐吧,既然您来了,您就应当得到礼遇。”

“请务必让我敬一番地主之谊。”铁门被打开了,一阵“吱呀呀”的声响,像极了鸦鸣,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冒昧一下,您是从哪儿收到的邀请函呢?”

“坎宁顿总行,一个侍者交给我的。”我打量着周围,再看了看邀请函。

上面也没标时间,甚至连请来做什么之类的话都没有,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聚会吧,但放在此处又无不古怪。

为什么我会过来呢?我回想了一番,就在这时,他已将将把我领进房门。

“哦!您就是那个人!”我一拍脑门,猛地回想起那句话,以及那天的那个场景。

“哈哈,您终于想起来了,我们相见才不过一天不到。”门旁就是一副小圆桌,他示意我坐下,然后走到了里屋去。

屋里还算有些摆设,不过都十分陈旧了,大多数地方都布满了灰尘,那些没灰的地方,几乎就是他背影所覆盖的地方,古旧的花瓶、古旧的线装书籍、还有一处小小的祠堂,就这么放在靠窗的一旁,分不出是实用,亦或仅仅是摆设。

我坐在小木凳上等了一会,看他消失在里屋的拐角,然后又从那儿出现,一手提着一个小壶,一手夹捏着两个小杯子。

壶口没有盖子,一股淡淡的茶香飘来。

“哈哈,久等了,请尝一下吧,不过不要太期待味道。”他上好茶,又拿了一只小木凳,轻轻地坐到了我旁边。

杯中蒸汽升腾,我正要去拿杯子,但我的手先我脑海一步停住了,然后我反应过来,这不对劲,有些事我一定被蒙在鼓里,有些很重要的事,一定是这样。

我拿出那张身份卡,甩到他的桌前,比他的茶杯更靠近他的地方,然后再拿起杯沿,慢慢细品起来。

“请您告诉我,这家伙是谁。”我说的当然不是我自己,而是那个叫“伽农·庞贝”的家伙。

“一个死人。”

“你又是谁?”

“我谁也不是。”他也拿起茶杯,小酌了一下,窗外有雨点轻点在玻璃另一面的轻响,但在这边都清晰可闻。

咂咂嘴,他似乎还没说完,我打量着他,逐渐觉察到了那张脸上,有着令人倍感温柔的俊美轮廓。

“当然,您也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浅野朝横,以前是一位资本家,现在则是一位流浪者。”

真是让人似懂非懂的回答,不过至少我知道了他的名字,这个名字很奇怪,既非通用语,也更非我所熟悉的“方言”。

这似乎是来自异邦的名字,从他刚才念到自己名字时的停顿,也能使我联想至此。

“您不是本地人,这我能看出来。”大概是东洋人吧?远东还是共和国?我不太清楚,只是我们中间曾有过似乎是来自这些遥远土地的异乡人。

“我曾经是一名东洋人,就像你刚才推测的那样。”他继续品他的茶,窗外的雨彻底下了起来,雨声无形中似乎加重了这茶香?

“但你呢?你似乎也不是一名地道的本地人吧?”

“哈哈,这里可是卡拉,异乡人和流……”流浪汉,我刚想这么说,忽然意识到他刚才已经说过了。

“对,异乡人和流浪者的居所,也是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的原因之一。”我稍微看到了些他嘴角扬起的微笑,就在他品茶的间隙,那是十分优美的,看不出任何敌意的笑容。

我也终于动容起来,同时也有些害怕起来,前者是出于他所表现出的言行,后者则完全出于本能。

我感到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就潜伏在我周围,或许已经攀上了我,但我却无法,也毫无觉察。

我收回了那张身份卡,顿时感到了一些安全感,然后我觉得凭借着“伽农·庞贝”的身份,这场谈话得以继续下去。

“为什么是我,请您务必多少告诉我些。”我的茶杯不知何时空了,他轻柔地替我满上茶水,那是十分轻柔而具有礼仪的动作,但我想不出是在做什么时的礼仪。

“艾尔宁。”他叫出了我的名字,这不奇怪,反而令我心中的凸起顺畅了些。

“你知道狼为什么要吃肉么?即便他已经有了不吃肉也能活下去的方法。”

“为什么?”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其中后半句令我尤其不懂。

但又能怎样呢?姑且听这个怪人继续说下去吧。

“因为虽然他不吃肉也能活下去,但那样地活着是并不完整的,如果靠着不吃肉的方法活下去,那么他其中的某个部分,就会死去。”他品茶的动作终于停下了,我这才觉察到他刚才品得有多么快(或者说,让我觉得甚至有些急躁),因为我瞥见一旁的壶,在我们你一言,我一语,几句话间,就已经空了。

他终于把全部的身心都朝向我,就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全力以赴地压向我一般,使我不禁感到自己的病弱与无助。

“那就是欲望,艾尔宁,人的欲望若长时间不能得到满足,那么他就一定会死去,且永远比他肉体的死更先一步。”

我虽然还是不明白,但我想他已经毫无保留地向我倾诉了——对于我刚才的问题,亦或是他本就想说出的东西。

“也就是说,先生,你想要我死,对么?”

“不不不。”名为浅野朝横的男人,或者说,这怪物似乎真的有些急躁了,我听到了雷雨声中,他座椅不自然的“吱呀”声。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常态,仿佛要叫人忘记那般自然,又让我感到,这个怪物,又开始以人的一面,向我露出笑容。

“我想要你,艾尔宁。”他的笑容逐渐变得幸福,我站了起来,我再也忍受不了了,但我见他似乎还有什么要说的,而且,似乎对我十分重要的感觉。

“但你先得活下来,从伽农·庞贝的欲望中,我看好你,而且我会保护好你的。”

“您自己也要保重,艾尔宁。”说完,他也站了起来。

“保重,先生。”空旷的屋内,最终只剩下了隆隆的雨声,象征着这座城的雨季,已经真正来到了。

(本节完)

老父

撑着伞,小心地躲在伞下,看着灰色的天空,我觉得这雨可能会下上好一阵子了。

刚才的踹踹不安已经完全没有了,即便这伞也是他借我的(或者说送我的也无妨,反正我也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了),我的心思全都扑到保全兜中的东西上了。

附近一辆出租车都没有,所以说郊区实在是可恨得紧,一面无所事事地诅咒着,我只得在雨中继续走下去。

不过又走了一会儿,我大概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这里没有出租车,因为我透过那些独栋的平房,发现几乎家家户户的院里,都停着车。

灰色的车、白色的车、黑色的车,还有一些其其它它,颜色普通的老旧汽车,有些看着要大些,似乎是旅行用的大长条;还有一般的,也许是用来上班,或者代步之类的小轿车;如果运气足够好,还能碰见辆拉货用的小皮卡。

但这些车都和那些平房一般,能在这康科德郊区街买得起独栋平房和汽车的家庭(个人)也都非泛泛之辈吧。

又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处十字路口,红绿灯的黄色光芒在朦胧不清中闪烁着,我在路口停下了,也许在这里等车,机会会不会大一些?

朦胧中,我望见街对面的那片平房,它实在是有些破旧过头了,以至于白颜色顶上斑驳的补丁都七零八落的,还有它的车——那是一台暗青色的小皮卡,四个轮胎都瘪下去,也没有窗玻璃的样子,一扇也没有,雨水顺着车顶盖,从车门的缝隙里留下去。

我拉开车门,积水“哗”地泻了一地,漫过了了我的皮靴,它们不能浸湿我了,也许以前能,但现在,它们只能乖乖地顺着伞骨,滑落到周围。

这里已经废弃了吧?院门耷拉着,草地上积水到处都是,野草都成了“水草”,在浅洼里漂浮着。

我几乎不担心这里是否有人居住,而只是担心这堆破烂儿是否能给我避避雨,但一进门,我发现我两者都猜错了。

这里面既没有避雨之所,也并非无人居住,而且还是一个老熟人。

“特伦布,你还是老样子啊。”这个贱民,无名街区的头头,此刻正慌乱地拿着个盆来来回回着,嘴里还回响着熟悉的调调。

他听到我的声音,大概以为是幻听了,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过我不明白那有什么意义。

“特伦布!你个畜生!给老子停下!”我在雨伞下发出了威严的嘶吼,然后他停下了,慢慢地转过头。

由于隔着些破烂家具,加之光线明弱不定,我只看到了两团黑影浮在他的眼睛前。

“是债主么!还没到还债的日子哩!您来了也没用!”把盆子随手一扔,铁盆摔在木制衣架上,一起倒在墙角,发出了可怖的声响。

但马上就被雨声所淹没了,雨声穿透了整片屋子,就像破城而入的士兵,享乐着周围一切所发出的惨叫。

我沉静下来,这重逢一来时隔不久,二来也毫无征兆,他恐怕现在还没认出我。

那么我就要让他认出我,于是我绕过沙发,踢开藤椅,直到我看清他的眼睛,然后我摘掉了自己的帽子,好让他看见我斑驳的头发。

“艾尔宁,是你!”听到这话,我笑起来,顺便把帽子戴上。

“没错,是我,特伦布。”我发现雨伞上没有了声响,但我仍旧情愿把它撑着。

“不!你不是艾尔宁!你是谁?”他怎么了?难道是横遭了什么变故么?我发现他脸上,出现了不属于我所制造的那份惊恐,他看着我撑开的,黑色的大伞。

“这把伞,啊不!你到底是谁?该死!该死!”

“是我,艾尔宁,是我啊!”我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呼唤着他。

我们之间仍旧隔着雨幕,雨自特伦布的头上淋下,在我的脚底流淌。

“还记得么?你昨晚带着一群混混,向我脸上吐痰。”我提醒着他,我突然想到了这茬子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的惊慌,我恐怕就要将这事忘记。

不过也没什么,因为我有预感,他这个人,都迟早会从我的记忆中剔除,即便他什么也不做,我也会那样做的,迟早。

只不过由于某些原因,要提前到现在了,也许只是碰巧吧?我不太清楚,但我清楚我现在要做的事。

“哦——对,是有这么回事。”这时,他终于反应过来,但他仍旧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

他在犹豫些什么么?我注意到他刚才说的话,注意到他所在的这片平房、那辆破皮卡、以及我们所在的这片名为康科德郊区的地方。

“看得出来,你曾过得不错。”

“哼哼,就是这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

“没怎么样,就变成这样了。”

深吸了口气,他问我道。

“你有烟么?”

我摊摊手,他见状,便徒然地低下了头,我看见他的头发,像章鱼的触手那般,在他苍白的额上,搁浅了。

他再抬起头来时,我又看到了一个正常人的模样,一个将要“滑落”的人的模样,他现在和哈斯法尔很像,有什么已经点燃,在“呲溜溜”地,隐隐作响着。

“你是从谁那里得到这把伞的?艾尔宁?”他平静地问我,周围的声音,开始小下来,还是说,他的声音,从什么看不见的地方,在凝聚着?

“康科德郊区街一号。”

颤抖了一下,他向前撑住了沙发,他的眼神迷乱地涣散了一阵,就像淌过了一阵烟。

我感到他身上发出的“呲呲”声更急剧了,但我看见他的神色更加宁静(有序)了,先是嘲弄,然后再变得悲悯(没错,就是那种他从来无法做到的神情),最后,没由来地开始恳切起来。

虽然这恳切的神色,还不如他那头发的神态来得深刻,甚至这全部的变化,都是那么的微不可察。但我站得离他很近,就在他撑的那座沙发的同一边,我看得出来,而且确信如此。

“你见过他了么?请让他放过我,不,放过我们。”

“不可能。”我走近了一步,又靠近了些,和那时不同,因为我就是这“呲呲”声的终结。

他没有后退,反而掏出了一把左轮,枪口和准星,触痛了我的胸膛。

我感到了恐惧,但有些东西,凌驾于恐惧之上,那就是他身上发出来的,不停歇的“呲呲”声,而且我感到,他就要燃尽了。

“开枪吧,这样对我们都好,就像你之前一直做的那样。”我有预感他不会这样做,(或者说确信)但不知为何,我隐隐希望他这么做,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但正是这期待,使得这番话显得诚实,至少在我听来就是如此,也许对他来说,只是傲慢吧?

时候到了,他握枪的手一阵颤抖,他的另一只手还撑着沙发,就这样,他勾着腰,侧脸望着我。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也许是大过了头,也许是下满足了,也许是注意到了我们,要先观望一番,图个热闹,反正就是停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特伦布,这个二战的退伍老兵,早期合众国西部大开发的一份子,他突兀地对我一笑,这笑容何其相似,简直就像是被同一人调教出来的那番,就像哈斯法尔脱光衣服,跳进泳池那一瞬的屁股,哦,我是指他的脸,他已经疯掉了,不早不晚,就在此刻。

“嘭!”随着一声枪响,特伦布饮弹自尽,他的血自天灵盖而出,喷得老高,然后尽数落到了黑色的伞上。

可能还有其它东西,也许是碎裂的头盖骨,脑子的内容物之类的,在黑色的伞布上滚落着,我一直撑着伞,我不知道我是早料至此,还是因过于震惊,而无法动弹。

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已经剔除掉了那部分东西,我该离开了,趁着这枪响还未引来正真的无辜者。

……

……

随着艾尔宁的离开,康科德郊区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或者说——迟钝、矇昧——一直如此。过了一会儿,有些人聚集过来了,又过了一会儿,邻近一些的人发现了这一区域的异样,真是万幸,毕竟这里对于他们中的多数而言只不过是一片荒凉的废墟而已。有几个年轻人自告奋勇地冲杀了进去,也许只是晚饭后的“自告奋勇”而已。

街灯亮了,照亮了这片郊区一成不变的景色,照亮了它其中小部分的异常,警灯也在十字路口亮起,警察封锁了这一区域,他们接到了几个吓坏了的小伙子的报案,而且只是提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就足以让这些饱食饱受的年轻人说不出话来,周围上了年纪点儿的人大都颇为机智地观望指点着,夹在这中间的人只是被夹在中间而已。

总之,一副“井然有序”的样子,看得警察们毫无办法。

“可恶!这怎么能行?”年轻的警员,一等公民道维斯,站在警长身旁,他们已经准备将此事备案,然后定性为一件单纯的自杀事件了。

他故意将声音发出得大声些,以打破他们同事(或者说上级)之间的惯有默契,虽然这默契,也是前不久警长亲口所授。

这说明他对警长的处事抱有不满,只因为事实如此,因为现场除了死者,明显还有其它人留下的痕迹。

“实习警员道维斯!我们已经尽到了职责,况且这就是一起自杀事件。”

警长说得没错,说得都没错,可道维斯就是觉得不对劲,他用他那高大的身躯,将自己的目光顶回去。

可道维斯想的也没错,他只是想到了警长没说的,错误的部分,但他也很聪明,因为他也没把自己想的全说出来。

多么聪明的一句抱怨!既明确了自己实习警员不成熟的身份,又确实地说明了他积极的工作态度,还恰恰在那些“前辈”的容忍范围内,何其完美!

我吃完饭,刚准备在周围散散步来着,没想到就瞥见了这样一副美景,没错,我就是那堆“夹在中间”的人,仅此而已。

不过光是看看,可不能满足我,不知觉间,我已经来到了他们周围,我讨厌这警灯,因为它们比我更频繁地,更无价值地环视着周围,好吧,这只是一个如同饭后饱嗝般的抱怨罢了,就像那几个“擅闯民宅”的傻小子一样,仅此而已。

“先生们,这真是可怖的一夜,愿亡者安息。”

“啊,是啊,先生,您说得没错。”然后就没了下文,他们依旧在圈子内忙着“收工”,人们开始由外部开始瓦解,因为更多的“其它部门”开始陆续接管和清算这件事。

倒计时开始了,就像没人更换蜡烛的野餐一般,需要投机者适时地享用中意的东西,以免在将要来到的黑暗中饥不择食。

“各位,我知道一些关于这座宅主人的事,也许会有帮助。”当然,实际上大概不会有任何帮助,或者说——产生任何帮助。

“哦,感激不尽。”警长赶在所有人发话前回应我了,他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道维斯,你去和他聊聊吧。”年轻人欣喜地走过来,和我一同去到旁边的暗处。

(本节完)

无心人偶

最终,我还是回到了富勒维尔32号,刚下车时,我发现她就站在门口。

“先生,我等你很久了。”

我张了张嘴,眼泪顺着嘴角垂涎下来。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么?”

“阿尔法,先生。”

艾尔法么?虽然口音有些奇怪,但都无所谓了,我知道了她的名字了。

“伽农·庞贝,很高兴认识你,艾尔法。”

“好的,很高兴认识你,先生。”

她像一颗红枫树,我刚才一定是在车上将她看成其它的东西了,总之,我很愿意相信,此物绝非人间所有。

“你很美,艾尔法,就像一颗红枫树。”

“先生,我知道我很美,可我一点儿也不像枫树。”她转了个圈,她确实很美,这无可厚非。

“我爱你,艾尔法。”

“你有爱我的权利,先生。”她笑了,即便我知道,这笑不属于我。

“但我并非为爱所生。”但她为我打开了院门,自己先进了去。

“请进,先生。”

唉,我发出了一声不属于我的叹息,忘了她吧,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要忘了她,就趁现在。

她是那头(匹)怪物的爪牙,这再明显不过了,但我要把她变成我的女人,这也再明显不过了,对我们俩都是如此。

大概如此吧?我不知道,即便我知道这些都不可能,但我已经流过泪了,我还没有为一个女人重复流泪的习惯,即便她是我的挚爱。

就这样沉默吧,这样对我们都好,即便我知道,她只要开口,我就一定会有求必应。

哪怕她不开口呢?我想我也会扑过去吧?

才怪,我径直穿过草坪,来到门前,取出那卷有些发皱的报纸,推门而入。

我还有其它要做的事,或者说,之前没做完的事,但有了前车之鉴,我得好好考虑此事的可行性,也许我现在已经被一些大人物盯上了也未可获知。

但这也不是我看报纸的原因,至少并非主要原因,桌上还有一份报纸,还散发着浓郁的味道,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很好,报纸上写着些我看不太懂的头条,大概是一些近期发生的国家大事吧?细密的小字中间,是一副黑白的图片,上面是几位西服革领的公民。

我之所以觉得那些人是公民,无非也就是因为这服饰罢了,因为我之前在安德拉商务区的见闻以及了解,当他们几乎出现在我眼中时,就是那么回事了。

我还看到一串大字,就在图片下方,和那些我曾发过的传单又着异曲同工之妙,而且我最喜欢看这类字符,相较于那些无图的小字,以及无字的大图。

“We are in charge!”

我反应了一下,这句话,或者说这幅图文到底是啥意思。

“We are in charge?”哦,原来如此,我不禁嗤笑一声,这是一句废话,图片也不过是虚张声势,总之,我没有感到一点点有用的信息,便把这份报纸丢到了一旁。

喝了口咖啡,我端咖啡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茶杯放到了嘴边,有点点微甜的味道,大概三分甜的样子,太多了,我不喜欢。

但我还是将其一饮而尽,我很少喝咖啡,以前根本没那个机会,唯一的一次,还是和特伦布,那个已死之人一起。

“啊,先生,咖啡还很烫。”传来一声惊叫,是艾尔法,的确如此,咖啡还很烫,但我注意到时已经晚了。

况且那一瞬间的思绪,把这滚烫给盖下去,但下一瞬,眼前之人的惊叫,又把这滚烫给翻上来,然后她微笑着——那应该是介于忧虑和什么间的微笑——递上了一杯水。

“我加了些薄荷叶,先生。”

我接过杯子,润了下刺痛的喉咙,翻开了下一份报纸。

“伽农·庞贝,神秘首富迫使坎宁顿屈服。”

我突然觉得有点困了,我第一时间意识到的是,原来这已经是昨天的事了,今天已经来到,但我似乎还停留在昨天的样子。

这份报纸提醒了我,我该休息一下了,然后疲惫再次盖过了喉咙的刺痛,又喝了点水,撑起身体,慢慢朝卧榻走去。

隐隐之中,有什么轻柔地为我盖上了被单,柔软漫过了胸膛,也更快漫过了头顶。

……

……

第一次见人入睡得那么快,我稍稍有些惊讶。

她在他的周围顺便收拾了一下,窗帘没有拉上,她走过去,尽量一点声音都不发出,阖曳上帘子时也是如此。

我看见光透过了帘上的间隙,不是因为我没拉紧的缘故,而事因为它们被设计出来时即为如此。

为了给这黑暗的房间,漏进一点点碎屑般的光芒,奇怪的是,即便外面天色不佳,这碎屑般的光芒,在这片黑暗中,却显得耀眼。

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相反,我对此喜欢得紧,但我还有其它事要做,不能总看着它们。

她在他的旁边立了会儿,转身离开了,然后又出现在书架旁、花瓶前、祠堂前,她打理完了这些,事实上,她刚才已经打理过一次了,她站在祠堂前,考虑着是否应该打理一下自己了。

比如冲个澡,再化妆之类的。

这时,门铃声响了,她转身向外面走去。

门开了,走下深棕色的台阶,院外有几个人在安静地等待着。

“久等了,先生们。”一辆黑色的,厚实的轿车,几位保镖(或者说——黑衣人),远远地站在院墙边上,一位灰帽的中年,脸上有些微胖。

他站在院门旁,看到房子的女主人出来了,急忙掐灭了手中的烟头。

“请问这里是富勒维尔32号,伽农·庞贝先生的居所么?”

“是的,先生,您是?”

“哦,我嘛?”他露出了意外的表情,随即笑道。

“鄙人退尔·阿迪曼,卡拉工人党审议,特来拜访贵府。”

“哦,先生,欢迎。”她开了门,请他进来。

“但是我家先生正在睡觉,恐怕不想被打扰。”

“哦,是这样啊。”但他经过了她,依旧往里走着。

“没事,只是一些小事罢了,我相信您能为他分忧。”

“哦,那么请便吧。”她跟上去,为他开了门。

为了不打扰到她的先生,阿迪曼提议将谈话带到二楼的阁楼进行。

“好的,请跟我来,不过小心碰头。”

二楼空间不大,楼梯隐藏在书架后,他们从书本与灰尘的间隙间升上去,随后留下两对儿迥异的“哒哒”声。

天光渐亮,二楼并没有开灯,一盏也没有,狭小的走廊,经过了两只淡影,然后走进了一间东面的小屋。

“需要喝点什么么?先生?”她没有落座,因为这里也没有什么可坐的地方,一些杂物、一些建材的余料、以及料理这些余料所用到的工具,都有些散乱地四处码放着。

“不必了,我不渴。”等到尘埃落定时,退尔终于看向了她。

“不过我不介意用您解渴,夫人。”

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她想着是否得找个机会告诉他,以免到时候落得遗憾。

“我不能为您解渴,先生。”

“哈哈,是么?”他从兜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很明显地出现了两个人。

“我们怀疑伽农·庞贝涉嫌了昨晚发生的一起凶杀案,这张照片就是有力的证据。”

“哦——”她没有露出惊慌的神色,接过了那张照片,仔细地确认起来。

“呵呵,的确如此,那个背影就是我家先生无疑。”一面把照片温柔地递回去,真是的,他想,她是不是不论何时都这么温柔。

不论是作为情人,还是作为娼妓,亦或是一位纯情的,温柔的少女,可惜他都猜错了。

“哈哈,您居然承认得这么快,还是说,您对他十分熟悉?”毕竟那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而且她承认得那么快。

快得让他的下面都硬了起来。

“不,我对他还不太了解。”

“那么,您愿意了解我么?我的夫人。”他动了,全身都开始了运动,即便她对此仍旧无动于衷。

“不愿意,先生。”她仍旧没什么动作,即便他已至其近前。

“满足我。”轻啸一声(**的),他抓住了那只手(腕)。

“您想要怎样的满足呢?”她终于不再称呼他“先生”了,他的手渐渐地向上缠去。

“我想要你给我满足。”

……

……

“我想要你给我满足。”这话发生在另一个场景,她的主人,浅野朝横,在那间“教堂”里,窗外电闪雷鸣,从不间断。

“怎样才能给您满足?我永远的主人?”

“……很简单……”他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宁和、安详、还有永不熄灭的欲望,在狭小的心房中,涣散出彩色的余晖。

“把你的手,**我的心脏。”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照做了,然后抱着他,再看着他悠悠苏醒。

……

……

地上的血开始向下渗漏,她甩了一甩,那只“树懒”便应声倒在地上。

(本节完)

枯叶

道维斯几乎要跳起来了,他又一次越了红线,和警长大吵起来。

“凶手就是这个女人!长官!”要不是不准动现场,他几乎就要去拾起那颗“被扯出来”的心脏——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就是她杀了尊敬的审议大人,周围都是她用手甩出的血迹。”但说到最后,他也有点脑子短路了,毕竟这和他所联想的事实,差了不止一点。

他说的那个女人,现在就站在角落里,几个男人围绕着他,不知是为了不打扰到哪边,亦或是将要防止哪边被打扰。

们被推开了,一个男人一脸倦意地走进来,他还穿着昨天的那套行头,只是光着斑驳的脑袋,实在有些不太美观。

“先生!您醒了?”她灵巧地窜过男人们,来到他身边。

“很抱歉吵醒您,对不起。”

“没事,去忙你的吧。”他转过头,朝地上看去,然后皱起了眉头。

“大人。”警长过来了,刚才他们还在争执着什么,但现在,他们全都安静了下来。

“干什么?”我还有些不清醒,不过我知道这是谁干的,即便我还不太清醒。

“请稍等,大人,我们都无意怀疑您的清白,我们马上就会离开。”

“在我们了解到事实前!”又一个“警长”映入我的眼帘,好家伙!

“在你们了解到事实前?”我换了个语气,重复了一下这话,看向警长。

“原谅这无礼的小混球吧,我们这群粗人也不过是在这条线上混口饭吃,还请大人高抬贵手。”警长反应很快,他娴熟地一把拍下身旁警员的帽子,再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把药猛地弯下去。

我能听到他的腰颇为诚意地发出了“咯吱”声。

“做得不错,警长,继续你的工作吧。”

“不过我得和您旁边这位小家伙儿聊聊,去吧!”轻喝一声,这个房间里便又多出一个“小圈子”来。(一个“红圈”、两个“白圈”、算上这个“二人转”)

“你叫什么名字?”

“道维斯,尊贵的先生。”他和我差不多年纪?也许我要比他大上几岁,但我们之间现在无法相认了,即便我承认,他的相似之处吸引了我。

“说说你所了解的东西吧,让我们看看他能否成为事实。”

“先生,我不知道您与她是什么关系,可她杀了人。”他嘴唇颤抖着,还是把这句话圆了出来。

“她?”我看着他,他朝艾尔法那边努了努,我故意这样问的,因为我还将继续问下去。

“那你认为我和她应该是什么关系?”

觉察到了这问法中不确定的口吻,以及此问的“唐突”,道维斯迅速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伴侣,或者更亲密的关系吧?抱歉,先生,我无意揣测您的私密。”

“可这对破案也许会有帮助。”我刚得到了些许满足,然后,我想得到更多,而且,我还要作其它的打算。

我觉得,我可能露出了相当复杂的神情,这将使得我们之间更加遥远。

“没错,这的确会对案件有所帮助。”他在困惑中挣扎了一会儿,直到他单纯地将之理解并明确为我对事实的刻意偏离,并借此进一步明确了这场谈话不可避免的对立性,即便这对立的“事实”,对我无关痛痒,且毫无意义。

“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而且也与你无关。”

欲言又止,他张了张嘴,眼睛朝我瞪大了一会儿,就像被什么给掐住了脖子。

毕竟他只是个二等公民,哦不,也许是一等公民吧,然后才是一名警员。

不过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我所在乎的事。

“不过这确实是艾尔法做的,你是对的。”我突然凑近他,悄悄地告诉他。

“不过我也没办法向你证明什么,不过我了解她,至少我猜就是如此。”

太快了,以至于他困惑得只是重复了一下那个名字。

“艾尔法?先生,您是说——艾尔法么?”他咽了口唾沫,跟我一起,压低了声音。

很好,就是这样,我带着他的目光,一起望向她。

道维斯看着他的同事们,他们好像在工作着,好像又不是,好像在轮流询问着她,又好像被她轮流光顾着。

这样一副安静的,神奇的光景,只有中间警长的声音在中间盘踞着。

“好的,是这样么?我明白了,下一项呢?哦,好的。”诸如此类的东西,全都让她借去了,一股脑儿地倒在他们头上。

我们也不约而同地安静了。

“不,没有,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先生,先生,先生,还有先生。”

我们终于觉察到了异样,这再明显不过了,不过也许只有人多的时候才会显现,也许只是错觉,那就是她那冷酷的,无从隐藏的重复感。

但到底是哪里在重复呢?我们面面相觑,也许我们感到了同样的困惑,也许不是。

“你明白该怎么做了么?”

“嗯,大概。”道维斯看向尸体,以及远一些的,无人能及的心脏,它看起来就像一枚枯叶,已经开始有些发黑了。

亦或只是变成了和房间一样的颜色,或者说,和阁楼融在了一起,或者说,迟早如此。

“你下来。”我们抱着手,左右观察了一番,情况急转直下,变得和刚才完全不同了,我们需要换个地方,我毫不犹豫地如此作想。

他点点头,反正我们是离门最近的那个圈,我们也许可以悄悄地离开,也许不能,这得靠刚进门的我,是否还能回忆起开门时的情态。

“走吧。”

楼道间,太阳的光照进来,楼下的阴影下沉着,刚好没过两双套靴的脚踝。

两人坐回了沙发上,好让屁股也“浸湿”一些,不得不说,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喜欢阴凉的生物,特别是当他们的脊背,被不可避免地被直射着时。

“我需要您的帮助,先生。”他摘下了帽子,把它工整地摆放在桌上。

想了想,他原本想把手垂握在裤腿间的,但他没有,转而从包里掏出一包烟。

“先生,我只有这个了,我恳请您的帮助。”他稍微把烟往这边挪了挪。

那真是,小心翼翼得紧,仿佛被什么庞然大物所压住一般,但那手,一只骨架分明的大手,直至抽回去时,都没有颤抖。

哈哈,毕竟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甚至不知道我不抽烟这事。

不过无妨,我一把拿过来,抽出一支。

“你有火么?”

“这里。”

看来不是第一次,不过无妨,烟点燃了,被送到我嘴里。

道维斯看着眼前的贵人,皱着眉头吐了口烟,那神态,好像并不太买账的样子,但这也是他的极限了。

不过好像也并非如此,他又抽抽了一下,白了一大截烟灰,把它们尽数抖断在警帽里。

警帽被翻过来,连带着那颗警星一起,它们不论其下的人高低贵贱,全都闪烁着同样的银制光芒。

“你是个聪明人,道维斯。”

“可先生,这仍旧超出了常理。”他也皱着眉头,从他坐下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紧锁着眉头,直到烟灰落到警帽里,警星被倒过来,也纹丝不动。

“她径直穿过了那人的身体,还顺带穿过了两根肋骨、一截脊椎!”

“可她的手,您看见没?竟然连特么的血丝都没有!”我见他还要说话,示意他可以闭嘴了,他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倒不如说——清楚地明白。

“你很聪明,道维斯,你是个聪明人,不是么?”

“这就是你的聪明之处。”

警察们下来了,门开了,一些人从我旁边走过,他们消失在两端,他也混迹其中,几个人坐到了我对面,她下来了,她是最后一个下来的,趁着这混乱又分明的时刻,飘落到我身旁。

(本节完)

第一次挣扎

人的欲望使得他们不断堕入危险,而他们又不断从中掇取欲望。

——作者云

……

……

特伦布告诉我们,要想放倒敌人,首先得备足弹药。

“因为枪比起敌人还要来得不靠谱儿,我是说真的。”他坐到酒箱上刚说完这话,周围就大笑起来。

这是他战争时期积累下来的经验,按他的话说,每颗子弹都有自己的使命。

“但无非分成两类!一类负责带走敌人,一类则负责带走队友。”他一边说着,一边晃着他引以为傲的左轮枪。

这是他那些“据说”的证据——据说是他身为军官的证明。

也许只有那把左轮是真的,他用生命告诉了我,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也许是真的。

现在,我和艾尔法就站在这把左轮前,它目前陈列于警察厅的档案馆,虽然也不会被陈列太久,直到名为“特伦布”的存在在人们记忆中彻底流失前。

哦对了,还有那张照片,那还是我从艾尔法口中所知。

“当然是销毁掉了,先生。”当问起照片的去向时,她爽利地告诉我。

“哦,我真想用它给你来上几发。”我把玩着左轮,里面应该还有余弹,不过我回想起特伦布那时的“演讲”,也许他是对的。

我的弹药或许有些许的不足,噢,应该是“大量不足”。

“在这里么?先生?”她似笑非笑地看向我,呵呵,可爱的小怪物。

调笑随着回忆的收束而戛然终止,这不是我们来警厅的目的。

为了避免诸如“凶案”之类的麻烦事再度“发生”,我觉得有必要在两个地方之间周转一番。

在这之前,我还在沙发上坐了一段时间,看着艾尔法娴熟地利用那些律师,以及一些来历不明的报社记者、私家侦探的同时,我感到了一些无意义的等待所产生的焦灼感。

所以等到这些“交杯酒”(或者说,杯酒交盏)般的“穿插”结束以后,马上就轮到了我的回合,理应如此。

我们回到警厅的接待室,这里的责任范畴是整个卡拉市中心,也就是说,有个最大的“官儿”坐镇其中,我要等的就是他。

接待室外比邻着街道,这里的黑色沙发十分硬朗,外面开过来的警车都一辆辆不约而同地耷拉下声音,其中有一辆黑色的轿车混迹其中,它没有警灯,也没有那种鲜艳的颜色,只是随着几个弯脚,匆匆地开进了停车场。

然后这个人从电梯里升上来,我听到接待室嘈杂的外围安顿了一下,迎来一阵电梯门开了的铃声,随即一个穿警服的男人走进来。

我们起身致意,他摆摆手,看了眼我们俩,坐到了我们对面。

“让我们看看,又是什么大人物来了?”点了根烟,他示意我要不要,我拒绝了。

“伽农先生?我好像在大都会的名单上没见到过您。”

“当然,不过现在您见到了。”

他大笑着,露出了黑洞洞的咽喉。

“好吧好吧,我见到了,但我并不了解您,先生。”

“我也不了解您,先生。”

“温克·尤里曼,和您一样,有着一个小小的身份。”他掏出了一张卡片,除了名字,上面印的东西和我所有的一模一样。

“伽农·庞贝。”我把卡片递给他,他拿过去,皱了皱眉,然后舒展开,递给我。

“这张身份卡有些年代了,尊敬的大人。”他露出了思索的神情,随手抖落了下烟灰。

“也许比我父亲那张还要久远。”

“可它看起来还很新。”我提醒他道,因为我也不是很确定,这张卡究竟是何来历。

“您说到点子上了,先生。”他笑了笑,一边叼着烟,收好自己的卡片,一面站起来。

“所以我要暂时拘留您一阵子,直到我们查明您究竟是谁。”

我究竟是谁?一些警员进来了,他们包围了我,并且象征性地掏出了手枪。

“二等公民,艾尔宁,这个人前些天于贫民街失踪,被其同伙所举报,我们怀疑他还曾参与了数月前对‘伽农·庞贝’的谋杀,以及其后的一系列连环凶杀。”

“包括尊贵的工人党审议,先生。”

看来我来错地方了,这个“弹药库”已“物有所主”。

怂了怂肩,我从怀中丢出了那把左轮,顿时感觉轻松不少。

只是有一缕缕幽香,瘙痒着我的鼻尖,令我的心房疼痛不已,只叫人恨这场梦结束得早了些。

不过也未尝不是好事,我杀人了,就发生在昨晚,这两天发生了不少事,不过醒过来时,觉察到也就是这两天而已。但是对我而言也足够长了。

只是没有囚服拖得长——快到我的膝盖了,这让我在狱中的行动多有不便,不过还算干爽,原谅我这么无聊地话痨起来,因为我演得实在太久了些,甚至让我觉得这未尝不赖。

可是真的仅仅只过了两天而已么?铁窗外又飘起了雨,鼾声阵阵,雨水飘进来,浸湿了熟睡之人的脸颊。

在这间牢房里,除了靠着高高铁窗熟睡之人,面其左右还各有一个家伙,他们都在黑暗中可怖地睁着眼睛。

“嘿!又来了一个!”

“不!是又走了一个!”右边的人,细长的手抓着铁栏,一面妩媚地朝铁栏边靠着,黑色的月光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家伙,睡得好沉,让人嫉妒的家伙。”但他没有发出什么巨大的声音,只是压抑着发出一阵撕扯喉咙的痛鸣。

“他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死的。”右边的人,不知道是在回应着,还是在自语着,这里不止他们这一处牢房,很快,无数双眼睛,在看不见的地方,看不见地亮起来。

“你们看,那边又来了一个人。”

“不,是又走了一个。”一个声音重复着,因为这里是死刑犯的缓冲港,所有的人都不会在此停留许久。

除非他能获得奇迹,在这里,活得愈久,奇迹愈大。

“他们想要我死,我也没有办法。”一个声音叨唠着,他已经叨唠着这话许久了,但这里的人们既无法回应,也无法理解,在这里发生的所有的情况都是如此,因为他们既无意相识,也无意相争,只是在等待那个既定未来的,之后的押解而已。

巧合的是,这里就建在大都会的地下,虽然是很深很深的地下,但我有这种感觉,我们在地下阴冷的隧道里潜行了许久,也许也是在名为黑暗的隧道中,名为“母亲”的子宫中,在彼侧的目的地,也许等待着我们的不是死亡,当然,也并非新生。

我有预感是这样,也相信这个预感,在黑色的车厢里,我确信我们都看到了不同的风景,即便这节车厢开往死亡,开向无尽的荒野。

事实上,当我醒来时,就已经在这处监牢里了,我之前有一段时间的记忆模模糊糊的,似乎是他们给我下了什么药之类的,睡梦中,我就不禁给那些模糊的记忆都稍微作了些修饰。

所以一切都并非真实,也许我的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了,我在那儿坐起来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我发现周围还有两个人在看着我。

窗外还在下雨,雨水淋到地面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当然,也从我面前的水泥地板上传来,那是我头上的水珠滴落到地上的声音,我感到有些阴冷,那是裹挟在温热中的湿冷,我终于发现我所坐的被单都湿透了,包括我所裹着的被子。

周围还有两个人在看着我,于是我抬起头,看向他们,可我不能两边都同时看,于是我只能看向中间漫延出去的那滩水渍。

“这是哪儿?”

“这里是格罗斯,伙计。”

“格罗斯是哪儿?”我转头看向那个说话的人,不得不说,他的姿态有些妩媚,但他很瘦,所以我不好判断他到底是痛苦还是妩媚。

他发出了细弱的声音,这声音听着叫人不快,就像指甲划过肉皮那般令人不快,可我还有问题要问他。

“这里是合众国西极,伙计。”顺带一提,卡拉位于合众国东极,也就是说,我现在没在大都会的地下。

因为地下也不会下雨,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你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嘿,他也在问你呢。”他把另一只手向对面甩了甩,他的另一只手好像在铁栏上面生了根似的,亦或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了?

“我么?”另一边的人抬起了脚丫,那是一只大黑脚,比周围的黑暗更黑,然后“嘭”的一声摆在了床上。

“我可没做过什么。”传来一阵哼笑声,不过这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也许我们都没做过什么。

“我也是。”

“你说谎。”挂在铁栏上的人打断了我们,他朝我一甩手,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抛过来。

“你已经什么都做过了。”

“对,我杀了一个人。”但我还有很多没做的事情,而且我觉得那个怪物——那对儿怪物应该不会放过我。

“我们听闻过你的事迹。”他捋着他的腿毛,我看着他那夸张的动作,心想着有意思。

“你被卷入了党羽之争,而且还带了一个夸张的见面礼。”对,那是个大官儿,好像是什么的“审议”来着,估计那边已经乱起来了吧?

“你怎么知道?”

“伙计,这可是格罗斯。”铁锁男一味地强调着,仿佛这是个什么十分荣耀的事情。

“格罗斯是什么地方?”我重新打量了一下他们,觉得神智清醒在这里似乎是一件十分普遍的事,虽然很可能只是个错觉,但老实说,我对他们的印象还不错。

“欢迎来到工人党‘老巢’,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欢迎你的到来。”腿毛男依旧夸张的捋着腿毛,这难道是欢迎我的仪式么?看着他不停地重复着,我盘着的腿也有些麻了,我把它们伸开被单,放到了地上。

“给我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你们俩。”哦对了。

“顺便再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如果你们觉得有这个必要的话。”

“没有必要,这里关的都是无名无姓之人。”他放在铁栏上的手收了回来。

“简而言之,政治犯,不过你看起来不像。”

“我像什么?”我发出了一阵笑声,但没人理我。

“贱民。”他模仿了那段声音,并加以嘲笑,没错,我就是贱民,但我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对。

“没错,我要当贱民的王,现在只差一点点。”端坐在床板中央,雨水平息了一点点,然后喧嚣起来,我这声音掐着这空隙,回荡在这一层,然后激起了一阵零散的笑声。

贫民街,我记得那个警察是这样称呼我的“故乡”的,或者说,“第二故乡”,“反转的故乡”,因为这种故乡,就应该被用来支配,贫穷的人之间不会有多少剩余的间隙的,不是刚好来胜任被支配的使命么?

“我来自贫民街,各位。”我平静地将这声音传达出去,政治犯们的笑声疲软而短暂,但也许还剩余了少许的坚定,至少他们还能听人说话,这很好。

“我是一名二等公民,我叫艾尔宁,我不知道我来自什么地方,也许我只是一名流浪者。”

“前几天,我在卡拉的电影院门口发传单,你们知道么?就是前面挡了一堵墙的那座电影院,我在发传单时碰到了一个人。”我停了一下,我觉得这里应该说是一对情侣才对,但我不想那样说,于是我继续下去。

“他杀了’伽农·庞贝‘,并让我成为了那个人。”这个名字刚落下,仿佛什么得到了证实一般,牢房间嘈杂起来,但我觉得,他们忽视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而这恰恰是我如此作讲的原因。

因为我比他们知道更多,虽然现在不一定,但这是迟早的事,只要我还在这间牢房里住着。

“伽农·庞贝可不仅仅是一个人,我们对这个家族多有了解。”他不再摆弄他的脚了,转而看向我,我借此机会得以看清他的长相,那是一张瘦削的脸,但上面曾有过丰满的痕迹,这张脸上没什么胡须了,但每一根都长得卷曲着,显示着他们曾浓密过的痕迹,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我想,它们之间可能没什么区别。

“这个家族实际操掌了合众国漫长的岁月,大概在它刚从婴儿的摇篮里被抱出来时,他们便接手了这个国家。”

“噢,政治、党争、垄断、剥削、战争,你懂的,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不太确定,包括上一任政府推出的‘公民阶层法’,我觉得那就是一坨屎。”

我想起了我的身份卡,我觉得既然他已经开始大放厥词,不如再让他多说一会,不然等到“雨停了”就不好了。

“我在被抓到这儿来时,和一个叫‘温克·尤里曼’的家伙谈过,他告诉我,‘伽农·庞贝‘的身份卡不简单。”

“哈哈哈,当然,因为正是这个家族抬出了’公民制‘,他们的名讳,就是最大的’身份卡‘了。”

“也就是说,庞贝家族的人都不用身份卡。”或者说没有?不过我确实觉得这种玩意儿没什么意义,顶多就是让一些事情方便一些,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他沉默了,也许他也不知道了,不过我觉得他应该知道接下来我要问他什么,所以他告诉我。

“艾尔宁,你就是’伽农·庞贝‘,因为着就是你出现在这儿的理由,不然他们早就让你去见阎王了。”

“这里是工人党的‘老巢’,是所有他们需要的人的庇护所,当他们需要你的时候,你就会得到自由。”

当“他们”需要我时,我就会得到自由,是的,可那是什么时候呢?我不知道。

(本节完)

马蹄声

我和朱红在一家疗养院里,这里位于合众国中部的一处林场,不论是干爽的空气,还是适宜的阳光,亦或是温泉,都不会让人想到宇宙的虚无。

距离我们从卡拉出发已有半个月之久,我们在康科德郊区街一号汇合,搭上了一辆前往南火车站的计程车,购买了一趟带单间卧榻的火车票,一切都不是很顺利,但也不是太拥挤,也充分地说明了此类疗养院产生的必然性。

早晨,太阳升起来,我们带着墨镜,在落叶积成的沙滩上细数着,由我们过去数个月的言行举止所带来的,名为“欲望”的残渣。

“真好,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宁静。”我说。

“是的,我的主人,这是一个宁静的早晨。”朱红取下墨镜,她转头久久地凝视着我,直到我觉察到她——我已经打了一个不小的盹儿,才注意到她的目光。

“叫我朝横,朱红。”

“未能识别的音节,错误字符。”她转过头去,望着树梢上的太阳,嘴角弯了起来。

“来,跟我学。”我打了个哈欠,也有点笑意,耐心地一音一节地把那两个字拼出来。

“朝——横——”她一定是装作这样的,她很聪明,至少我觉得是如此。

“嗯,好姑娘。”牵了下她的秀发,以示奖励。

过了一会儿,一个护林员模样的人从我们不远处经过,他拿着电锯,也许是要去修剪什么树之类的吧,毕竟这里的树都十分高大粗壮,已经有了些泥土深处的味道。

我们看着他走过去,然后又转回来,看着树上的天空。

“那副电锯,一定很顺手吧?”

“对,他一定用它锯了不少东西。”我无意识地回应着,我感到有些白云从那些间隙里飘过,挡住了我的阳光。

“朱红。”

“好的,主人。”过了一会儿,我又感受到了阳光,早晨林间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很温柔,很舒服。

我们一直在木屋后面的落叶堆上躺着,直到差不多错过了该吃早饭的时候,我感觉人都有点儿被晒卷了,撑起身子,取下墨镜,我转头看向身后的木屋。

那是一间设施齐全,却其貌不扬的小屋子,感谢这资本所促成的巧合,以及我们恰逢其时的光顾,还是说唯一有什么显眼的东西的话,那就是窗边摆着的两副小漱口杯,那是我们从康科德那边带过来的,虽然与那整面浅色木墙的打扮格格不入,但我转头看着它们,特别是那两把精致的小牙刷,不禁笑了起来。

“朱红,你早上刷牙了么?”

“你想知道么?”她趁我转身时,在我旁边坐下了不过她大概没料到,这躺椅脆弱的平衡性,或者说——她的重量。

随着一声刺耳的巨响,我们不约而同地跌落了,和着一些躺椅的碎片。

呻吟着,我似乎整个儿地不幸滑落到她身上,与那无形的重量相反,她柔软的身躯,让我不禁为她担忧了一会儿。

但这不是我想说的。

“我有了别的想知道的事。”刮了下她的鼻子,也许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本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示意她看看她的躺椅。

“哦,这个问题可真是失礼。”我们笑了笑,从碎片中站起来,反正我们也不晒太阳了,而且我们有的是躺椅。

诚如刚才所说,中午就快到了,我们得准备一下午饭的事,老实说,我已经很久没考虑过此类问题了,即便已经过了几个月缓冲期,某些长期养成下来的“坏毛病”就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这个时候,我希望可以尽情地依赖朱红。

“这事你得自己弄,我帮不了你,主人。”得到了大致如此的答复,我一如既往地叹了口气,

我想想,为了吃到一顿较为合理的午餐,应该准备一些什么。(包括原料、炊具、佐料、食谱什么的)为了得到答案,我绕着木屋走了两圈,朱红也跟在我身后走了两圈。

我觉得“答案”这东西距离我太远了,就对朱红说。

“我们今天吃鱼吧,还可以有蘑菇、土豆儿之类的。”

“好的,我到时候陪你一起吃,主人。”

“不,你先把工具准备好。”

“马上就好。”她打了个响指,落叶堆被两扇闸门掀开,一架升降机升上来,露出了一辆橘色的皮卡。

“很好,我们先到湖边再说吧。”于是我们上了车,沿着树林间本没有的道路,一路攀爬着,来到了一处高地湖。

大概用了十分钟不到,眼前的景色就换了副样,湖面很美好,浅蓝色的镜湖,倒映着几片云彩,我们下了车,周围都是些浅色的卵石,林子就在我们身后的坡下,稍微探了些头出来,让人误以为距离那些树梢很近,实际上却有接近数百码的距离。

从后面搬出音箱,我想了想,让它播放了理查·施特劳斯的《变形》,我想它会和这般景色相处得很好,然后搬出了烧烤架、鱼叉、炭盆、木炭之类的大件、然后是小件,总之,这费了我不少功夫。

“朱红,你去叉鱼,我负责其它的素食。”其实我只是想一个人方便地散散步而已。(或者说到一个方便的去处散散步。)她脱了鞋袜,向下左右看了看,接过了鱼叉——似乎对于她的身型来说大了些,不过我也自信她能在浅水滩中独得一份乐趣,便转身朝坡上走去。

人的生活总是独立而渺小,当我再次转身潜进林中时,巨大的光芒再次被切成了无数份,均匀地散步在每一寸泥土里,我看到有些小生物也在同我一道收集着食物,希望我们不会相互冲突,不过当我认清了那些小生物的“目的”时,也就恍然一笑。

我只是为了这一顿的饭食而随意匆忙着,这些松鼠却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寒季而有条不紊着,而且我要找蘑菇,它们可不喜欢这个。

这很好,我一边闻着空气中的味道,一边思索着,至于蘑菇,我想我会找到的,不过我得再走走。

树林在山坡的下方有一段不长的缓冲带,这里的地势规律而平稳,但即便如此,我的短靴也不能幸免,我想额外再观察一些细致入微的东西,比如树木的年轮、奇特的树瘤、树叶的形色、还有光影的疏离,这一切都让我在短暂的欣喜与厌恶间徘徊,但我又不得不将脚步继续延续下去,只因为我并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哦,艾尔宁,我想起来了,是还有个这样的人来着。(或者说——东西)

午餐比预定的时候要来得晚了一些,主要是我回来晚了的缘故,我是空着手回来的,但朱红已经照我所想地为我所做了,缓慢流动的烟火随着弦乐缓慢上升着,我闻到了一丝丝甜意,淡水鱼和着菌丝的香气已经从烤架上散发开来。

“弄好了,主人。”

“抱歉,我只是想去散散步。”

“我知道。”她只是在前面忙弄着,一面把弄好的食物夹到一边。

我走到她后面,我想换个地方散散步了,即便这地方我已经来去自如。

“抬起你的屁股,朱红。”

“嗯。”她一面做着眼前的事,一面顾着身后,显然,比起眼前的事,后面的事要更持久一些,直到我们都满足为止。(但愿如此)

我们确实都满足了,湖面吹起了波纹,有什么再度将我们融为一体,使我们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地得到了满足,直到我们再度感到孤独。

这孤独已经无法得到满足,就像无限膨胀的宇宙那般,就像我那小小的银河,即便我们挨在了一起,我也再无法感到满足,我也不知道如何去满足,也不再有人告诉我如何满足,只有她摸着我的头发,聆听着我呻吟,看着我痛哭的眼泪,浸透她的襟发,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直到欲望将我们拖入下一个轮回,但这就像失去太阳的地球那般(我更愿意将后者称之为“月亮”),直到每一次轮回都变得无限遥远,直到现眼前湖面的涟漪,倚荡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要是没有这微风就好了,我抽泣着,心中无限感慨。

感慨完以后,我们还要收拾好东西,我取出了音箱里的卡带,把它丢到了湖里,朱红递给我了一些纸巾,我看了看她,也替她擦了擦眼泪,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论是为我,还是为她,亦或为这个世界。

我们坐在皮卡上,厚重的行驶不断夹杂着坡度与腐质带来的容错感,我稳稳地抓着方向盘,车窗前不断有树木避开我们,我们随着车的起落而上下浮动着,黑色的安全带如风帆般鼓动发亮着。

我们回到了木屋,下午到了,车随便停靠在树间,木门半敞着,阳光透过卧房,照到前厅里,空中飘着些白色的结晶,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靠在躺椅上,我感到身上披了件薄毯,温暖顺着心房传到身上的每个角落,在棕色的毛毯下积累着,我做了许多无法言喻的梦,它们似乎飘在我的头上,又似乎黏在我与毛毯间,又似乎只是这累积的温暖的一部分。

我感到温暖的风吹过我的脸颊,可我不太能分清那究竟是从何方吹来的,亦或只是我鼻中呼出的气体,屋外传来一阵响动,又平息了。

时间蔓延开来,往看不见的地方延伸了很久,但就像拉弹簧那样,直到某个点,我感到了无与伦比的拉力,慢慢地,通过重复着某个同样的梦境。

这梦境渐渐清晰,也慢慢消解,直到我看到无数亮光从黑暗里划过,从左眼划过又眼,在那些亮光里,我努力想在它们消解前看到些什么,但每次都是相似的结局,那就是醒来。

一阵无力感,似乎还有什么被寄放在别处,我想动动身体,于是毛毯先掉在了地板上,我抓着扶手,但那是充满无力与恳切的抓磨,我的手指摩挲着板面,我的脑袋无意义地转动着,它的转动证实了梦的来源,也许它只是照亮了梦的轨迹而已,那些属于“欲望”的“残渣”、“夕照”罢了。

艰难地从躺椅上爬起来,脑袋还有些嗡嗡作响,我想大概是我起来得太快了,黑色的雪花不住地从视野下方涌上来,我攀扶着墙,我的手指几乎要下意识地抠住上面的间隙,好一会儿,我的身形才稳住了。

我在哪儿?我是谁?我要干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不断地习惯性地从脑海中扫过,但是在这些“开机步骤”完成前,我想看看朱红在哪儿。

她还在卧房里睡着,夕阳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无限美好,我拉了张凳子过来,看着她的睡颜,就这样一直一直,安静地看着,我想她会在太阳完全落下去之前醒来。

她果然在那之前醒了过来,我看着她睁开眼睛的样子,确保她第一时间看到我,并且能够够到我的手,即便她有时不能一次够到它。

人在最安宁的时候,往往也是最危险的时候,这无可厚非,理应如此,而我们在此时刻行之有效的办法,往往也就是向她(他)伸出手去,仅此而已。

(本节完)

刑场

合众国西极,格罗斯监狱,行刑广场,探照灯照亮着远处岸线的大风暴,直升机头的大灯忽闪着,囚徒们在岸堤上张望着,即便他们离死亡只有咫尺之遥。

我们站在堤岸上,这是监狱给我们下达的命令,我们同狱警们,同杂工们,同这座监狱的“公民”们站在一起,仿佛履行着属于自己身份的最终“宿命”那般,与大风暴作着无谓的搏斗。

“天呐!我从未看过那么大的风暴!”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发出了一声感慨,不过他说的对,我也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风景,一连串巨大的水花升上高空,还有乌黑的礁石,它们成群结队地扑打在斜坡上,在一段很长的距离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轰隆”声,以及震动。

我们拿着铁棒,它们曾经鞭打过我们,现在到了我们手上;杂工们拿着枪,它们曾经在楼层里回响,现在却被灌满了水;狱警们空着手,他们的对讲机、无线电、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名为“希望”的玩意儿,全都泡在了水里。

混乱中,我们谁都不曾抱有过希望,但现在却不约而同地陷入了疯狂,我们欢呼着,比起生命而将咽喉奉献给了风暴,当然,也有些不识风景的家伙,他们回想起自己该干的事情,回想起自己政治犯的身份,回想起自己曾经的身份,然后理所当然地丢掉了性命。

在这种情况下,最明智的选择,当然是什么都不做,而只是在夹缝中悄悄地祈祷,让身为人的恐惧发出无声的恳求,当然,包括我自己,谁也听不到就是了。

风暴突然停下了,一下子,我周围只剩下微风掠过,然后一艘巨大的“船”浮在了远处,我们面面相觑,就像一群傻子一样呆在了原地。

老实说,我是有些失望的,毕竟我渐渐明白过来,这风暴的起因,大概和我们的经历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这只是一次突然的意外事故,不过好像也本就如此,只是它让我们醒得也太快了些。

我们继续等了一会儿,这段时间大概比真正的行刑还要难捱,因为这很荒诞,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光景,我们之前还能再疯狂一下,但这一刻我们只能面对现实。

这是一艘很大的船,刚好位于风暴眼处,或者说——刚好填满了风暴眼,外表狰狞、颜色单调,但富于层次感,我感觉它可能还有一大部分在水里沉着,不一会儿,一艘“小船”从它水面上的一道“缝隙”里飞出来,不知道是否是巧合,它朝这边停过来。

然后随着它的继续靠近,它变得大起来,我们又得像动物一样四散奔逃,铁棒落到地上的“哐当”声交错着,我突然一时间顾不了其它人了,我的意思是,从刚才起,有些杂工就在开枪了,我感觉他们把枪子儿喷得到处都是。

下来了一个人,我看到了,他刚好从那个角度走下来,穿着异装的人形,不过他马上揭下了头盔,露出一副英俊的脸来。

“这里是地球么?”他用着我们所不熟悉的通用语,虽然其中有很多相似之处,勉强能叫人听懂。

“当然!欢迎来到地球!愚蠢的外乡人!”一个囚犯大声叫嚣着,他的嗓子还不错,嘶哑的声音并没有削减他的音量,反而使得他说的话更清楚了。

“哦,是冷战时期的通用语。”他伸手向后颈处摸了摸,再环顾了一番四周。

“克拉图卡,‘探针’已着陆,坐标‘20‘,已命中目标,重复一遍,坐标’20‘,已命中目标。”

有人朝他开了一枪,然后我们看到子弹滑落到地上的轨迹,在地上转了几圈,弹头指向了我。

“哈哈,这感觉还不错。”他抬起手臂,看向天空,虽然天气并不太好,毕竟这里是格罗斯,只有海浪一遍遍拍打着堤岸,他接着说道。

“各位,我们回来了,我们在这个星系的边缘流浪了太久了。”

“不知道我们的故人们怎么样了。”他一转头,又回到上面去了,我看他又要回到了那个“大家伙”上面去了,便叫住了他。

“你知道‘浅野朝横’么?”

他转头看向我,他的头盔已经戴上去了,但他回头的时候,马上又把它取了下来。

“你跟我上来。”他走到我面前,把头盔递给我。

“把它戴上。”我就把它戴上,然后听到了一阵喷气声,接着头盔便紧紧地套在了我的头上。

我们来到了这个不明物的内部,然后出现了两把座椅,在上升的金属斜坡的尽头。

“坐上来。”他先一步坐上去,然后座椅升到了高处,我看见座椅底部闪烁着的黑色光芒。

我也坐了上去,然后座椅也把我升到了高处,直到我看见了外面堤岸上的风景。

“他们怎么办?”

“我们不管他们。”他同我一道,看着下面的人,我望向他的眼睛,那是一双黑色的眼睛,里面有着我无法看清的色彩。

“直到我们结束这场闹剧。”我看到风暴向这边重新聚拢过来,很慢又很快——起风了,人群的衣襟再次被吹动起来,这次的距离无法言喻地近,但没有上次的规模那么大,但也足以清理堤坝上的所有东西了。

一闪而过,眼前又是另外一番景色了,白白的云层,美妙绝伦的阳光,在上面温柔地流淌着,我们离白云很近,里阳光很远,但不如说——我们都身处其中。

如果这就是刑罚的话,我想,那么倒也不坏,随着这想法一闪而逝,云层开始急速地上升,我们在滑落着,好像坠入了云中深处,周围的颜色也深起来,渐渐地,又翻出海底的深蓝。

再后来,就是一片漆黑了,然后云层一空,黑暗之下又有点点火光冲起来。

我起初不明白这火光的意味,但随着我们的靠近,城市的轮廓开始分明起来,这是一座起火的城市,在黑暗之中往上冲着火花。

再近一些,我们看到了一些人,他们在追逐着另一群人,还有坦克,成群的飞机,它们在我们的视野下,慢慢地行动着,好像在漫游着一般,如果不明白这是战争的话,很轻易地会把这当成一种大型的绘画现场。

“这是哪儿?”

“欧洲,柏林,决定性战役。”他简明地回答了我,原来时间倒流了,把我们冲到了过去的过去,也许比我所出生的时间还要早一些。

“我们要干什么?”

“我们先观察一阵,看看情况是否如我们想象的那般发展。”他的想象是指什么呢?某一方的失败或者胜利么?

可我戴着头盔,什么也听不见,我也看不太清楚,而且随着时间一长,我有些厌烦了,恐惧夹杂着重复的冲动,我看着很大的一场事件的发展,但我什么也不能做,也不想做,也做不到,随着时间的前推,而渐渐焦躁起来。

“不要急,一切都会很快的,我的朋友。”一个声音加入进来,起初只有我们两个,可是我觉得他一定在暗中观察许久了,因为这个声音我尚有印象,且来得熟悉。

“是你,是你!”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大叫起来,他看起来也找了个座位,而且也坐到了和我们相同的高度。

“啊,是我,艾尔宁。”他看起来不怎么慌张,只是我旁边的人开始“忙碌”起来,那“忙碌”的情态,看起来和堤坝上的我们一模一样。

“发现‘幸存者’!已进入接触范围!克拉图卡!克拉图卡!”

“好了,别叫,先生。”他坐在我们对面,正对我们正中的间隙,随着他的“命令”,我声旁之人果然停了下来,他终于看向了我,他拔掉了我的头盔,再给自己戴上,那动作快极了,以至于我没有任何的反应。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反之亦然。”浅野朝横望向他,笑了笑。

“弱者总是擅长打破约定,不是么?”

“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约定。”

“不改变时间,维护‘历史’的必然,那不是你们‘流浪者’之间达成的协定么?”他似乎控制了这座飞行物,我们继续朝战场靠近着,直到每条街道的上方,士兵们斑驳的头盔、碎发、灰白的脸颊深处的眼角,疲惫不堪地瞄准着敌人。

画面逐渐向着疲惫深处转移着,直到我几乎能用手够到他们,我想要伸出手,但又把手收回来,我感到没有人能替他们怜悯,无能能够做到,也不会有人去做,因为时间已然过去,而过去则永远停留在过去。

这种无言的哀伤,与任何人无关地放大着,直到场景逼近了最终幕,途中我看到了在焦虑中战斗的士兵们、在焦虑中等待的士兵、在焦虑中绝望的士兵。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穿着一副灰色的制服,但还是有些细节上的不同,比如扣子、肩章之类的,直到我们来到一栋建筑前,它还尚且完整,而且门面像极了我所见到过的教堂,廊柱之间奔跑着士官与飘页,像极了末日之后的缩小版坎宁顿。

“到了,我们得和他们的元首见一见。”一时间,我们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面前,我俩之外的同行者似乎一副见鬼的模样,他看着围观我们的人,以及子弹,当然,后者无一例外,尽数落到了地上。

似乎开始起哄起来,我们在上窜下跳的人群间行走着,他大叫着。

“探针呢?你把探针怎么了!”

“没事,只是让它回到了克拉图卡。”他微笑着,一边牵起我的手,仿佛述说着他的所有物,子弹自他身旁飞过,擦伤了他的脸颊,血溅到了我脸上。

“走吧,让我们找我们的伴郎去。”他强制性地让我动着,我们走得很快,穿过了重重大厅与房间,礼炮齐鸣,攻势来到了这附近了么?那些自诩为勇敢者和英雄们组成的人们,他们就要来到这里了么?

我们很快来到后院,一个人正浑身湿淋淋地在那儿站着,他身上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他的头发、五官、制服上都浇满了汽油,一位女仆在旁边站着。

“喂。”我身旁之人出言打破了这个僵局,就像他同我在康科德一号那个门后的茶会一般。

他开始“喝茶”了么?我想到,就看见他掏出了一把枪,结果了他身旁的女仆。

那是特伦布的左轮,他从哪里得到它的?他看着侧近的死,突然笑了起来,说起了我所不懂的言语。

他告诉他了些什么,用枪比了比一边烧尽的烬痕,一边笑了几声。

他牵着我的手突然紧了紧,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么?我突然紧张起来,我的意识仿佛只是那堆烧烬,亦或只是旁边沾灰的园艺。

“好了,是时候结束了。”谈话持续了一会儿,他掏出一包火柴,点燃了他。

“你走吧,你留下,我们再在附近走走,顺便聊聊。”他打发了他,只剩下了我和他。

我们离开了现场,由胜利者为这座“教堂”插上了红旗,战争结束了,一切都在欢呼着,不过这也来得太早了些。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走在着火的街道上,有人拿着枪经过了我们,他们穿着绿色的衣服,好像他久泡过的茶叶。

“因为你是‘伽农·庞贝’,与阿道夫做出交易之人。”

“你有义务了解这个身份的过去,因为你即将在未来履行这个身份应尽的义务。”

“赎罪?”亦或者刑罚?抱歉,艰苦而深刻的牢狱生活改变了我,即使在格罗斯的时光短暂而不定。

“因为你和你的‘女儿’,我亲爱的。”他松开了我的手,给了我一份拥抱,那是真诚的,无微不至的亲热与关怀,即便它超越了长久的时空,让我感到了它的庞然,以及无言的恐惧。

“你会作为他,生下我未来的挚爱,让后再让我看着‘她’死去,就是如此。”欢呼声传到了这边来,战争胜利了,但还远没有结束,那么他们在欢呼着什么呢?

在这片废墟之间,在这无垠的,跃尽时空的刑场,有什么又将重蹈覆辙了么?

我不知道。

(本章节完)

第二章·无源再现段落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这样下去也不行,总之都不行,他们看着我,这个卑鄙的外乡人,用尽了手段,也不过是让他吐出了一个“不”字。

“年轻人,你还太年轻了,在老一些再到这儿来吧。”他这样笑着告诉我,这里是世界资本的顶端,也是源头,万事万物总会有这样一个源头的——只要与人沾上点儿关系的事。

爱,这样一个伟大的东西,对我来说还是太年轻了么?伟大的太阳,银河系万事万物的始祖,照耀着合众国西部的一处大庄园,一位年轻的棕色牛仔帽低着头走出了铁门,黄沙扬起万物尘埃,恶劣的天气天天如此。

他走过清澈的泉流,周围有着曼妙的侍女汲水,她们也许来自不同的地方,他也是如此,她们用余光撇着他走过,这余光,倒映在池水中,也倒映到他眼里。

呵呵,一群蠢女人。

骑上马,这里离最近的火车站还有一段距离,我已经给这个地方定上了死刑,不凭别的,就凭“我还活着”这一事实。

唉,可我还要为了无数琐事而操劳,一部分是因为囊中所迫,但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我无法信任任何人。

常人都有所天赋,虽然他们其中极少有所天才,我也并非其中之一,但我对于我这“多疑”的“天赋”,倒是十分满意。

黄沙漫漫,马蹄声扬,我鞭子打得不急,水壶里也尚且充满,人烟稀少,即便有鲜少行人经往,也沉默言语。

我觉得倒不是我生性多疑,说成是迎合这个世界的无常本性还贴切少许,就是这样,我来到了车站,周围有少许的建筑,少许的人,以及少许的路标。

靠近了一些,我在近处的荒野里迂回了一阵,又靠近了一些,直到完全掏出了左轮枪——毕竟我还做不到同本地的老生一样熟练,万一因此而丢了性命就不划算。

不过也无所谓,把马匹拉到了车站的马棚,来到售票窗口前——一堵红灰的砖墙,半人高的地方开了一道小口,一个粗糙的女声在对面微若蚊吟着。

不过大概也许是这堵墙的缘故,我问她买过票,来到了候车室,这里也很热闹,虽然只有几个人,但显然发生了一些事情。

没有管他们,随便找了副长椅坐下,点了根烟,一切又安静下来。

我发现有人拿枪比着我的头,因为我的后脑勺传来了金属一般的冰冷质感。

“是皮彭斯么?”我猜多半是。

皮彭斯坐到了我旁边,那个金属物件,大概是他的扳指,传说那是一个女人送给他的信物。但在这片土地上,女人可以代指很多东西,正如他们把很多东西称之为女人一般,无可信用。

“真扫兴。”点了根烟,一切又安静下来。

“你要回东瀛了么?”

“我要离开这里。”

“去哪儿?”

这就是皮彭斯令人讨厌的地方,这人不只问问题如此,而且事事如此。

我看着那些闹事者,一个骗子、一个保镖、一个胖子,还有几个围观者,可怜这寂寞的车站,连场闹剧都如此地简陋与生僻,不过我希望他们不要用枪解决问题,哪怕是用斧子。

“收起你的枪吧,我怕吃枪子儿。”皮彭斯看着我的左轮,我就把它横在我的大腿上,一面用食指紧扣着扳机,他一边嘀咕道,一边吹了口扳指,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呼哨儿。

啸声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骗子伪造的保单散落了一地,他正被壮汉(保镖)提着领,也饶有兴致地望向这边呢!

“各位,别闹了,火车就要进站了。”站起来,他的坐的地方散发出一阵味道,令我窒息,不过我也饶有兴致地望向他,一面立起了左轮。

“朋友,您最好别来搅和这事。”这完全是在向他发出邀请,他一面说着好,一面走过去。

大概就两三个长椅的距离,保镖游刃有余地掏出枪,一边指着他,胖子也掏出枪,可怜的骗子,我轻轻转动了一下转轮,发出了一阵清脆的齿轮声。

“来吧!尝尝这个!”开始得毫无征兆,皮彭斯一脚踹飞了一张椅子,然后我给了他们一人一枪,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收起他们的枪,看着他们相互在地上依偎着,捂着自己手臂的姿态,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火车真的来了,我不知道它是否准时,总之只需要届时上车即可,我们和他们不在同一车厢,也许是我们想休息一下了,窗外无尽的黄烟升起来,也许是某人燃烧起来的灰烬,也许只是尘土,不过我确信的是,正如我枪管刚才未散的余烟一般,这些尘土,也许很久以前,也许很久很久以前,也曾在某些东西身上燃烧过。

就像我对她的心一般,即便火车向着东海岸一刻不停地靠近着,它的烟囱头也亦一直在混淆不清的明黄中,滚动着浓烟。

好极了,这就是年轻的味道,我坐在皮彭斯对面靠窗的位置,戴上了防风镜,黄沙顺着大开的车窗,堆积在我的座椅旁,逐渐从腰间的间隙泄到了一起,也许也吹到了后面一排的空座上,然后又在某一刻被“熄灭”了。

这真是毫无意义的时刻,但它具有无与伦比的预言性,但这是直到我后来才知道的事儿了,火车中途在天黑之前靠了另一站,列车长带头领着一队鸭舌帽的伙计,扛着铁铲进进出出着,无聊的烟又从一节节车厢里安静地冒出来,它们不会使车厢燃烧起来,但确实地说明了有些东西在车厢里安静地“燃烧”着。

“啊,朋友,不下去走走么?”站台外有兜售牛奶的姑娘,她散发着欲望的味道,但腥气太重了,我不太喜欢。

“要节省枪子儿,朋友。”我看着腿上重新装满的左轮,发觉他笑了笑。

“下面的‘枪子儿’也是么?”

“呵呵,混账玩意儿。”窗外又飘出一股烟气儿,夕阳和姑娘一道走远了,只有她们的背影在我们眼里毫无意义地停留着,黑暗要来了,列车要出站了,这都是迟早的事,但我们还不可以入睡,因为这里不是入睡的好地方。

这差不多是我早些时候最初的故事了,即便在“人生”最后的关头,我仍旧时不时地摆给朱红听,她总是一丝不苟地认真地听着,虽然我敢肯定那时的她也肯定并未理解——至少有一点很明显的证据——他甚至连“你真是个怀旧的人呢~”这种玩笑都未曾出口,也许是当时的情景所限吧,很多无聊的软绵绵的寂寞也就是如此产生的。

总之我被拒绝了,来自于外界与自身之间相互的拒绝是个体事物成长(或者产生变化、亦或发展)的源动力,至少当时的我是如此坚信并对这一信条的实用价值以及执行度进行着同样坚定不豫的管理,至少在我眼里看来,那些有能力去做某些事而从未尝试的那群人便是如此,他们不缺少执行某些事情的能力,只是缺少一个正儿八经的理由罢了,直白一点地说——左轮转膛中的枪子儿。

现在我有了一发“子弹”了,或者说,我懂得制作此类子弹的几乎全部流程与方法,我枪打得也挺准,那么剩下的就只是尚且活着的其他人了——管他们是不是惹到我了,这个我“赐死”这一过程以及所将发生的结果至始至终地不会产生任何联系。

(本段完)

离间

所有对抗的进攻方,都是绝对意义上的弱者,因为只有弱者,才能战胜强者。 ——作者云

合众国的东海岸,一片冒着烟囱与其上黑烟的大工厂,码头,黑色的码头,黑白的巨轮,真是毫无意义的配色与累积。

我站在船上,我坐在火车上与站在船上之间所经过的“陆地”,大概只能算是返乡旅途的一小小间隙而已,毕竟名为“东瀛”的乡土,某种意义上也只能算是一艘巨大的厚土所积的方舟罢了。

是啊,这里不是我的故乡,我由衷地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些还在搭板上上下的人们:小礼服、灰制服、海军服、水手服、普通长衫之流,他们算是什么呢?不经感到了这样疑问——难道是“客人”么?

反正和皮彭斯分别亦有一段时间了,他在东海岸经营着一家不小的地下赌场,或者说是作为“股东”一方而管理着。

“您好,先生。”我转眼看向他,又是一位“您好,先生”,这可真是令人厌烦至极了,不过我想可能是我心情不畅的缘故。

“我知道了。”随手扔掉烟蒂,它在船舷上打了个滚,跌入了海里。

我扫兴地离开了这一侧,来到船舱内,经过走廊,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和一声小小的娇笑,场面终于变得开阔起来,开阔地乱七八糟起来。

这里是船舱内部的大厅,想必在沉没的时候肯定是一副壮丽的场景,大厅内陆陆续续进了些人,船马上就要开了(或者说——启航),汽笛的呜咽声一声接一声地想起,人们却大都把它当成启航的欢呼而待,桌子上码放着整齐的白色餐巾以及酒食——这是船长特地为此行所有的贵客特别准备的宴饮,虽然尚显浅糙与急躁,但但凡所有的初会都是如此,我站在外圈等待着,只是想在远处观察一番这些“大人物”的排场罢了。

又来了些人,他们武装了宴会中央的宴池,这是一些着休闲服装的“午后乐手”们,从人数来看,大概是一个小室内乐团,一些稀稀拉拉的试弦声代替了他们之间的谈话与交流,也掩盖了一些会前如同灰尘般的嘈杂与无趣(等待),然后一些好看些的人又进来,我压在扶栏上的手臂都有些酸麻了,但是我一点也没被这渐变的氛围带跑,我专心致志地倾听着弦乐所发出的“引子”,从而猜测他们大概会演奏什么扬的曲目,以及这些乐手的水准几何,指挥自抱着本谱子上台后就无所事事,他甚至还不知从哪里拉了副椅子过来,与首席提琴手洽谈起来。

“先生,请出示您的请涵。”噢!“先生,请出示您的请涵”出现了,我甚至对这种一成不变的“出场顺序”感到了厌烦,不过区区请涵我还是有的。

“噢,尊敬的威尔门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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