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关,又名剑阁校场,正如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两个大字“锤炼”一般,题如其名。
此锤乃为锤人。
此炼也为炼人。
简浅易懂的来说……
这就是一个用来合理合规“捶打”王公子弟的牢房。
禹时瞳眸里噙着些微的光华,腰腿被夹棍固定住,作蹲马步状。
为首一个穿着锦衣的太监,纱帽束发,身材极是高大,手持着一根对练常用的竹子,面色冷峻地站在禹时面前,一下接一下的打在他发颤的大腿上。
酸与痛渐渐堵住了他所有想要“亲切”问候对方一家老小的话语。
蹲了半个时辰的马步之后,一身玄服的女人才迈着步子缓缓拾级而下,背后便是雄伟的大崇宫殿,威严坐落,尽显天家气势,建筑线条轮廓冷硬。
禹时没敢动。
因为女人连微微翘起的嘴角都令人觉得严肃,使人造次,不自觉屏息凝神。
眼前这位傾宣皇帝没发话,即使自家太子的马步已经练到了位,时辰够了,那群太监们也不敢去说。
于是乎,这位可怜的孩子就在女人清冽的眼神下继续蹲着,直到一颗又一颗的汗珠滴在地上。
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他额上已经全是汗了。
少年露出了一个快要死的表情,身子突然虚晃了一下,不过可能是因为长时间蹲着,所以暂时调整不过来。
四周的太监立马就端上了一碗盐水,也丝毫不在乎自家太子殿下的形象,直接一口就灌了下去。
女人淡淡地瞥过少年,望着少年的身影,眸子里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欣然。
“还不错。”
简洁而又赞许的三个字,尽管语气中平淡依旧。
她随手拿了柄木剑,神采奕奕于场地中央挺拔而立,衣抉飘飘,显得甚是气宇轩昂。
又是一炷香后,看着他缓得差不多了,女帝才抬手,锋芒直指少年。
“何为剑道?”
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只留下一抹没有温度的华贵背影,仿佛神祗俯视人间,也无法动摇他一袭玄服下狰然的威严。
“真的吗?不是开玩笑?”
少年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双眸都似发出了(死)光般的亮,似乎感觉这是一件无比荣(曹)幸(蛋)的事情。
而实际上,这对于其他贵族来说就是一件无比荣幸的事。
毕竟这世上有哪一个皇帝会去陪一个敌国的太子练剑的?
更何况,这个皇帝,还是古今才情第一人。
女人重新调整过的语调里带着几分戏嘲,带着一种玩味对方的欲望,“玩笑?你觉得朕说的话是玩笑?”
禹时握着木剑的手一直不自觉的颤抖着。
毕竟等一下可是要和傾宣那杀人不眨眼的皇帝……
“太子殿下,不用紧张,素闻傾宣皇帝的剑术高明,有陛下指导殿下,殿下的剑术一定会突飞猛进的。”在四周太监们的安抚下,禹时悬挂的心又猛地被扎了一刀。
这些人都特么关注他的剑术会突飞猛进,怎么就没人关心一下他会不会被眼前这位皇帝给打死啊?
女帝拿着那一柄木剑,走到早已经进入了校场的少年面前,说道,“开始吧。”
开始……怎么开始?
要不时间到了……他直接投了?
禹时有点不知所措,女帝似乎也看出来了他的窘迫,于是缓缓抬起剑,指着少年道,“挥剑,把朕当威胁你生命的敌人来打。记住,这一刻,朕不是皇帝!你也不是太子!”
来吧,将你隐着乖戾和警惕全部释泄出来。
这一刻,她不是皇帝!
一柄普通的木剑,此时仿如上古神兵一般拥有力劈山河的力量,以不可挡之势下劈向少年。
少年额前的发丝已被凛烈的剑风扫起,置身于那狂风骇浪一般的剑气之中,身后的太监们已不由惊呼,纷纷拔刀于手,紧张的注视着前方。
木剑落下之际,禹时瞳孔一缩,几乎是以迅雷之速地抽出了女人借给他的轩辕剑,横剑扛住了她下劈的一刀,一时间他便觉得自己的手腕狠狠地一震。
“既然你会用剑,那朕就认真一点了。”
瞬然,木剑在女人手中破碎,她动作十分随意地丢弃残剑,
又从兵架上抽出一把青铜剑。
下一眨眼,少年手上的剑就挥了过去,女帝随便一挡,继续说,“对,就是这样,朕是你的敌人,你该怎么打败敌人的,就怎么来!”
刹那间,青铜剑气却如她话里的意思一般锋利刺骨。
完了,完了,完了……
下一击要被她砍死了。
禹时敏捷地侧过脸,女人手中的青铜剑轻描淡写地从他的脸畔穿了过去,顺带下几根被斩落的发丝。
快住手啊,王上!
王上,你不对劲啊!
你这是想谋杀大崇唯一的太子吗?!
现在的年轻人还讲不讲武德了?!
禹时额头上已是沁出冷汗,蛇皮走位闪躲又快又急,百忙之中又是瞥见剑芒已是朝自己的脖颈探来,脚底再一发飘,一时情急之下。
“啪”的一声,少年手上的白金剑落在了地上,他竟然俯下身体直接在地上一个翻滚,然后飞快地抱住面前女人的大腿,滚躲到她的身后。
女帝回头看他,她垂下眼眸,直直盯着他,似乎她也被少年的这种无耻行为震惊了。
正抱着她大腿的少年没想到她这么快转身,目光不及避闪,相视又觉得尴尬。
他只得松开了手,然后“坦诚”地说道:“王上,我认输。你真的好厉害,实在是对抗不过啊。”
“……”
女人沉默着挽了个剑花,随即,手上青铜剑被她重新插回兵架。
她平静地蠕动嘴唇,轻轻地出声:“剑之大道,当以雷电为锋,风云为锷,天为剑身,地为剑柄;下抵九幽黄泉,上临玉宵苍穹,开以阴阳,制以五行;出之无形,收之无神,纵横六合,睥睨八方。”
这才是真正的剑道啊……
而不是像少年那样,连她都觉得无耻地抱着别人的大腿。
虽能出其不意,但实属……相当的不雅。
年轻的皇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方才少年的表现,想了半晌也只能很为难地来了句,“你刚才的……反应倒是很迅速。”
太监们偷偷地抬起眼,看着她右侧的少年。
没毛病啊……
咱家太子殿下抱大腿的速度确实挺快的。
……
少年坐在光滑的大青石铺成的台阶上,清俊的脸上有些疲色,望着一片片的白云把纯蓝的天空分割。
“感觉怎么样?”
他的背后一袭玄服的女人笔直地站在台阶上,嘴角挂着他熟悉的笑容,一如平日那般挺拔温和。
禹时歪了歪头,然后略做苦涩一笑,“我不及王上的万分之一。”
“刚才那拔剑的反应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难道你是在欺瞒着朕一些事情吗?”
此话一出,禹时的脸直接白了,“不,不是这样的。”
王上是魔鬼吗?
怎么每次都能问到要点上!
女帝轻嗯一声,“那教你剑术的人是谁?”
没有回音。
四周一片寂静,就连清脆的鸟叫也似乎是停止了。
少年的回答过了很久。
“王上,你说站在这百阶往下瞰又或是往上望分别能看到什么?”
女人的神情依旧平静安谧,犹如风平浪静的海洋。
石阶蜿蜒盘旋往下,俯瞰即是渊深百丈,而往上望伸手便能够着天边的浮云。
女帝的神色终是起了几分波澜,“朕知道那人是谁了。”
视线稍微的灼热,异样的情绪从瞳孔的渐渐散去,秋日的红花飘飘然飞,落在她和少年的周身。
真快啊……
秋过了,就是冬了。
年轻的皇帝伸手漫不经心地绞发丝,几根青丝绕在她指尖,垂在了她指上。
“又在想什么呢?”
美到动人心魄的脸颊弥散着淡淡的戏谑,女人稍微垂下头,用俯视的角度静静欣赏着头上顶着几片红叶的少年。
禹时的神情愈发的无奈,“我在思考以后如何会改进我的剑道。”
最好仔细思索一下,再决定抱谁的大腿……
不然的话,实在是太丢人了……
“对了,王上有样东西还是还给你比较好。”
一边说着,少年从台阶上站起了身,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个小珠子说,“我废了好大的劲才拿(偷)到的。”
“哦?有什么东西朕没见过……”
虽然是这样说着,但女帝看见的那一刻,眼神还是亮了。
她自然是不可能没有见过的……
眼睛一亮的主要原因,只不过是因为少年的心意。
他也许……
真的是在学会靠近她。
她挑起有一丝惊讶的凤眉,淡淡笑道:“有心了,朕甚是欢喜。”
“王上喜欢就好。”
喜欢。
她自然是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