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文年轻有为,三十六岁就已经出任瑞贝尔克中央苏维埃共和国大总统,地位显赫,一人之下,三万人之上。
他拿到的似乎是男主角的剧本。他本该是爱情文中的霸道总裁……也不完全说错。但他稍微有一点介意的事情,是他的工作有些无聊。
大部分事务是对账和盖章。虽然说他确实也没有学过怎么治国,对基层也不甚了解,经验得从欧若拉哪里学习……那欧若拉也没教他啊!
她抓了十多个练习生跟她上山下乡,说这都是以后做市长的好苗子要着重培养。他们跟欧若拉跑外勤学会跟群众打交道了,他却被囚禁于深宫,只因为品德受她信任,所以主要就负责管钱……未免把他太大材小用了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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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委员长的宝座上,埃尔文把最后一份要核验的账单,核对无误后盖上了中央委员会的印章。靠在椅背上休息了一会儿,他向沙发上张望——
烛影下,他的爱妻,中央委员会的委员长欧若拉同志侧躺在沙发上,身上只盖了一层毛毯。因为睡姿问题,委员长的左臂从毛毯里垂落出,本来该是很有性吸引力的场面。然而因为委员长忙的要死,所以就算是睡觉,她也习惯穿着厚重的军大衣。
根本没有想象中诱惑的葱指藕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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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公分之外有一张茶几。上面摆了公文,咖啡杯,法压壶,再加上一盘吃了一半的黑面包。这就是委员长风格的全部。
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但确实:埃尔文盯着桌上的面包屑看,看的那是又羞又气。欧若拉听取了他的建议,加班偷偷的加,饭点也不允许汇报工作,防止其他人跟她一起卷起来——那可不公平。她是四肢被切去都能重新长出的阿克曼,她是味觉是被秩序之章剥夺了的,不能要求别人跟她一样旺盛精力,不染凡尘啊!
然而有一个人知道委员长一天工作20个小时,白天出去16个小时外勤,晚上回来4个小时读机关报机关纪要,审需要中央委员会才能盖章的公文。他就是中央委员会委员,共和国大总统埃尔文·史密斯。
埃尔文同志是正常的男人,所以有七情六欲,所以有大男子主义倾向。他的女人比他能干出风头大,他羞愧啊。他还有点生气,生气自己干嘛不让欧若拉把她的生活状况都公布出去——大家可以一起羞愧嘛,大家都羞愧了,他不就是矮子中的大高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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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只是脑中的邪恶想法而已。成熟男人最优秀的特性之一,便是克己,还有自我疏导。他分享了委员长的咖啡和委员长隔夜接吻来排解,发现委员长也不是只爱吃苦,这黑咖啡里不还是加了甜到齁的浓糖的嘛?
发现了委员长其实也喜欢甜的小秘密,埃尔文的心情也变好,把苦中带甜其实更苦的冷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帮委员长一起看公文。
中央委员会的公文没有委员长特供,要盖章至少需要半数可以表态的委员举手赞成,委员长的特权仅仅只是一票否决。所以他这不是僭越。让委员长看了2个小时没头绪的公文,内容是关于“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的筹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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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到没什么要说的。调查兵团接手了原来的瑞贝尔克市政厅和伯爵府,越做越大,越来越有政府的样子,人员越来越多,事也越来越多。之前是中央委员会一手包办军政所有内容,但中央委员会里一共就4个人,干什么都要严格按规定表决,然后才能盖章。上面的处理效率完全跟不上下面的现实需求。在政治上谨慎尚还可以理解,但是军事行动,委员长自己说过的话:
“巨人是我们的权力根基,巨人也是我们的王牌战力。对军事单位的把控不需要抓的很死,干部是锻炼出来的,是从实践中被挑选出来的,所以中央委员会可以对军事部门放权。”
于是独立于中央委员会之外,中革军委的建立自然而然便上了议程。然而这个新部门的地位很高,掌握的又是暴力,委员的任命和委员会的职能都不是几个小时,一个人想,就能想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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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欧若拉是在这件事上头疼。埃尔文也头疼起来。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事,他是中央委员会的委员长,那分出去一个军事委员会太轻松不过了。他身边的那么多班长,每一个都是负责任,懂战法,关心下属,有敏锐观察力的优秀军事干部——
然而从埃尔德·金怒杀奸夫银妇案起,他便也随委员长看法的,意识到了这帮干部并不是完全可靠。中革军委现在只需要5个人全职,就足可以轻松满足在瑞贝尔克的军事扩张工作。但是以后呢?
埃尔文对现在的干部们知根知底,但是他已经脱离军队的建设了。往后军队里谁可靠,谁被提拔,那都是现在要进中革军委的这些人说了算。原调查兵团的班长们既然可以为了战友情谊,向中央委员会隐瞒埃尔德陷身刑事案件,他日结成利益团体和中央委员会直接对抗,完全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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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员会其实不在乎被下面的人敌对。因为委员会的权力来源是巨人。其他人纠结再多势力,也打不过巨人,至少打不过已经跟两个欧若拉眉来眼去过的始祖巨人——始祖尤弥尔。欧若拉在意的是班长们对她的态度。只有在墙外听她真情吐露过的鼻子精米可,道心崩溃的韩吉两个人算是真的服了她。把她们放进委员会,令人放心……
但是米可是政府的三把手,比起军事干部,政治干部更要求政治可靠。没人可以顶替他的位置。韩吉倒没那么重要的身份,但她道心还是不稳在,整个人都非常郁郁,能不能胜任军委的职务,难以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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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人啊。
埃尔文翘起腿放下文件。欧若拉已经教导过了他,他们要做“多数派”,因为只有“多数派”的意志,才能找得到人,去实行。理论教导一千遍也是空洞的,到用人,手上却无可用之人时,才知道,权力是自下而上的……
男儿当自强。吃自己的饭,滴自己的汗。这些道理是说给男人听的,告诉男人要自己独立做事。而欧若拉告诉了他另一套截然不同的“人民史观”。
没有人能做孤胆英雄。所谓的孤胆英雄身后,是千百万被压抑的没有话语权的个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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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嗯。嗯?”
睡下才三个小时的委员长开眼了。她醒来第一件事要喝水,结果摸了两下没摸到咖啡杯。她把脸转过来,发现杯子是让耗子给偷了。
“你有碧螺春不喝,抢我的苦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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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穿用度比领导强,过意不去,来跟领导同甘共苦——今天加班?”
20个小时工作时长是委员长的正常作息。她应该有4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但今天她只睡了三个小时,难道是想把工作时长再增加一小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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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你个头。今天就一件事,开扩大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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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革军委的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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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一下政府雇员的待遇和腐败问题——通知一下将来的改革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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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埃尔文倒吸一口凉气。欧若拉不在纳特堡这个中央办事处时,大家工作都宽心。她一回来,准没什么好事。这大家才起家几天,就开始整风了?
“问题很严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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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形式来说不严峻。只是看到,想起来了这回事,觉得很重要,顺带就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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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先中央委员会内部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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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开。一个个开。但是现在时间还早,阿明还在睡觉吧……我去巡视看看宅宿的建筑情况。转完差不多他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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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15岁的孩子5点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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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岁的时候我就要在4.30之前赶到工厂了,不然有的是人抢工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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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怎么又这么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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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是中央委员会的委员,是布尔什维克,要求和普通人不能一样——你不能总把我往刻薄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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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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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文无语,不知道是自己有错还是欧若拉有错,还是他们之间出了什么误会。委员长拿了片面包,又喝了她办公桌上的埃尔文的茶,戴好毡帽真打算直接去巡岗了。但门被带上后,又被推开,委员长回到门口,手指在日历上一天一天的从今天往回数,数到数字七:
“七天没做了,让你憋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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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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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洗澡是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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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
埃尔文即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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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很多问题,拖也没有眉目啊……”
嚼了一半的黑面包片被委员长放下,她漱了漱口后,昂着下巴示意埃尔文把腰带解开——
【埃尔文已经不抱怨委员长牙尖嘴利还生涩的分界线……】
【短暂的2分钟后,欧若拉表示要上班了。埃尔文则拉住了她,说她带情绪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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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可能外表看上去不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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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像绝了经的中年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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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实苦大仇深。但利威尔似乎也跟我是一个脸型,我也没见大家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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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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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还是因为我是女人的缘故吗?啊。是这样的了。一个看上去不苟言笑的男人和一个笑容满面的男人,和一个荣光满面的男人,和一个看起来憨厚的男人一样,都没有太大区别。都是喜怒可以被揣摩的。但是绝经的老处女,你不知道她为什么就要发癫毁灭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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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省略号,埃尔文只是有些好笑欧若拉拿利威尔开涮。第二个省略号,埃尔文笑不起来了。欧若拉是在阴阳怪气搁马莱那呼风唤雨的那朵雪绒花。欧若拉的自我反省到非常到位。今天她本人在帕拉迪岛做救世主,谁知道怎么地的,未来的她,就想毁灭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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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对。我没有那么坏。我不是想毁灭全世界。是帝国主义之间自己打起来的。她只是不想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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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肝,你对女人的用词时刻透露着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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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还安静乖巧,身体软在自己怀中的阿克曼骤然发难,把沙发沿都揪烂了一块。这猛虎一击要是作用在埃尔文身体的任何部位,杀伤力都绝不亚于被巨人咬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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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我感到最痛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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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不喜欢女人?”
埃尔文盯着沙发的破口,心有余悸,而没经大脑思考的脱口而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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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指导了人类社会的一般发展规律。布尔什维克主义指出了被剥削者唯一的出路就是夺权和专政。但是经过了未来一百年的实践,我发现了群众史观的一个根本问题:群众自己是没有发言权的。只有‘豪右之民’才在实际工作中算的上所谓的‘群众’。他们说什么,闾左便应什么。就算铲除了一批豪右,也只不过是升迁一批闾左来做新豪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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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这和你对女人刻薄有什么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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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去是马莱的特战兵器,对女人有些刻薄,是觉得她们没有利用价值。但现在,我是共和国的第一书记,我完全在自责。想着如果我能更有用一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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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有人比你更有用了——因为自责而痛苦?我以为你已经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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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我看到了全新的问题,我没想过的问题。埃尔文,你知道什么是豪右和闾左吗?在以家庭为单位的小生产组织中,总会有男性的豪右,和女性的闾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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