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猎猎如一轮红阳涌现在山水相接处,火光朦朦红色剪影是连绵不断地矛戈结成的壮阔洪流。
苍茫苇草翻滚间,徒然间那素黑色的幡旗映照在火红的天幕下,悠长沉重的号角伴着萧萧马鸣,此起彼伏。
异瞳皇女却就此沉默了,目光深邃锐利望着西北边角上的徒然伸起的火龙,排山倒海的气势向这边压来。
这一支东南西北所向皆破的黑色洪流!
原来他们一直从未离开过方州关!
半晌后,一抹清亮从她异色瞳眸中一闪而过,面庞依旧清冷,嘴角却淡然一扬,“怎么,知道打不过就搬来军队来压本宫?”
女帝伫立在那里,任凭寒凉的秋风吹拂着自己绝美的容颜,散乱飘扬的鸦黑长发遮掩不住那俯瞰天下的傲慢。
这霸道的背后是渐近的轺车,那醒目金色的“傾宣”二字似是与天边的原野溶在了一起。
何谓王道?众生不乖,便从驾车…它身上碾过去。
何谓霸道?就算众生再乖,也碾过去。
何谓帝道?即便众生不想被碾,也不得不被碾!
“朕自幼掌六辔驰骋,兴万军挥指矛戈,赢胜六国门客皆伏,皆非没有一点后手?自古燕魏(燕赵)多慷慨悲士,今日你就留下别走了。”
顷刻间的寂静无声。
皇女先是笑,然后就咳起来。
乌黑的血。
沿着她紧捂嘴唇的手。
一滴滴流坠。
这份憔悴与苍白仍然掩饰不了她的美丽,清丽如白莲出水,实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
她话声轻柔婉转,笑得很娇媚道:“本宫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姬姓赢氏,名祈。”
“姬祈?”
这位正值绮貌华年的皇女,眸心蕴着浅浅笑意,眼神悠悠一漾,“本宫等着你有朝一日带他来太行山之上问道。”
旋即扬袖举步,翩然扶栏而至车内。
狐歧山脚山道上,一抹华车像来时悄然无声地飞驰而去,在漫天的苇草长波中恍如一叶飞舟瞬逝。
……
“你看傻了?”
玄服的女人不经意咬住薄唇,凤眉无声地皱起,神情特别地微妙再变化。
禹时反应了过来。
这才注意到一旁已经准备反手一剑砍他的皇帝大人。
他立马直摇头。
“她是太行山的人,你以后应该还会遇见她。”
“太行山?”少年眨了眨眼睛,“张天师铸造太上三五斩邪的那个太行山?”
“嗯。”
“王上认识她吗?”
“刚才吃下去的东西,现在感觉可是无碍?”
“她给的应该是颗伤药,吃下去后我身体倒是不疼了,伤口也在愈合。”
“对了,王上你好像还没回答我,你认识她吗……”
女人抬眸看着他,眼眸里流光熠熠,瞳孔里还没敛去丝丝犹豫,不太对劲的表情让少年看得一愣。
她嘴唇轻嚅着,“有些事情朕不想多说……”
果然……有问题啊……
少年盯住她挺拔到僵硬的身影,没有再说话。
“他们来了。”
马鸣声,旗声,无数人的跺脚声,随着密如虫蚊的黑甲骑军折流,汇成了巨大的声响,巨大的喧哗。
山道仿佛快要被这黑色洪流踏碎一般,泥土地上的颤动以波涛翻腾之势,向两侧山体扩散开来,益发振耳欲聋。
旌旗遍野的山林分外恢宏。
迎面而来的黑护驾三千黑甲将,领头一位姿容绝世的少将军策马而来,腰悬玄色古剑,背负赤羽翎箭巨弓,一击气势凌厉的鞭子扬下,马嘶鸣片刻便扬鞭绝尘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火把摇曳,闪绘起一片縠纹,猎猎飘扬起的火红披风将他整个人衬得耀眼夺目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这位傾宣的少年将军下马拱手道:“末将蒙恬乞请将军护太子时周全,务必为皇帝陛下分忧,亦不枉吾等卑贱之躯,今生以帝国军卒之名立于天地之间。”
“崇国叛军那里?”
“大将军率军沿途追杀二十余里,不料被那安金凤相助逃进了大令。”
“待朕腾出手来,便覆灭了令国。”
女人薄薄的唇瓣轻启,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极具侵略性。
狭长的凤目向她的千军万马瞥去,骤然间瞳孔里几乎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眼前仿佛能浮现出傾宣几代人共同缔造过壮阔无比的画卷。
十万铁骑踏出函谷关,黑色旌旗所指,大军潮水般漫过原野。
一日之间八百里,一举席卷崇国京都(洛阳)、梁国(韩国)新郑、宋国(魏国)大梁。
越过淮水,令国(楚国)郢都指日可下。
北上河内,一支偏师奇袭魏(赵国)燕,势如破竹。
大军东进,三千里之外决战昭国(齐国),一鼓可定中原天下……
“虽是比预想的要早了两日,但傾宣之天下依旧近在咫尺。地要变,天迟早也要变。”
她的声音,沉静像一汪平静的湖水。
可是又恰恰因为是如此,平静得深不可测,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许是察觉到了女人略带侵略性的目光的缘故,少年隐隐嗅到了极其不安的气息。
冥冥中仿佛有一场图谋江山社稷的预谋,正无声无息地逐渐浮现出其狰狞的影子。
不得不说,少年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
他表情很是复杂道:“王上你该不会早就预料到了他们会叛反吧……”
“清德太子可知为什么崇皇会选择与朕联姻。明明令国二皇女、昭国的安平公主、燕洵王的嫡女……甚至连那梁国的女将军也都正处成婚年纪,为什么这人偏偏是朕?”
黑金色的深邃眼眸注视着他,那是渴望强权的眼神,征伐侵略的欲望仿佛在其每一寸血管中咆哮。
女人绝代容颜不喜不忧,星朗眉宇间锋锐迫人,举手投足都在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帝王霸气。
他倒是也想知道……
明明合适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傾宣的皇帝。
少年眼中迸射出强烈的疑惑。
他不解道:“难不成是王上人美心善,又有沉鱼落雁之姿,父皇又慧眼识佳人?”
“呵~”
皇帝发出一个意味深长地单字音。
下一刻,她淡淡一笑,收回了视线。
这傻孩子……
还是不清楚自己已经被崇皇“赠”与她了吗……
算了,不想这些了。
时间够长了,她该回去了。
该回她的傾宣了……
遥望狐歧,可怜无数山,竟遮不在那三百骑的黑色洪流。
玄服的皇帝若无其事地牵起少年的手,“走吧,该回家了。”
“好。”少年怅怅的望着远处的风卷旌旗,才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跟着她一步步登上那青铜辂车。
禹时望眼窗外,黑甲将士下马蹄踏来蝉尽摧,不由得多了一份感慨。
得此等良兵能将,傾宣皇帝挥剑平六国,唯汝易主定江山。谁人能力挽狂澜?
只可惜啊,大崇在他家太爷爷的带领下成功地发展成了现在的重文轻武。虽富丽天下无,繁荣富庶一方,可却富而不强。
而这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正在贪婪地看着崇国大地何其多?
怕就是怕正遇这大争之世,列国伐交频频,强则强,弱则亡!
一朝战火纷飞,天地间起狼烟,国祚沦落,满目疮夷的疆土被强国的车辙与马蹄长鸣过,黎民百姓流离失所漂泊。
似是想到什么,禹时转身回望向女人,眼睛里仿佛漂浮着一层淡淡的一丝惑一丝疑,“王上……你说治这乱世应该用帝王家的霸道还是孔孟家的仁道?”
眼前的皇帝微眯了一下双眸,笑道:“今其乃大争之世争于气力,战乱而民饥不聊生,妄图用仁意道德感化,实则为笑话。不过,六国君相公卿们说霸道乃杀伐孽道也没错。大局小恶是非对错,皆因道不同而异。”
只要问心无愧就行。
长夜中回望千秋功过,心中又何憾呢?
今日的王侯将相不过徒留一卷青史任由后人评说。
少年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视线再次飘向窗外……
接着,整个人就彻底懵逼了……
“等等王上!这好像不是回京都的路吧!”
轻揉着少年的发顶。
女人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地弧度。
“这是朕回傾宣的路。”
“啊?!!那我怎么办!?快停车!王上我要下车!!!”
“晚了。”
车轮裹挟着一阵疾风,掀起滚滚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