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的太常将莲花流灯里的香烛一个个点亮，星星点点的烛光逶迤蔓延下冰冷的台阶。
灯华灼灼，似要破除一切虚妄。
国子监廊道，众将环卫之中，艾叶与雄黄的味道在黑夜里浮动。
“麒麟藤烧起来了，不久之后浊气就会消散。”
“可是王上那邪祟好像消失不见了。”
“再仔细想想，煞是怎么出现的?”
“王上……煞真的是凭空出现，就像从土里突然穿出来一样。”
“嗯，朕知道了。”
少年窝在女帝的怀里静静看着，身上裹着她的玄色披风，除了右手臂隐隐作痛外，竟是觉不到一点的冷。
一旁天青色深衣的徐少简留意他们的对话，眉头不由得紧缩，可是眼神放得很空，缓缓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好像在思量着什么。
月光的照耀下，浊气渐渐消散，忽然之间如是被烧化成了灰烬一般。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江河玄武巨船之上，又是显出另一幕画面。
皇女跪坐在软垫上，微风轻拂着她的青丝，韶颜稚容，黛眉美目，却又白衣如仙，出尘的飘渺，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色泽。
若是禹时在此，便可发现这皇女此刻的动作与女煞的动作一般无二，她微笑，女煞也一起微笑，她抬手，女煞也跟着抬手。
而就在这时，皇女的神色忽然变了，她剧烈咳嗽起来，紧接着竟是呕出一滩黑血来。
“用这副身体结出来的法身果然不长久……”
“还好已经找到他了。”
“只是没想到那长鳞的也在啊……”
眼前，这美丽的皇女，那双微眯着异色双眸中所透出的寒光，仿佛让人置身于寒冬。
……
“斯……”
少年扬起白皙稚气的俊秀脸庞，瞪圆的琥珀色瞳仁中宛然流转出一抹比星芒更为璀璨耀眼的闪光。
“把你的脑袋低下去。”
似是早已料到这个不安分的少年会对自己做出无礼的举动。
女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直到少年后知后觉地低下头。
垂下他那无比“澄澈”的视线后。
她才绕过紫檀流金绘兽的屏风，伸手从上而下的，开始解着自己身上的冕服。
这是一件玄色龙纹的袍子，衣带轻轻一解，像凋零的枝叶一样，很容易就褪至脚下。
帐幔层层，隐隐绰绰可以瞧见女人削薄的背上从肩胛到后腰，一条巨大的黑龙刺青覆盖了她整个脊背，橘红色的烛火映衬下，有层薄薄的黑气在往外逸散。
禹时低着脑袋。
耳畔是窸窸窣窣的衣物穿戴声。
这几日的朝夕相处倒是让他越来越往这位皇帝喜欢的形状上发展了。
他开始有些习惯了……
听闻傾宣一些有地位的女贵族都喜欢偷偷养个年龄小的男宠在家里，更有小道消息者八十老妪强娶弱冠小娇夫，也不知这真假是何……
他和女帝虽没前者这么夸张，但这相处模式总让他感觉哪里怪怪?
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说陌生也不陌生，说亲近也不亲近，只能说是恰到好处。
额……
总感觉这相处模式有点莫名其妙的像…………
他和他母后（他和他妈）。
少年原本微笑的模样荡然一空，转而露出了复杂的“悲哀”。
所以这是欺负他年龄小，所以只能当个母后的好大儿吗?
檀木宫灯的映照下，终是听到坠着玛瑙拼玉的珠帘，清脆的珠佩相碰的声音，女人已是换下了一身玄色冕服，一袭常服缓步而来的身影。
柱间投下的阴影微微挡住女人脸上逆光的表情，一星星的戏虐之意油然而生，此刻她注视着眼前还傻乎乎低着小脑袋的少年。
他总是再想一些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东西。
这点倒还是和以前一样。
“朕睡了，你还不睡吗？”
女人俯瞰着表情呆愣的少年，有些好笑似的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
少年看着她，摇了摇头。
女人眼中的无可奈何一闪而逝，随即，语气一如平常道：“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啊，现在的时辰不睡对身体不好。”
还是个孩子……
少年沉默了一瞬。
头继续摇得更厉害了。
帐幔深处的床榻上，女人微微朝里侧坐着，头却向外稍偏，一只手做随意状搭在被褥上，眼角微微上扬，墨色黑瞳里刻意隐去了平日里的锋芒闪耀，谈笑中神情有些散漫。
“孩子的玩笑举动，朕其实并不会在意的。”
又是孩子啊……
禹时意志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走到床榻对面席地而坐，找了张薄毯，蜷曲的身子，静静整个人埋在其中，神情同样“坚定”的看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已是后半夜末尾，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候，殿中幽幽的焚香脉脉细细，仿佛能蚀骨一般。
半个时辰之前，他还会偷偷的打量床榻上的人。
幽深的眸子忧郁殇淡。
天元殿的玉砖格外的搁腿，他很可怜，也很无助……
此刻多希望能有个宅心仁厚的皇帝能看穿他的逞强，让他卸下所有伪装，走进她的心房……
如此不切实际地想了半个时辰之后。
远处掌灯的宫女穿过长廊，已是“好心”地帮他熄灭了在内殿中的最后明灯。
此时的睁眼和闭眼没什么两样，一片漆黑里，昏昏欲睡的少年，只得俯在自己的膝盖上小小的打着哈欠，蜷成小小的一个团子。
“朕又陪你幼稚了一回。”
女人微微侧在靠在床榻上的身体轻颤了颤 ，薄薄的嘴唇轻阖，眼睑轻颤一下，睁开的眼眸中色淡如水。
左手穿过少年后颈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绕过少年受伤的右手，修长手指将他搂在怀里轻微用力，让他的脑袋倚靠在自己肩膀上。
少年只觉她身上熏香的气味，亲切熟悉，不觉地蜷起身，抱着她纤细的胳膊，安心地倚在她的怀中非常地安静，刚刚闭上眼睛就已经沉沉睡去。
安稳将他置于床榻后，突而两根修长的手指伸了过来，轻轻的挑起他的下巴。
常服的皇帝仔细打量着少年的模样。
似乎仍是孩子呢。
长大。
真是个漫长的过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