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时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看着手上的懿旨,满坑满谷的字里行间都是满口仁义道德。
可他却从歪歪斜斜的字缝里看到满本锦帛上都写着十个大字是‘别多管闲事,滚去吃软饭’!”
吃软饭……
又是吃软饭!
早上从那位皇帝的被褥中朦朦胧胧地中醒来,晚上又被赶鸭子似的赶去那位皇帝的寝宫……
他都**觉他的整个人已经完全变成那位皇帝的形状了!
“每次和父皇提起大皇姐,他就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纵使眼前这位清德太子露出不爽的表情,那来宣旨的李公公也还是一副笑脸,毕竟他只是个中间人,是来宣旨的,可不是来强人所难的,这也是老皇帝下的命令不是吗?
至于清德太子吃不吃啊呸……听不听进去!
这就是太子的事情了。
他自己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现在合适且礼貌的离开就好。
于是,李公公弯了弯腰说,“太子殿下还有什么疑惑可以去问问皇上,咱家就先退下了。”
不愧是正在升职期间的公公。
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作为皇宫公公的职业素养,真是被他运用的出神入化。
刚才还是静如石像,现今脚底下和抹油似的,撒丫子就遛了,瞬间消失。
目视着李公公以矫健的身姿小跑出殿之后,黑着脸的禹时把手上的懿旨扔在了一旁的玉桌上,使得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禹时抬起头。
那异常严峻的目光望着侍侯在身前的宫人们。
“你们还有谁想离开的现在就走。”
其他留在这里的宫人自然是惴惴不安地低下了头,暗地里用眼神交流着些什么,但没人敢动。
他轻轻吸口气,又缓缓吐出,说道:“孤不会怪你们的。”
真的……
不怪才怪呢……
原本还有些拖拉的众人听到这话,犹如脚上按了轮子飞快的冲了出去。
瞬间大家就没影了。
“……”
一时徒剩沉默。
禹时面色虽能维持的平静如水,但无奈心中早是已将他们娘亲通通儒雅地问候了一遍。
在没有了其他人的情况下,禹时宛如一滩烂泥般靠在了榻上,突如其来的有位宫人上前为他按摩,几分钟后,他才睁开眼睛。
“他们都走了,你为什么不走?”禹时转头一看才发现站在他背后的人,正是从小跟着他身旁伺候的一位小太监。
果然这皇宫之中有良心的人还是存在的。
他心里感到一阵欣慰……
那宫人的手一抖,然后战战兢兢地回答说,“太子殿下,您这个月还没发我月俸呢,他们都发了……”
禹时愣了几秒,带着几丝可见可闻的嘲讽,和善笑道:“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还是个通侍太监吗?”
小太监带着淡淡的迷惑,“啊……?”
“给孤滚!越远越好!”
夜深了,那轮银月变得更加苍白憔悴了,默默地挂在灰蒙蒙的星空。
空气里的风, 拂面阴冷,像是有块冰罩住了这里。
“这时节有点不对劲啊……”
禹时走出宫殿,寒气从人脚底,顺着脊骨向头顶攀爬。
等他身影从月色中淡出,无人的四周,仿佛传来了一丝回声,音太淡,像飘渺的歌声。
“终于找到你了。”
一个清冷却又有些熟悉的女声。
禹时忽然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恍如置身于坚冰之上,冰冷的寒意,利箭般从脚底窜入心口,侧头看向自己的身侧那声音的来源。
短暂的寂静过后。
迎接他的却是那人充满恋慕私语。
“你没变,真好。”
身侧是个白衣的女人,面容说不出的熟悉,他像是在哪里经常见过似的。
这张像是久病未愈的人失去了血色的脸,此刻正柔声在他耳边低语,惨白月光下,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显得分外的苍白,隐约闪过几分死气。
禹时诧异地看着她。
“你是谁……”
女人抿了抿唇角,唇边荡漾出一抹浅笑,深不见底的瞳仁中融着一束浅浅的恋慕。
刚要回答他时,女人的脸色忽然变得有点难看起来,她甚至无视了禹时的提问,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嘴中似是自喃:“怎么回事?!你身上有那长鳞的水腥气……”
禹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有腥气?我午时倒是吃了条鱼。”
所以是鱼有问题?
女人的眸光落在禹时手腕的那条玉坠上,很快,嘴角的那抹笑容敛去,“脏了……”
冰块一样的手掌抚上他的脸庞,指尖划过他耳后的肌肤,眼眸中迸出冷冽的红光。
“乖,我们不要这只手好不好?等以后我再去给你找只更好的接上。”
语气很柔和动听,甚至声音里还带着点娇嗔。
可这番在禹时听来却是说不出的阴森。
他猝不及防被那声音煞了一下,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位姐姐,你脑袋不好使我砍下来,再给你换个好使装上好不好?”
这人好奇怪啊。
面生也没在其他宫里看见过样子 。
算了,不管了……
禹时又看了她一眼,迈开步子朝外走去,刚迈出了一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异常冰冷的手掌将他牢牢拉住了。
手腕被抓住的那一刻。
他猝然回想起了什么。
这么冷的手,也许这白衣女人不是人呢……
女人再次露出了个美丽极了的笑容。
下一秒,五指轻合一把拧得他右手腕骨咔擦脆响。
一股子连着骨、肉、心一并的剧痛猛地蹿了起来。
她来真的啊!
禹时疼的抽气,不一会儿额间就沁出了一层汗。
趁着白衣女人抽神转瞬间的空隙,他左手从腰间取下辟邪木做成的木匕想都没想朝女人扎去,刚一刺中女人的身体,她便是消散成了一股浊风向这边席卷。
整个四周都让这黑色的浊气所笼罩。
黑沉沉的仿佛透不过气来。
“我居然……冲煞了……”
禹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手捂着狂跳不止的胸口,不慎动到的右手腕上又是一阵抽疼。
浓郁的黑雾渐渐淡了几分,他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隐约看见几十个人影在浊气所制成的雾中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
“不会,又是煞装成的人……?”
周身的阴寒还未完全消退,禹时并不确定那个白衣女人是否已经离去,眼底依旧闪烁着警惕的光。
他刚想后退,便听对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颤抖,充满了惊疑。
“殿下,您怎么在这?”
这听起来倒像是太傅徐少简的声音。
这煞装得倒是挺像的嘛……
禹时眼神闪过一丝疑惑,但依然充满了戒心,仔细地打量着他们,试探性地问道:“你们是谁?”
子夜时分的国子监,密密匝匝地站满了人,数十支火把熊熊燃烧着,火光映在一张张绷得紧紧的脸上。
即便已是走到能看清双方面容的距离,禹时还是戒备地看着他们,手中木匕倒握着,充满了警戒的样子。
“你先证明一下自己是太傅!”
太子常师徐少简的脚步停了下来,青衣华冠,提灯站在人群的前方。玄服的皇帝静静站在他身侧,随意披散着一袭深黑色滚边的黑裘,轻飘飘的停在那里。
徐少简略微寻思,笑答道:“殿下,可还记得您七岁的时候失足落水被长公主救起来后,醒来非说是个不男不女、三个鼻子五个嘴巴的人把您弄下水的,臣以为您魔怔了便去请了僧人诵经七日,您这才好转起来。”
沉默……
接着沉默……
长长的沉默后……
禹时瞳孔一缩,眉头紧锁,脸颊上挂着不高兴的小表情,喃喃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宫里的人还是不相信我是被人踹下去的。”
徐少简一怔,有些为难视线投向身侧的皇帝,有些为难地扯了扯嘴角。
女帝冲他轻轻一叹,眸子随即盯住少年,就这样说道:“朕信。”
“这个王上……我能问为什么吗?”
女人凤眉轻蹙,犹豫了一瞬间,目光竟无缘由的瞥过国子监中黯淡的池塘,不禁笑了笑,“此人那时应该踢中了你的膝盖吧?”
禹时垂下的眸子一瞬又神采奕奕抬起。
对对对!当时好像就是踹中了膝盖骨那里!
不过……
他这个当事人都快忘了。
怎么王上记得这么的清楚……
女人直接无视掉他异样的表情,淡淡说道:“朕知道那人是谁。”
禹时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这时他也不管什么煞不煞了,对着自己委屈被迫承认失足落水且还让他摔坏了脑袋的“无耻小贼”的怒火,促使他径直走到女人跟前。
他仰起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凑近她,轻声细语道:“王上你放心对我说这人的身份,我一定把他打一顿板子拉到街上游街示众,完事后再把他一脚踢进东海。”
凑得很近,就像是个国子监里和老师打小报告的学生,眉宇间有一种既专注又认真的神情。
只可惜……
少年倾诉的对象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是吗?”
女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少年的脸庞。
恶趣味地挑起令人惊叹的凤眉,嘴角挽起一抹笑意更深。
沉吟半秒,她微侧着头附在少年耳畔,呼吸清浅濡热。
“她托朕对你说‘她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