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陆陆续续流溢而过蔽日的黑光,是秋风凌过的萧然,是雏鸟泣血而唱的悲鸣,徘徊在天际。
“这是……?”
禹时话音中断,他的喉咙一阵反味的蠕动,嘴里涌起一阵咸腥而苦涩的味道。
他的指尖不住地往嘴唇里伸进。
四周雨烟溟蒙,尚未消尽,映着对面那几树的红花。
白惨惨的食指上的殷红之血,看起来显得分外鲜艳刺眼。
有些喘不过气来……
少年不由得偏头咳了几声,方才看见这位玄服的皇帝后背倚柱微眯着双瞳,更多的血沿着女人光洁的胳膊蜿蜒而下,浸湿了一大片她的衣摆。
此刻,她绝美的容颜上多添了几分疑惑,垂下的睫毛微眨,不自觉地抿了几下子湿润嫣红的唇瓣。
显然她并没有在意自己这具身体上流着血的伤口。
更没有在意少年之前已是极大程度上冒犯了自己的行为。
毕竟……
这也是他的无心之举。
怎么好就此责备呢?
细而尖锐的剑鸣划破长空,灰蒙蒙的天色中一瞬亮了起来。
隔着两米之遥,神态高傲的男人横起了太上三五斩邪,目光死死地盯住少年看了半晌。
“怎么回事?你身体里没有长出那东西?”
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疑虑的意味。
“安世子这和癫医说的不一样啊。”
男人身边有人看着少年,轻声说道。
男人闻言眉头微皱,像是想到了不好的事,他略微沉吟半秒,很快冷笑道:“开阵,我来缠住姬祈,你们把他带到癫医那里去。”
旱雷一样的鼓声传来了过来。
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兑东南,震东北,巽西南,艮西北不住何时起各是架起一面黑鼓,宫门楼上应声而轰。
接着地面就开始摇晃了。
在这巨大的隆隆响声里,已是有人支撑不住,骨节噼啪作响,直接被鼓声压得半跪在地上,嘴里喷出了鲜血。
“大令天鼓?”女人淡淡地望了一眼,随后站起身,只是缓缓将轩辕收回剑鞘内。
听闻之荆令巫者,犹喜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
在古朴粗狂的歌乐中,执山禽之彩羽,舞降神之巫戏。
能以巫鼓祭神的,必然是尊凤尚赤、崇火拜日、喜巫近鬼的令国了。
只不过……
她倒是有点意外眼前这个安金凤居然能号令令国这么多的能人异士……
皇帝揉揉了隐约作痛的太阳穴。
手腕处轩辕造就伤并未向往常一样迅速地愈合。
她略带无奈地说道:“金凤……还真是把自己当成凤凰了吗。”
“……”
忽闻身后人声乍动,同时传来挡在禹时左侧的金吾卫心口噗的炸开一个大洞,直挺挺的就倒了下去。
“抓住他!”低吼加咆哮声,混杂而起,鼓槌重重的敲在黑鼓上,彩云赤鸟徘徊在天际,鼓乐骤鸣,像真的是天在响。
每隔着几步或十几步路,禹时都能看见装备精良的大崇禁军和身披胄甲的叛军执戟厮杀在一起。
此时一战,无数人从他身后疯涌而出,以血肉之躯阻挡在他的身前。
乱了,全乱了……
这仅仅只是一个冲锋的眨眼,他如浪花似的,转瞬间便已淹没在如潮般的两军阵中。
“这就是崇国的假玄鸟吗?”
禹时的身边溅开一滩血迹,一个侍卫滚落在地面上,鲜血沿着空荡荡的破烂衣袖,淅浙沥沥地淌在地上不住的哀嚎。
一个穿着银线织成的蓝大布衫的老婆婆,头上戴着银饰,手上也戴着白铜的戒指。
浊黄的眼睛里闪射着凶光,她沟壑纵横的脸上浮出恶毒的狞笑,“比起安世子来果然差得太多了。”
看模样应该是个令国的女先生……
几分不安。
他看向老者,古怪地朝她笑道:“老婆婆你怎么就确定……我一定是假的,而他就是真的?”
几分忌惮 。
禹时清秀淡然的脸庞罕见地多了几分认真。
他再次缓缓开口道:“尊师,乃是异士一行中号称‘测命术密’的天人袁天罡,老婆婆可别冲撞了自家人。”
没想到,老者语气却是更加冰冷,阴狠地看着他说:“谁和你一家人。既然是那老混蛋的徒弟,那就先把那东西从你身体取了,然后再把你这小混蛋的皮拔了做成点魂灯,日日夜夜悬挂在大令东门(集市)。”
汗水滴落……
他额头上那一绺绺的头发黏在了一块。
吐血……
怎么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别人听见他这便宜师傅再怎么招也不该是这个反应的啊?!
“一想到你是袁天罡那老混蛋的徒弟,老身就恨不得把你抽心剥皮!”
昏暗朦胧的天空中,落下点点白色的丝线,划出凌厉的破风声,仿佛一张巨网般从他整个人头顶罩下来。
禹时的心一阵收缩,瞳孔的中银光越来越近,他的身边没有一把可以抵挡的兵器也没有什么容身之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千万缕金线银丝对着他劈来。
这一瞬,他的表情突然扭曲了一般,浮现一丝难言的痛苦,衣裾被残忍而粗暴的力道扯断了,生生的撕裂了开来。
是尖锐的疼痛。
那些丝线直接勒穿了他的的皮肉。
“老身使散神丝死在手下的蛟龙、灵雀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你躲不开也不算太冤枉。”
老者的目光像狼一样凶狠而阴沉。
“痛死了……”
禹时撑起了身体,仿佛异常疲倦。
银色穿过嵌入在他的皮肉里,有淡淡的痛楚在胸口蔓延,似是冰冷的银线在蠕动,血缓缓再淌。
“就算你有再大的本事也没用,这散神丝可是上面专门为了流放犯了罪过的神明所造,天生就是各种灵物的克星。”
老者干枯的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脑袋狠狠撞上石柱,禹时只觉得一阵晕眩。
他被人当成提线傀儡一般拖在地上。
身下的地面异常冰冷,石子磨着他的手掌,刺入他的膝盖。
老者走得非常迟缓,似乎是刻意在折磨少年似的,她每走一步,便把他的脑袋往石墙磕。
一路行至京都城郊外,咣当一声重响,已是头破血流的少年被扔在了遍地蒙茸青草中,面容抵在碎石块间,擦得到处都是血。
已经是痛到睁不开眼……
他的双臂在发颤,强迫自己承受疼痛的呼吸,开始往前爬行。
他不顾一切地往前挪。
只想着往前挪。
“呦?这不是我们的太子殿下吗?”
少年只觉得头狠狠地被人重踢了一脚,简直连脑浆都要从颅骨内横飞出来。
他甚至都来不及看见偷袭者是谁,随即一只脚重重的踏在他的脸上,死死地踩着。
阴冷的黑暗宛如深海一样。
少年耳畔隐约传来男男女女的笑声。
“老婆婆,我们都和他有仇。既然撞上了,何不如让我们先好好羞辱他一番?”
老者背对着禹时,站在旁边,扭头看向那些个男男女女,嘴里发出刺耳的笑声,“二公子,你们快些。老身还赶着时辰挖出他的心。”
听到这话,踩着他头的青年男子,刚开始还带着的忌惮立刻变成了兴奋,他对剩下那几个同伴说道:“长公主曾说过傾宣皇帝给过他一块龙型玉坠。”
“若是我们能从他身上找到那玉坠,再投其傾宣皇帝所好,找个俊秀男童献上丢失的玉坠,必能讨她欢心。”
“到时候怕不是傾宣皇帝也站到了长公主一边,我们这些世家必定世世代代荣华富贵!”
“你们……有种就……试试啊……”
禹时倏然睁开双眸,阴冷地盯着那群人。
人是贪婪的。
在一个的欲望诱惑下,每个人都有难以想象的**本质。
他们恶向胆边生,神色比“魔”更加疯狂,闪现出一种卑鄙而丑恶的嘴脸,朝他扑来。
一伙人开始在少年身上搜了起来,像狡猾的狐狸在抢夺东西,将他洗劫一空。
有人踩着他的手,很快他们便在注意到他手上挂着的玉坠,不过有人犹豫了,其中一人说,“这玉坠是傾宣皇帝给他的东西,我们拿了不妥吧?”
“怕什么,他只不过靠着这张脸和太子的身份才有如今的一切。我表哥家在傾宣也有些势力,傾宣皇帝肯定不会为了这一个的小小面首而对我们怎么样。”
“要做就做彻底点,毁了他这张脸!就算他能活着回去,傾宣皇帝还会喜欢他吗!”
是啊……还会喜欢吗?
又或许是一直看在他的身份上才对他那么的……好。
少年没有说话。
心却被种莫名的酸楚狠狠缠住。
手却更加握紧了玉坠。
“你给我松手!”
青年见状,拾起脚边的石块,对着少年的手就砸下去。
“松手啊!”
少年的手被砸得血肉模糊。
脑海中似那夜里明媚的人影闪过,她流动着着淡淡绯红的脸庞,独望明月,哑然失笑。
他就是不松手。
“这是……她送给我的!”
满身狼狈的少年,不仅黑发凌乱,嘴角也破了,露出了个比哭还十分难看的笑容。
“一个男宠而已神气什么!”二公子抬起鞋,朝他脸上狠狠的又踢了一脚,“你不会再想你死了,你父皇会怪罪于我们,将我们满门抄斩为你报仇吧?”
“哈哈,告诉你吧……安世子早就安排好了,我们不仅不会死还被当成功臣,日后照样荣华富贵!”
少年假装对这种侮辱毫不在意。
但没用他的眼睛里已是进出了火星。
“拿刀来!本公子要毁了他的脸!”
二公子借过了同伴递过来的小刀,用大拇指抵着刀背,刀尖探进了少年脸庞的伤口里,又重新搅动了一遍。
少年的脸被割破,拉扯出了一条很长很深的伤口,一下子血流如注。
这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身体痛,心更痛。
可能是被男人的话说中了吧……
少年的心口,涌出一种混杂了惊惧、迷惘、怨恨与惆怅的痛苦,灼烧着他的胸口,几乎令他的窒息。
这一刹那,他松开了手。
二公子的同伴们欣喜若狂地拿到了玉坠。
迫不及待地转身就快速离开。
他们几乎马不停蹄就打算去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