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从那天以来，我和B彻底成为了路人，无论在哪里，她都有意避着我，从我身边走开时，也总是一副痛苦的神情。她那天听完我的回答后，哭着跑下楼去，楼下传来朋友们安慰她的声音。我站在寒冷的楼顶，直到听不到楼下有人说话，才下楼回家。
那天晚上，我发了高烧。
第二天我请了假，躺在被窝里盯着熟悉的天花板无所事事时，我的表哥来我家蹭饭了。我有时都认为，他这辈子最大的乐趣就是来我家蹭饭。
表哥大概接近一米八，比我高一点点，头发乌黑，总像涂了墨水，右边刘海垂直而下遮住戴着眼镜的眼睛，他的脸色总是苍白，让人感觉他一不小心就会长眠不醒。
现在他正靠在我的床边玩着自己带来的switch，在这个世界上，他除了写小说，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玩switch。他高中毕业后就不愿意再念大学了，执意要写小说，一开始他很穷，只能靠富裕的高中同学接济生活，但是几年下来，没想到他真的赚到了钱，这个是我们全家都未曾料到的。
我把头偏过去看他的游戏机的屏幕，他正在对着屏幕跟一个叫木馨的女孩子谈恋爱，我甚至能看到他那恶心的向上翘着的嘴角。
“你有这个功夫，找个现实中的女生谈恋爱不好么？”
他转过身来对着我，盘腿坐着。
“现实中真的有好女人么?我很怀疑啊。”
“总比对着一堆像素点谈恋爱好吧。”
我讨厌表哥，所以总想说点什么来刺痛他。
“那三次元的女生是什么呢？是血、是皮肉与骨架的排列组合，是碳基生物，妹妹，你还小，不懂，爱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真正爱的是她的灵魂而不是形式。”
这个人有点疯魔了。
不过他说得确实对，我是不懂，希望我不懂的原因只是因为我还小。
“难道我长大了就可以懂了吗？我很怀疑啊。”我说。
“那是当然，”他说，“不过我希望你明白，我说你长大了才会懂并不是说你现在不懂事，而是有的感情，它有一个酝酿与发酵的过程，就像一颗种子，在年龄还不大的时候埋在心底，真正到了一定年龄之后才会长成植物——啊！原来那时候的我喜欢她啊——只是很多时候，当你察觉到时，那时已经晚了。”
说罢，他转而望向窗外，思绪似乎飘出了房间。
“表哥，你高中时肯定有喜欢的人吧？”
“不只是高中，我现在也仍然喜欢她，只是我已经四五年没有联系过她了，不过还是喜欢。”
“说说你的故事。”
我来了兴致，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趴在床沿，双手枕着下巴，等他说话。
“好吧......怎么说起呢，我一开始是觉得自己是绝对不会喜欢E的，因为第一眼看去时，我觉得她不是很漂亮，至少不如现在的你漂亮，她这个人文文静静的，也不怎么和男孩子一起玩，没有什么存在感，至少对当时的我来说是这样的。
“直到有一天，换了座位，我坐在她后面。她的马尾辫长长的，虽然你的头发也很长，但是她的头发更长，不过你的发质更好。她的头发老是飘到我桌子上，遮住我的书，我每次都要拂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忍不住了，我把她的头发往后一扯，扯得她整个人的身体都往后倾，我贴在她耳边告诉她：如果你再不好好管管你的头发，那它就归我了。
“这才是故事的开始，总之，这之后还有很多很多故事，总结起来就是我一直在欺负她，虽然这欺负中所包含的动机是多种多样的，但现在看来，我只是在欺负她而已，不过她也一直在任我欺负，这是我现在回想起来最开心的事，因为这，我成为了班上的女性公敌，不过这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大困扰，反而，当时我把女士们的敌意当作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时间流逝，她成为了和我关系最好的女生，现在想来，可能我当时就沦陷了，但是我并没有察觉，我只是以欺负她为乐而已，对我而言，她是无聊的高中生活里所遇到的最有意思的玩具，到了高三，我甚至强迫她每天早上要在家冲一杯咖啡装进保温杯里带到学校给我喝，这她也照做了，你说......呃，你的左胸上原来有一颗痣啊。”
我望了望胸口，把睡衣最上面的扣子扣上。
“我说什么？”
“啊、对，你说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你可真是问对人了。
“我不是她我怎么知道，只是如果有一个男生这么对我，那他可能活不过一个月，更别说喜欢。”
“咳、咳，反正，高三就这样一点一点过去了，要知道，我那时候，高三是非常紧张的，每个人都像狂热的宗教成员一样，为了那点分数，恨不得妈都不认了，但是对我来说，那却是很幸福的高三，我是说，我也有很大压力，但是内心总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我，所以，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高考的成绩挺不错的。”
“唉，别说了，我可是经常被长辈们拿来和你比较。”
“毕业那天，我在家睡懒觉，没有去学校向任何一个人告别，包括她。是的，我们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没有什么华丽的谢幕，如果这是一部小说的话，那这就是一部烂尾的小说。
“之后我们就一直没联系，直到三年后的某天，我完成了我的第一部恋爱小说，写完最后一个字时我突然回忆起了她，我似乎受到了什么启示，从头看了一遍自己写的小说，才发现，女主角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像是和她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在那一刻，我才发现，我早就喜欢上了她。
“之后又是一年，我一直在想着她，我的思念与日俱增，于是有一天，我忽然想着联系她，但是好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我竟然找不到她的联系方式，我也不好意思问高中同学要，于是一直拖延到了今天，我和她已经有大概五年没有联系了。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依然喜欢着她。”
我从床上坐起来，睡衣往上卷，露出肚脐，表哥伸出手把衣角往下拉。然后站起来，往门口走去。可能是因为盘腿坐了很久，他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让我看了感到一股莫名的心疼，这时我再也不想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了。
“表哥，虽然你的故事我不太能感同身受。”
“嗯。”
“但我还是想说：表哥你，真是个人渣啊。”
“你说得对，妹妹，你说得太对了。”他说，继续朝门口走去，“快换好衣服下来吃饭吧。”
“虽然我不懂，但是，我隐隐觉得：你所爱的，不过是过去的美梦而已。”
他愣愣地看着我，然后又一脸苦笑。
“什么嘛，你这不是很懂吗？”
然后，门被关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