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妹B头发不长，恰好垂到肩上，每当有人走进咖啡店，带起一阵冬日的寒风，B的头发的香味就飘向我这边，这香味混杂着洗发水与咖啡的味道。此刻她正坐在我对面，戴着小圆形手表的右手持着冒着热气的杯子，将其送到自己嘴边，头微微往右偏，眼睛若有所思地往窗外望着出神。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手中的杯子，转过头来面向我，双手手肘杵在桌上，两只手掌扶着脸，淡红的嘴唇紧闭，嘴角微微翘起。她的脸有点红红的。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开口问到：
“学姐学姐，上星期五更新的《安达与岛村》你看了吗？”
“看是看了，不过说实话，我觉得......这部作品是不是太平淡了点？我是看得昏昏欲睡，可能如果没有你的推荐，那么我看了前几集就会弃了吧。”
“学姐你可真是不懂啊，你就不能理解安达那细微的情感的变化吗？你一点共鸣都没有吗？”
“呃......这我还确实没有，不过她很喜欢岛村我倒是看出来了。”
她的提问有点戳到我心里的痛处了。我的父母是近亲，为了结合可以说是历尽万难，但是当母亲怀孕时，两人犹豫了，因为众所周知：近亲结合，生出来的孩子生理上多有缺陷。但他们最终还是决定把我生出来了，谢谢你们，爸爸妈妈。直到我上初中之前，他们都像研究者一样观察着我，担心受怕，生怕我长出了狗的尾巴或者猫的耳朵，要么就是脑子少一根筋，直到他们确认我和其他孩子并无不同时，才安下心来，但是他们没有注意到：我的问题，在于缺少人类最根本的某样事物。
“学姐......你肯定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吧？”她说话时，右手食指缠着头发转来转去，眼神飘忽不定。
“很惭愧，如你所言。”
“呃、总感觉问了什么不礼貌的问题。”
“所以呢？你今天约我出来总不只是为了问我一个不礼貌的问题吧？”
正当她扭扭捏捏，快要说什么时，咖啡店的门又开了。
走进来的是三个我认识的学妹：C、D和Z，我认识她们是因为B经常和她们在一起，我对她们有一个初步的印象——C很文静，话少，但是言辞锋利，能直中要害；D有点天然，但却是几个人中做事最靠谱的；最让我在意的是Z，她似乎是个木头人，对外界漠不关心的，有点内向，但说起话来条理清晰、直来直去，让人既觉得她这个人很好懂又感觉对于她什么都不懂。
“A学姐好，我们在外面就看到你们了。”D首先向我说话，我微笑着向她点点头，我认为这个动作很有作为一个学姐的威严。
三个人坐到我们旁边的桌位，看向这边，而B则是略带愠怒地盯回去，似乎有什么不满。
“总觉得，A学姐和B的关系很好呢。”C略带调侃地说。
“你们几个来干嘛的啊！”B的脸变得红扑扑的。
“我们？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待会儿就去看电影了——《变成兔子的咖啡师》，你来不来？”C说，满脸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噢！你肯定不会来，毕竟你有很重要的事。”
“明明上星期我们几个还陪你去选围巾了。”Z嘬了一口咖啡，一脸平静地说。
“你们好好喝你们的咖啡吧！”
几人看到B看上去真的要生气了，于是闭了嘴。
“所以说，你找我出来到底干嘛呢？”
B红着脸，掀开盖在身旁椅子上的大衣，双手捧出一个经过精心包装的橘色的礼物盒，递向我。
“学、学姐，圣诞节快乐。”
说完，她的嘴巴闭得紧紧的，脸也越来越红，眼睛变得湿润，像是要快哭出来了一样。
“勇敢、勇敢。”旁边的三人，不约而同地用菜单遮住脸，露出三双眼睛往这边“偷看”，并发出感叹。
“哦、哦......我可以现在就打开吗？”我收下礼物盒。
“嗯。”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围巾，虽然比起这样淡粉色的围巾我更喜欢前几天看上的淡蓝色的围巾，但在她问我喜不喜欢的时候还是告诉她我很喜欢了，这就是所谓的高情商吧。
我从盒子里拿出围巾。
“学姐，我来帮你围上吧！”B突然站起来。
“嗯、好。”
“嚯嚯......”旁边传来不知道是谁的感叹的声音，B充耳不闻，绕过桌子，走到我身后，双手越过我的肩膀，拿起围巾，煞有介事地慎重地给我围上，我能感受到她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她走到我身侧，D恭恭敬敬递来一面镜子，B接过镜子，放到我面前。
“怎么样，学姐？”
“挺好看的，我很喜欢。”
我听到了B深吸了一口气。
“你喜欢就好。”她的脸红炸了，“那、那我们就去看电影了，不打扰学姐了。”
说罢，拉着旁边的D的手就往外走。
“可、可是我们没买你的票啊。”D看上去吃惊地说。
“少说两句吧，到地方再买也行。”C拉着D的另一只手跟着B往外走去。
Z也从椅子上跳下来，朝我小小鞠了一躬后跟着三人走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咖啡厅里摸不着头脑。
不就是送个围巾吗？怎么搞得跟小学男生送情书一样。
第二天，星期六，去取快递时，我碰到了Z。
取快递的队伍很长，我们在排队，并排站着。
Z戴着眼镜，脸上有点雀斑，我觉得挺可爱的，她的头发比B长，但由于末梢是卷的，所以看上去和B一样长，但这一点是要说清楚的，Z的头发是比B长的。她今天穿得很随意，小小的身躯包裹在大大大大大的羽绒服里，下身穿着几乎没有什么美感的类似睡裤一样的东西。
刚看到我时，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沉默的并排站了一会儿后，我问她：
“你也是住在这个小区吗？”
“是的，学姐。”
“你在几单元？我家在三单元。”
“我家在二单元。”
“真巧啊。”
“嗯。”
又是一小阵沉默。
“啊，学姐，我看到我的包裹了，你个子高，帮我拿一下吧。”
这时我才注意到，因为我在女生中是算高的，所以很多女生和我站在一起时都显得矮，不过她也太矮了点吧，都不到我肩膀这么高，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小小的。
我帮她拿到包裹，往回走，她在出口等我，我不小心瞥到了包裹上的文字。
“《安达与岛村》？这不是动画吗？”
“先有小说，再有的动画。”她说。
“真的有人愿意把这样平淡的剧情写成小说吗？”我问。
“小说不只是剧情而已，那样就单纯是剧本了。”她说，“入间老师的文字是宝藏，不是厕纸。”
她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裹。我似懂非懂，但还是随着她的话语点头，因为我能感受到她是很认真的。然后，她的表情变得更加认真了。
“学姐，下个星期一，B会向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这对她而言真的很重要，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大事，所以我希望你要慎重考虑你的回答。”
“噢、嗯，行。”
我感到莫名其妙的，不过有一点很肯定：大概，对Z而言，B是非常重要的朋友吧。
不出意外，下个星期一的中午，C在教室走廊上遇到我，告诉我今天放学后，B会在教学楼楼顶等着我，按C的说法是：B有要事要和我商议。
我怀着异样的心情，好不容易等到了放学。下课铃响，起身收拾东西时，取下了围在脖子上的围巾，放到书包里。然后走上了楼顶。
楼顶没有其他人，只有B在等着我。她脖子上围着跟上一次送给我一样的淡粉色的围巾，站在寒风中，身躯像是摇摇欲坠。看到我时，她的神情有一瞬间变得有点失落。
看得出来她为了这一刻好好打扮了自己：里面穿着紧身黑色毛衣，裹出自己胸部的轮廓，外面再套着一身卡其色针织衫，更显出身形轮廓，下半身穿着灰白相间方格裙子与黑色连裤丝袜，脚上穿着米白色短筒靴。头发上有一个可爱的兔子发卡，虽然看上去在风中站了很久，但嘴唇依然显得水嫩，只是脸色显得有点苍白。
“学姐，你来了啊。”
她的眼神带着柔情与怯懦。
“她们说你找我有事。”
“嗯，其实......”
我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了，这样就不好收场了啊，早知道一开始就和她保持一些距离了。
“其实我把你叫来，是要向你表白的，我喜欢学姐，想让你成为我的恋人，我想成为你的女朋友。”
她并没有说太多，只是简单地，甚至有点视死如归地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了我，语气平淡，言辞真挚。
我想，这里如果拒绝了她的话，我们之间一直以来建立起的一切都会被摧毁吧，我是一个高情商的人，自然会想出一个圆满解决的办法，而且，我觉得，我已经单身了十七年，也是时候感受一下与人交往是什么滋味了吧，并且，说实话，B是一个好女孩，虽然是个女孩，但在是同性之前首先是一个喜欢我的人，我又有什么拒绝她的理由呢？是啊，我要牵住她的手，告诉她以后不允许她为了其他任何一个人在这样的寒冬里受冻。但是这时，我的脑海里响起了一句话。
——这对她而言真的很重要，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大事，所以我希望你要慎重考虑你的回答。
如果我在这里同意和B交往了，我和她真的会获得幸福吗？这真的是对她负责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对呀，我是什么货色？我真的有牵起她的手的力量吗？
“抱歉，我不会喜欢你。”
——出于我自身的原因。
我的父母因为我的身体与其他孩子无异而感到安心，但是他们没有发现我身上存在的一个更加致命、更加根本的问题，我真正缺少的是作为一个人类最根本的能力——给予他人爱情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