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夜未央。
此时的京都上空万里无星,偶见飞鸟翔击云空。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随着一扇扇厚重的宫门被缓缓推开,街市之中楚地之歌娓娓道来……
融合了六国风采的大崇宫城,今夜依旧是达官贵人醉生梦死的魇。
宫城落叶飘飞,老树虬枝在冷风里摇曳不止,发出阵阵古怪的咯吱声。
宫城的四方位置都建造有来传递消息且监视百姓的大望楼,楼内通常会有大批官兵驻扎。
今日新市的黑色大望楼上却有些反常,夜里只留下了平日里舞旗的老吏,发须皆白,身着宽袖长袍,腰间佩着一扇黑旗。
此刻老者的眉宇间尽是皱纹,显然是忧虑过甚。
他感受到了,一股恐怖气息地靠近……
可是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傾皇提剑入京都,炎炎红日升扶桑。六合一扫成大统,傾宣真龙吞金乌。”
这是清彻得近乎讥嘲的苍老声音,格外的刺耳,像是从什么角落里传来的一种回响。
“大胆刁民休要胡说!”老吏双眼一凛转身,抽出腰间的黑旗。
黑色大望楼内,他的背后不知何时伫立着三个人影,金丝兽面具,一袭黑色皮袍,宽大几乎当得了斗篷。
对面的黑袍人静静看着他。
目光沉静如死。
稍微沉寂了片刻,领头的黑袍人摘下了面具,先声开口笑道:“回想起十二年里我和陛下在京都的日子,开头三年可真不好过,在街头受尽京都恶徒的欺凌,不仅被肆意辱骂,而且多次面临被人威胁去死,每天生活在恐惧、煎熬之中,真可谓是度日如年。”
老吏盯着那张和自己同样历经时间沧桑却格外意气风发的脸庞,眼眸中流露出一抹杀意。
“子……昊。”
越过多年的时光。
他居然还没死,还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真是冤家路窄。
黑袍人并未在意老吏阴晴变化不定的神情,微微一笑,用着久别重逢故人地口吻:“这世间早已无子昊,陛下赐我姬姓,现在的我叫姬昊,傾宣的帝王之师。”
姬昊……
老吏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姬大人可是随着你那邪种皇帝来找我索命?真是今昔不同往日,我这条烂命也不值钱送给你们又如何。”
眼前穿着黑袍的姬昊摆手间,衣袍一角随轻风摆动,他笑而不语,和煦地看着老吏。
“咚”地一声有重物落了地。
老吏下意识地低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他定定的看着地面上这颗幼童的脑袋,小小的圆脸,青涩之气尚未褪尽,湿漉漉血淋淋地在地上滚了几滚,笑意竟还僵在脸上。
血从那里一滴接着一滴地涌流下。
老吏虚软的脚踉跄踩入血泊,溅起了咯吱轻响,他颤抖着抱起自己的孩子。
一个时辰前还有说有笑的女儿……
现如今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姬昊轻嗤一声,炯炯有神地望着他,“家破人亡,同宗无一活口,陛下送给你的这份礼可算喜欢?”
“你们这些傾宣畜牲!连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
老吏像一头发疯的狼犬,咆哮着,瞪着血红的眼睛,向姬昊扑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在长达三年流落市集的时间里,少时为质的皇帝纵然曾被世人所弃,纵然万人讥笑于她,甚至连亲人也淡漠她。
饱受**、充满杀机的环境中,由懵懂无知的幼童逐渐变为初谙世事的少年,并在日复一日的恐惧、煎熬生活中,逐渐养成一种帝王隐忍刚强的性格。
他培育出来这只“虎”,才是真正的傾宣真龙,视天下众生为草芥。
姬昊,神情苍峻的脸上有些许动容,眉峰冷厉,目光如鹰。
为了将来傾宣踏平六国之路……
“杀。”
平淡而快意的话音坠地,他身后两柄清亮的快剑破空斩下,白发苍苍的头颅齐颈而断,骨碌碌滚落了在了地面,老吏死不瞑目的双眼透着怨毒。
毫不掩饰的恨……
那是对傾宣的恨……
夜半下起了滴滴细雨,混杂了红色的血迹,流向望楼的青雀水漏,青铜雀嘴里滴着血水。
姬昊负手伫立在黑色的大望楼上,俯瞰下方新市,如自云端下视京一般,仿佛时局变化了然于胸。
雨水滴溅在青苔石阶上。
几个身着彩褂的身影走在望楼从地下走过,倾斜的雨如柱般的下,却未见他们衣物湿上几分。
“新市望楼上傾宣的黑冰台,我们不管吗?”
“眼下因由鉨下的安全和不见的天绯娘娘为主,大崇的国事次之。”
几人虽看不清面容,却闪烁着炯炯的目光,分外的耀眼。
“可是师兄……”几人中一位蓝裙的少女,两手抱着快要有她人长的长剑,带着一点怯懦,反驳道,“我听说傾宣也有一位鉨下。”
“少乱说!这上面只下来了一位鉨下。”
其中一个年长的青年开口凌厉,声音带着某种震动。
蓝裙少女连忙避开他的眼神,低声说:“我没胡说……几十年前关押四方水神的九川阁突然塌了,谁知道是不是被镇压了千年的那位从里面跑出来了……”
“若真是罪神重见天日,这世间就有三位鉨下……”年长的青年,嘴角慢慢露出一抹凝重,“天绯娘娘和罪神在上面时就没分出过胜负,到时候恐怕又得闹得个天翻地覆、生灵涂炭。”
语毕,青年冷眼望着那座黑色望楼。
望楼之上,一袭黑袍的姬昊俯瞰着下方,脸色虽平静如昔,眼神却是同样凌厉了起来。
随着几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在雨中,他摸了摸下巴,一脸意味深长。
“大崇的钦天监……”
雨水冲刷着鲜血的痕迹,不消片刻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肃杀气氛,这栋在京都宫墙西角竖起一株高大的黑色大望楼, 如鬼魅般林立在雨中。
今夜所发生的事,不值钱的人命,也只是被后来他国史官讽刺傾宣时用寥寥几笔所提及。
——傾宣皇帝之京都,诸尝与王生崇时有仇怨,数千人,皆坑杀之,傾宣之残暴,由此可见一斑。《梁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