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夜,大崇皇宫依然巍峨如昔,天元殿前护卫森严,一众宫婢宦官静默地整齐排列,汉白玉走廊里焚着御香,殿前女官们捧着香珠,井然有序地垂目躬身而立。
身为傾宣外客的姚贾伫立在天元殿前,等待传呼中内心还是忍不住地泛起期待。
自是对皇帝许下“出使四国,必绝其谋,而安其兵”的诺言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位给予了她极大信任的皇帝。
她依然忘不了这位霸道的皇帝在讨论灭国大计中,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天下万事尽在她掌握中的感觉,自信又骄傲,高贵又美丽。
将来一统天下者必傾宣也,这也更坚定了姚贾她为傾宣效力的决心。
久别多日不知再次见到自己视为精神砥柱的皇帝会有何变化……
想到这里,姚贾的内心稍稍有点激动。
“……”
半柱香不到的时间。
带着一叠竹简和锦帛的姚贾半跪在地,她的目光和神情变得非常古怪,甚至可以说整个人的世界观都逐渐在崩塌的边缘。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傾宣皇帝吗……
黄金雕龙床榻前后,白丝纱巾云绕着床榻几围,两扇鸟兽屏风安置在左右,床榻四角的白毯上各是镇着一只麒麟香炉,助眠的安息香正从麒麟嘴里缓缓溢出。
女帝坐在床沿边,青丝如缎,华服一直铺展到一旁紧靠着自己身畔而睡的少年,少年不偏不倚地将脑袋压在了她的大腿上,下巴轻轻抵着她的腹间。
女人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拨开少年额前地碎发,仔细端详着他的睡颜。
这个姿势、这个举动可是说不清楚地“有爱”了……
这样的皇帝委实太温柔了,全然不似最初在朝廷上那般的暴戾,出人意料的用了极大的耐心。
姚贾嘴巴都快张成“o”字型了。
眼前的这一幕,竟是让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赶快滚?还是赶紧滚好呢?
“陛下,臣是否该叫醒清德太子?”她犹豫着开了口。
女帝侧过脸,已是看到了跪在那里的姚贾,轻声道:“他还是只是个孩子不该知道这些。”
还只是个孩子?!
这句话让姚贾大为感慨。
陛下也知道他还是个孩子?
这才过了几日,淡漠寡情的皇帝已是和一位年幼青涩的孩子发展到这种地步。
先前不是说好的假联姻,怎么愈来愈有种假戏真做的趋势了?!
起初那一瞬的震惊退去后,姚贾的眼神交织着一些焦虑和惶恐,她嘴唇颤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没能说出来。
“外客和朕聊聊你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吧。”女帝站了起来,站在淡淡地晨光中,双眸微微眯起,神色虽乱却掺了水儿般明亮动人。
大脑一片空白的姚贾这才回过神来,忙整了整衣冠,起身拱手作揖,再次长长地行了一个大礼:“此次臣造访崇国内地,得知南部广林地区的士族暗地里勾结粮商正在大量储粮,此处也正是长公主外祖钮武公所在的封地。崇皇隔山观虎斗似乎并不在意长公主派系会闹到什么程度,一直在放任他们炼铁控盐。”
“这么说这魏国刺客也是他们送进来的。”女人冷哼一声,把头别了过去,带着一丝轻笑,把玩着手上的板指。
“恐怕八九不离十。”
“呵。”
“陛下,我近年在四国游说倒是见到了让您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姚贾眼里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像是怕触碰到什么禁忌一样,突然把话停了下来。
“说。”
姚贾深吸了口气,强忍住内心的悸动,说道:“天师袁天罡。”
“怎么,这次他还是说朕生来就是为了赎罪?”女人幽黑的凤眸微沉,声音有些低沉,朝着她睨了去,是寒冰骤聚,透着一股子似要吃人的意味。
“不,陛下。他只是说他曾教导过清德太子三年……”
姚贾手心都快攥出汗了,也就是她低头擦汗的瞬间,错过了女帝冰冷嘴角处消失太快的笑意。
“朕知道他曾为崇国做过几次推算,清德太子禹时出生的那一日,他曾留下过一句话‘天命玄鸟,降生于崇’,从此再无踪迹。”
依旧是冷得不能在冷的声音,女人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仍旧是淡漠地透露着冰凉。
这么一说,姚贾也是猛地想起来了,“陛下,如此说来清德太子就是那天命玄鸟……?”
“你觉得能让袁天罡亲自指导且轻而易举收服金犼,这样的人会是普通人吗?”
什么收服金犼?!
姚贾的表情顿时转为震惊,近乎瞠目结舌地看着床榻上睡熟的少年,明明是副人畜无害的孩子模样,此刻却是使她感到陌生。
等等……
怎么隐隐约约中她似乎还听到了少年口中呢喃着什么君王不早朝之类的虎狼之词。
姚贾后背瞬间一凉,目光下意识地朝皇帝这边探去,此刻的皇帝正端坐在雕漆书案前,也不知她也听见了还是假装听不见,只是端起一杯早已泡好上好的茶,慢慢品着茶中微微的涩意,缓缓道:“你先暂且退下吧。”
这是在赶她走……
姚贾愣了愣,表情有一丝无法形容的变化。
难道还想继续做些什么吗?
如今,凝视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躺在床榻上的少年,姚贾想象力丰富的脑子里有那么一个极其糟糕念头迅速闪过。
姚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极力压制住自己发颤的声线,严肃道:“陛下,此时正是群雄逐鹿的乱世,还望您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对对对,保重自己的身体啊啊!!!
可别有什么意外诞生了!
“外客费心了,这几日朕确实没怎么休息好,睡得也并不踏实。”
嗯……没休息好?
为臣怎么就有点不信呢……
临行前,姚贾究竟还是忍不住恭恭敬敬地三次叩首后,又躬身施礼道:“陛下,清德太子还有五年才及冠礼。他……还是个孩子,那样没节制……对身体不好。”
“……”
“陛下。”她的试探着唤了一下,却见端坐着的皇帝依旧没有一丝动作。
下一秒,耳边风声呼啸而来,一盏茶杯狠狠砸向她身旁的龙柱,结实的龙柱被砸得龟裂,裂痕延伸出至少几米。
姚贾额头上的冷汗,簌簌狂冒。
“回傾宣后自己去领罚,至于原因朕不说,你自己想。”
“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