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身突然一颤,掠过的剑锋灿亮如流电,轩辕的锋芒毫无窒滞的一路划下去。
皇帝倒持着轩辕,把剑柄留给少年,而将锋芒对准自己。
“拿着它,最近保护好自己。”
女人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然后静静地注视着少年,等待他的回应。
少年缓缓向上握住把柄剑,心中有些犹豫,微偏了头看着她。
两人目光在空中对望着。
沉默着……
徒留两对眸子在探索那用语言表示不出的意思。
少年鼓起一瞬即逝的勇气。
他说:“我长大了。”
她也开口道:“你长大了。”
几乎同时。
少年稚嫩的声音和女人沙哑低沉的语调一同响起。
女人扬起下巴愣了下。
随即又和他同时笑了起来。
她牵起少年的手。
轻踩着地上柔软的地毯,环佩叮咚作响,慢步地走着,默默走到后殿隔镂空雕刻着太初墙壁画前。
这是汇集了前人给不可理解的太初建立起秩序的努力,他们试图把寂静的山河拼凑起来形成一幅地图。
女人伫立在壁画前。
指尖摩挲着太初的一寸山河。
幸福或痛苦,记忆或者忘却,功业或者遗憾……
一旦变成被铭刻而成的坐标,一旦置于九天俯瞰的目光之下,就会在之间毫无踪迹,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
微风拂起女人额前的碎发,又轻轻落下,半掩住清秀的凤眉下 ,黑墨般的眸子流溢出淡淡的光。
她看向身旁的少年,淡淡地问道:“若是你以后成为崇国的皇帝,你是想把太初统一起来呢,还是让它保持现状呢?”
“当然要让它统一起来了,因为天下本来就该是统一的嘛!”
禹时终于鬼使神差般朝壁画伸出手,掌心覆在女人线条优美的后手背上。
他抬眸看向身旁的皇帝,正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见这位年轻帝王的身影有些萧索,也有些孤独。
她的神色虽然未变半分,但无波无澜中平淡透出几许若隐若现的无奈。
为了这个回答。
她已经等待得太久了。
忆回起时光飞转,落花一样的往事再度清晰起来,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在记忆里无数次出现,鲜活地封存于她的身躯中。
那时的她还不是一条龙,一头虎,一位君王。
子昊用戒尺指着西边红色的一大块。
“这就是三殿下你的傾宣。它的正东是令国,东北方是魏国,看见了吗?”
子昊指着崇国一个小小的圆圈说,“这就是我们所在的京都城……”
年幼的君王目不转睛地看着。
子昊继续讲下去,“……三殿下你看,这是韩国。它在傾宣的哪一方呢?”
她竟是毫不思索地道:“在东南方。”
“很好,三殿下很聪明。这就是傾宣国的三家近邻。再远些还有两个国家,你来看。”
东北方,在令国的那一边是燕国。燕国的太子丹就在令国为质,她住得离京都不远,有朝一日想你会见到她的。正东魏国那面是梁国,它离京都太远了,从梁国再往东走,就是无垠的海域……”
“老师,我要去看四海。我听说四海拥有无边无际的疆域……”
“三殿下,你若是天生为傲虎狂龙,总有一天会看到的!但你想怎么去看呢?是让梁国请你去呢?还是要魏国给你让路呢?”
“那样,我都不去,我要领兵杀过去!”
子昊笑了,似乎是很满意她的回答,就继续讲下去,“帝王有席卷天下之势,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方可宰割天下,到时候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后几个字,总有一天会完成。
她不着急。
女人的唇角微微勾起,宛若天神的脸庞,露出一抹轻浅的笑意。
一刹那间,众里嫣然为之失色,人间颜色如尘土。
“(盯)…………”
禹时好奇地看着她。
呃……
然后就被回过神来的皇帝大人发现了……
这可让他足足尴尬了整整一秒,勉强回应一个得体且不失礼貌的微笑。
禹时的目光,飘向自己手中握着那柄剑,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
“听闻王上剑术高超,我想请王上去剑阁练剑,要一起吗?”
刚一开口他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还练剑呢?!
他是闲着无聊去剑阁挨打吗?!
他看着女人。
真诚的眼睛里闪着光。
快拒绝快拒绝!快狠狠地拒绝我!让我知难而退!
这位皇帝却误以为少年的神情是在表示期待,嘴角的那抹轻浅的弧度更是加大几分:“好。”
禹时唇角扯动了一下。
脸上的笑容差点瞬间崩塌。
xxx(崇国脏话)他可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啊。
………………
“……”
长公主寻泮沉默地望着窗外目光恍惚,树荫斜斜交织,清冷的光影里,琼霞楼下方剑阁道场,两个人影的轮廓显得深邃。
“啪”,瓷杯落地应声而碎,半杯残茶被人用力泼在地上,好像这残茶是被人所不屑的。
一抹茶渍在白色的衣裙上渐渐滑落,旁边的宫女立马上前想要擦拭,却被她一声呵斥制止住了,“住手!”
她没有让任何宫人靠近,反而是自己捏着白帕子随意的擦拭了一番。
只不过,那擦拭的狠劲……
让人感觉害怕。
“殿下,要不然还是奴来吧……”
对面坐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隔着一道珠帘,只听见那男子缓缓开口,“这点小事让她自己来。”
宫女低下了头,然后诺了一声,离开了这里。
“你退下吧。”
长公主的声音极其低沉,除了略微有一点愠怒之外,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可在一些人眼里,这只不过是心软的象征。
就比如,躲在珠帘后的那个男人。
“怎么,你又心软了?”
她怔然片刻,随即冷冷一笑,“我怎么会……”
“呵……”还没等她说完,男人就轻嘲了一声,仿佛是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话一样。
“你明明可以用散神丝直接杀了他的,而不是养什么毒蜥蜴。”
禹寻泮漂亮的眼睛里有些呆滞。
秋日散淡的阳光透荫而来,明明灭灭的金光将她的脸映得苍白无比。
她无语反驳,只听男人又继续说道,“罢了,毕竟是你的亲弟弟,你下不了手,也正常。”
长公主抬起手,摸上自己的脸庞,依稀是在笑,也许太过的模糊,那笑容,摸起来似乎比哭还难看。
她的思绪有些涣散。
不免想起了那时……
正值严冬,寒风飒飒的吹着,她不过是想去御花园玩玩,可却遇见了意外落入水中的禹时。
那个时候,他还年幼,在她看来,如果少了他,也许她在父王的眼中就会更近一步。
可是……
当她看见那双稚嫩又懵懂的眼睛叫着她寻泮姐姐的时候。
她心疼了。
那可是她的阿时啊……
她拼劲了力气,把他救了上来。
她紧抱着他小小的、湿漉漉的身体。
她的阿时也紧抱着她,颤抖着身子。
那个时候,他的意识已是模糊不清了……
只是一遍一遍机械地重复说着:“寻泮姐姐,我冷。”
思绪渐渐被拉了回来,长公主的耳边突然响起珠帘散落的声音,“你在想什么?”
她摇了摇头,淡漠的眼神扫过剑阁,“没有什么。”
语毕,随之即来的就是男人的一声嗤笑,“你确定吗?确定不是再想和他的过往?我告诉你,你这样的性子,总有一天会害了自己身边的所有人!”
她幽幽地叹气,语气里有丝化不开的苦涩。
“可那又怎么样,生来便是一柄快刀而已,纵使再锋利都是要人被折的。”
“可他不一样,他是天上的金乌,是大崇的天命玄鸟。他的气运不会像常人那样跌宕,他每次遇见什么事情都可以化险为夷。”
珠串之间彼此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男人面前的珠帘全部落了下来,随即,她的眼前也落下了一片阴影。
男人站了起来。
“你倒是对他挺有信心的。”
她的阿时对上眼前男人那样的怪物会有信心?
真的是那样吗……?
可能她真的是如他所说的心软。
总感觉,他和她之间还有情意。
总感觉,那个叫着她寻泮姐姐的孩子会一辈子跟着她的身后。
“对付他,我多的是手段。”男人微眯了一下双目,走至窗前望去,用敏锐的目光扫视下方的人影,眼神里透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阴冷之色。
“要他真的是那天上的金乌,我便就是那射九日的后羿,天生来克他的,他生来注定只会死于我的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