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剩的天光一寸一寸熄灭,隐匿于密林中隐约传来野兽的嚎叫。
老者拖着他穿过树林,身体蹭过沙砾和石块,就这样过了很久,不停地朝山林的深处越坠越深。
天地间,突然就冷了起来。
禹时感觉自己根本无法呼吸。
嘴里和鼻子里都是泥土。
他肺里火辣辣的疼。
“时辰已到,可以取他心了。”
“此子一除!”四周响起了喝彩的声音,“从此以后世间只剩安世子一位天命玄鸟!”
周围绕着他的奇人异士全都沸腾起来,都是叫好不迭,水涨船高的喝彩声。
禹时不敢看他们那样的眼神。
是恨,很恨。
恨他挡了他们那位安世子的路。
恨他好像个贼似的偷了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禹时睁着眼留恋地看着这个世间。
有颗汗正好流进了眼角里。
刺得他好难过。
那个被能人异士称作“癫医”的老者走了过来,混浊的双眼看着他,沙哑尖锐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
“何苦呢?下辈子投胎,别碍着大人物的道。”
锋利的薄刃划开结痂的伤口。
冰冷的感觉顺着血管流过他的脊背往上爬动。
他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脏缓缓被冰冷覆盖。
一瞬冻结成冰,血为之不流。
隐隐约约间。
他感觉自己好似做了一场兴亡载覆的梦。
梦里是骊山烽火连天,幽王为搏美人一笑,诸侯愤愤难言。有帝王卧薪尝胆,韬光一鸣惊天。
梦里是犬戎趁机犯界,王室生变,内忧外患疆土缩减。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梦里是群雄并起,乱世烽烟,战国百家争鸣,书起诗篇。有战国五霸更迭,书尽春秋,乱世绵延。
梦里是千年的涨落,往来是非成败。有三国分晋,齐王问鼎,田氏代权东齐。
是日天地为熔炉。
东方骤雨傾盆,四海倒灌入桑田。
西方烈阳不落,旱魃伏地寸草枯。
太行山上有人持剑而立,在阳光的映像下,青年转过身来,手持那把铜剑,散着柔和夺目的光泽,连带他的侧脸也是一片柔和。
这剑正是那把太上三五斩邪。
此刻的它,剑身闪着耀眼的银芒。
全然没有在安金凤手持时的那股戾气。
青年转过头来,他的视线落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近乎模糊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笑,“你终于回来了。”
轻轻的呢喃。
似是问他,也似是再问心。
梦中的日头渐渐被黑暗吞噬,青年的身体仍然是半透明的,夕阳的金光下他静静伫立在山顶,衣袍上三足黑鸦图腾格外的耀眼。
他的背后是在苍穹中腾飞的黑色巨龙。
而他则是义无反顾的斩龙者。
“回去吧,去做千年之前还未完成的事……”
骤然间,禹时睁开了双眸。
天际划出一道破天的电闪雷鸣,几乎要将整个天际分成两段,更是骇了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奇人异士。
“怎么可能?!你不应该醒来的!”离他最近的一位老先生抬头,怔怔的望着从地上醒来的少年,“你到底是谁!”
少年徒然伸手向天空稍微把五指一抓,刹那间一道闪电暴起打在那老头的身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
只听见他冷笑着开口:“我是你爹!”
血液再沸腾。
禹时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身体长出来。
“闪电”拖着长长的火焰尾巴,把整个天空都照成了白色金,恍惚中照亮了原本阴霾的天。
漫天的银线碎裂开来飞溅在地上,浓重的血腥味就像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噩梦。
映着他人又惧又骇的目光。
一身血衣的少年。
狰狞地如同厉鬼。
唬得本来就站得远远的人群又警惕地退开了些。
有人暗自嘀咕:“该不会是我们弄错了,他才是玄鸟……”
“能引天雷,我看有点古怪啊……”
“不对!他的玄气太稀了!不可能是!”
顿时,人群里炸开锅。
“我确实没有玄气。”少年抹一把脸,抹去脸上粘稠的鲜血,嘴角凝固着一个嚣张的笑容,“因为本太子和你们不同,本太子有的是天地浩然气!”
万里无云的苍穹,狂风大作,随即又是一道天雷下去。
这都是你们自找的!
劈死你们这帮“孝子贤孙”!
轰的一声,四周的树林直接就被轰开了一个大坑,掀起阵阵尘土的同时,最靠近他的几个能人异士也发出一声惨叫,嘴里鲜血飞溅,多数靠后的人面色苍白地急速后退,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禹时垂下了手,白金色的雷弧缠绕在他手臂上,重重笼罩。
“替我和你们的那只野鸡说一声,野鸡也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笑死人了!就做他的白日梦吧!”
人群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大喊,那喊声中带着惊恐与痛楚。
“退开!这是真天雷!”
“咱们先走,这个大崇太子不太对劲!”
“走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跑不了的!”
令人恐惧的天雷声响越来越响亮,夹杂着嘶嘶声和呐喊声 ,人群飞蝗般没命地往山林外头跑,兽走鸟散。
禹时拖着疼痛的身体径直向前走去。
路上凡是遇见那群逃窜的能人异士,便是直接一道雷劈过去,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
直到这些喊叫声越来越微弱。
整个山林的深处,只剩下冰冷惨绝的死寂。
禹时才意识到自己貌似在这山林中迷失了方向。
果然帅不过三秒……
早知道刚才他就生擒个老头带路了。
约莫原地打转了半个时辰,他又累又饿地坐在一颗大树下。
或是使用那天雷的副作用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虚的一批,竟是有点想念起自家父皇白瓷杯中泡的枸杞来。
好饿啊……
此时,草丛中摇摇晃晃地走过一只野猪。
少年兴冲冲地跑上前去。
下一秒。
野猪表示不想理他,顶着獠牙便把他拱到了泥潭里。
颤颤巍巍地从烂泥坑爬出来的少年并不灰心。
他接着又把注意打在小溪边喝水的小白兔上。
他再次走上前去。
正在喝水的兔子眼里射出凶猛的寒光,猛然一击阿姆斯特丹回旋后踢腿把他踢倒在草地上,活脱脱啃下一块草皮来。
夭寿啦!
他连只兔子都打不过啦!
少年的脸色倏然雪白,“……”
目睹着少年先是被猪拱,又是被兔踢。
他身后的女人皱了皱眉。
淡淡的笑意化作了一丝悠然长叹,“擦擦吧,都快成小泥团子了。”
少年微微侧头,透过来者递过的白帕子,依稀见到了一角玄色衣袍,衣诀其上纹着金丝暗光的精美笼纹,非常尊贵高傲的色彩。
他眼睛里已经有了水雾,嘴唇却抿得紧紧的,倔强地忍住眼角的泪水。
“还怕朕是假的吗?”
女帝轻轻叹了口气,威仪的瞳孔逐渐转暖,一丝一丝的心疼和若有若无的温柔悄然出现。
禹时的泪水委屈地掉了下来。
女人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拭去他眼角的泪。
禹时忍不住将头部埋到了她的颈窝里,软软地偎在她的身上,如绸缎般铺散下来的黑发,柔滑地淋在他的指间,柔软得仿佛有许许多多的哀伤委屈都消失了。
滚烫的泪珠打在女人的脖颈里。
“王上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手掌轻轻抚在少年的后脑,指尖认真地拨开粘在少年头发上的小石子,女帝低下头靠着他耳畔,低声道:“朕来晚了……还请清德太子莫怪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