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国,皇宫。
刻有二十八宿的水运浑天仪,注水激轮,已是轮转为一周,这由厌胜术制成的时刻仪,恰恰与日、月、星辰的运动一致。
此刻正是戌时,由砂石、黏土砌成的高山、丘陵、城池沙盘中,水银模拟着江河、大海,自鲁班门的机械装置使水银流动循环。
这是一座巨大的广林军事沙盘。
四个官员手里执着一柄月杖站在沙盘旁边,他们身侧也是零零散散地伫立地几位大臣。
而崇国的老皇帝正位于最前方凝神细观着这副严整如棋盘的沙盘。
“东有东海,南至西域,山脉险峻,易守难攻诶……”
大臣们缄默,殿门前守卫持戈高呼,不算太大的声音响彻了寂静的殿内:“左将军李文求见———”
殿内稍微沉寂了片刻,老皇帝才缓缓开口道:“把东西带上来。”
门口旁一名侍官向前趋了一步,手中捧着半臂长的红木盒 一步一步进殿。
面面相觑的大臣们率先开口探询:“陛下,臣等听闻一个时辰之前京都死了很多达官贵人,这某非就是那……?”
身为皇帝派系的他们,自是也对京都阴影中的腥风血雨有所了解。
连问数声,老皇帝方才微微一笑,用手往那红木盒上一指:“五姓宗族之人,只不过不是活的,爱卿们不用感到害怕。傾宣这把刀倒是快得很,此番便是以她名除我敌。”
众大臣面色聚变。
五姓宗族,乃是令国、崇国、宋国这三国中官方钦定的五个士族最高门第。
自是大崇开国以来,长期冠冕不绝、门阀不坠,现今令国二皇女、宋国四皇子、崇国皇后便都是出自这五姓宗室。
“臣等惶恐。”
皇帝派系文武大臣中,大都是真正寒门出身的官员,其中家属老幼居多,这等两系要撕破脸的事情被老皇帝当庭抖落了出来,大臣们震惊万分之余,也因此而慌乱不已。
老皇帝摇摇了头,似乎对这副态度的臣子已经习以为常,“诸爱卿,想要一统太初,五姓必是第一个需被连根拔起的,谁能除五姓谁便能定天下。”
大臣们齐齐迟疑了一下,依旧是面面相觑。
“臣等……”
一时间这群大臣也不知道该说些啥,却也无人敢站出来驳斥。
老皇帝浊黄的目光里隐约流露出一丝无奈,“这件事朕不做迟早会落到那个小兔崽子手上,倒不如就由朕这个做父亲来把这个恶人做到底……”
更何况他的时日快不多了。
……
殿宇森然,门窗都开着,时有幽光无声地飞舞,将玉树琼枝映得如若烟萝。
“斩草必除根,若是心软留着贱民的血脉,等他们成长定会报复傾宣。”
“可杀孽太重对您积攒功德得不偿失啊。”
“靠那些贱民的功德?何日才能消除朕身上的灾。”
一庭一柱,辄悬宫灯,流光淡黄将天元殿照得灯火通明,大道尽头,九级白玉阶的软榻上的皇帝,则是半眯着眼睛慵懒地与下面的几乎交谈。
内殿里静谧无比,几个侍立的宫女垂着头,恐惧地连喘气都加着小心。
姬昊一路沉默,躬身前行。
经过那几位宫女时衣袖微动,纤纤佳人便是人首落地。
“陛下,这话万万不可在大崇王庭再提。”
熏香沉寂,御座之上的皇帝纹丝不动地看着他。
“知道了……”
良久后,女人有些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玄袍清掠过白皙小臂,透出一股冷淡,不欲多言。
平时极为低调和隐匿的秘密。
倘若位置到了某一个高度,就可以有恃无恐。
姬昊过分的谨慎在她眼里实在是太过于无聊了……
但是在看清他手上的这箭矢时,她倒是又来了精神。
这是……
就在她正准备询问他这个东西的来源时,就听见了门外的侍卫大喊一声。
“徐少简,求见。”
“让他进来。”
“陛下……”
姬昊他脸上如同他的衣着一样单调,总是严肃得近于古板的神情微变。
“既然人都来了,那便不用让他站在门外,把人请过来吧。”
话音刚落,徐少简便在那两个侍卫的带领之下,很快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再走进来的那一刻,他自然也是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姬昊。
“令侄近来在崇皇那可好。”
耳边飘来一句轻音。
一旁的姬昊,却是意态不变,仿佛刚才只是不咸不淡地叙了几句旧,连那张板着脸的肌肉都没颤动半点。
徐少简微微颔首,他的表情依旧是刚才进来的那样,并没有什么变化。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眼看着就走到了大殿的中央,只见他半跪着,然后双手握拳对女人配行了一个最基本的礼仪。
年轻的帝王微眯起眼,眼神非常冷漠,今日的徐少简穿了一身天青色的锦棉长袍,织锦遍地的袍身上绣着只鹿,腰系白玉厚锦带。
在女人打量他的同时,徐少简也在打量着殿内的景象,视线掠过殿内那几具断首尸体的时候,他的目光凝滞。
“你放心好了。”帝王微微的一个蹙眉,脸上笑容未褪,“太子他,不在。”
“那陛下太子殿下他在哪……?”
女人挥了挥衣袖示意他起身,似笑非笑道:“其师都不知道,朕又怎么会知道?”
徐少简露出了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的微笑,其实他今天来就是为了找到太子去商量一些事情,当然他也并不知道姬昊今天会来这里。
姬昊和他的父亲是世交,他们两家虽然是世交,但是交情并不是很深。
这无关乎他们所侍奉的君主是不一样的,所以自姬昊改姓以来,他们并不常常来往,有一句话说的好“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两家就是这个现状。
“陛下,太子常师徐少简,我和他父亲是世交,虽然我们两家常不来往,但是也不算太疏远,我想此物便交由少简来鉴定最为合适。”
口不对心的寒暄后,姬昊转着犀利的眼珠看向他,重新的拿出了那个箭矢,然后放在了他们两个人的面前。
“此箭矢便是由悍匪从附近一个太守家里强夺而来,昊眼拙看不出来什么所以然,如今就请少简在陛下面前细述这个箭矢的来由。”
女帝在听他这么说的时候,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这个箭矢十有八九怕是从暗地里附庸长公主的贵族那里缴获的。
而且此箭矢一看就不是一般民间小作坊能够私自制造的。
女帝又何尝不知道他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呢?
而且对于这件事情,她也不是没有办法查到那个幕后之人。
只是她此刻并未作声,神色平淡的端倪着这个箭矢。
徐少简在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自然也是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箭矢是陛下那边的。
徐少简自然是心中明了。
放眼天下,能够大量制造这样箭矢的也就只有傾宣了……
傾宣的箭,统一大小重量。
箭羽,箭身,箭镞,三者可拆离,损一,可再做配用。
傾宣兵营的箭在大崇可为何意?
不就正说明了钮武公那边是有人再和傾宣皇族在勾结着。
而且不仅如此,怕是这两边都是反贼……
“臣,并没有什么看法。”
说到这里,徐少简就微沉着脸,不知道再想些什么,姬昊看了他一眼后也是默了声音。
“也好,这个箭矢暂时先放在朕这里,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处理,朕自然会在合适的时间与你说的。”
玄服女人听着这句话,抿了抿嘴角,露出了丝冷冷的笑意,示意他们都退下。
“哦,对了,徐少简留下。”
“朕还有一些事情要和他说。”
正要转身退出去的徐少简在听到她的话语时,已是跨出殿槛的脚定定落在半空,内心有思索,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异样。
姬昊茫然的看向御座上的帝王,似乎是没听懂她再说什么。
他是听错了吗?
怎么会是他走,徐少简留下呢?
这位帝王之师虽然有些许不解,但君命不能违背,寥寥几句,却让他微微蹙起眉,临走前面无表情地瞥了徐少简一眼。
女人慢慢从软榻上走了下来,漆黑的头发肆意披散,衣袂被风吹动,身上披着件绣着条张牙舞爪墨龙的长袍,仿佛顷刻间便要破云而出。
“说吧,禹时到底去哪了?”
徐少简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这……
对于女帝的这个问题,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问题他也想知道答案。
所以太子殿下,您究竟是去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