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西,大河一泻千里在广袤的山原间铺开,浩浩荡荡向北而去,这里便是傾宣的国都。
山之南为“阳”,水之北为“阳”,渭河之北,山水俱阳,故称咸阳城。
夕阳的余晖下,这座矗立在苍黄原野上的黑色城池背影越发的狰狞,宛如一只狰狞的黑色巨兽。
渭水河畔,隙地已长成一片绿芜,古道垂柳倒影入渭水,绿水粼粼,商船也尽可以浮着锦帆,乘风南下。
三三两两的黑衣甲士骑马飞驰过渭水河畔,渐渐奔向背向夕阳渭北的朝宫——“咸阳宫”。
咸阳宫内,哑然无人声,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傾宣的皇帝正和国师静静地对坐着弈着一场难解难分的棋局。
这棋盘里、棋盘外的天地,对他们来说仿佛皆可任其翱翔,任其挥霍,任其主宰。
但见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不徐不重的下落声中是战火汹汹,金戈铁马短兵相接,一步妙招下,白棋开始一步一步驶向死路。
御座之上,一袭玄色华服的年轻皇帝淡然地放下了手中的黑棋,嗓音有些低沉:“商君,你输了。”
坐在皇帝对边的商君卫鞅看了一眼棋盘,摇着头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的说道:“陛下,棋要慢慢下才好,下得快则显得杀气腾腾。”
“速战且速决。”
年轻的皇帝盯着宫外花影婆娑切切浅笑流转,眼底却流转着浓厚的邪气,指尖不经心地轻磕着楠木几案,有规律性地敲击声回荡在深静地宫殿里。
她嗤笑道:“朕可不想像那六国之君一样个个都憋成了鳖。”
商君卫鞅抿着唇,皱着眉头说道:“陛下这话被史官听到了可就不好了。”
女人嘴角扬起弧度,笑着反问道:“商君的意思,是指朕称他国君主为鳖?”
商君卫鞅呆滞了半天,望着面前这位一个和自己神情愉快和自己开着玩笑的皇帝。
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位正和他下着棋,说着话的,不再是真的傾宣皇帝,真的傾宣皇帝会和臣子开玩笑吗?
年轻的皇帝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神情的变化,只是沉吟道:““在傾宣,清德太子似乎还没合适的称谓。商君,可有良策?”
商君卫鞅微微一怔,像是措不及被问愣了。
几乎是一瞬间
皇妃二字……
想要脱口而出。
皇妃是个什么鬼啊?!
他一个法家大法怎么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商君卫鞅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虽神态还是保持不变,但浓浓的两道眉毛已是稍稍蹙紧,思忖几秒后才舒展了眉毛,“陛下可以先给太子时表字,即是陛下亲自表的字,汝等也可在王庭上呼其字。将来等太子时及冠也可以直接用上。”
女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蹙眉凝思道:“表字啊……”
“陛下,时字可拆开为日与寸何不与之相反取个与月有关的字?这举也正好与陛下您相对。”
“嗯……”
女人眯缝着双眸。
良久。
她唇边逸出一种类似于回忆往事时不可抑止的喟叹,“朕决定了就叫心唯吧。”
心唯?
心和唯?这是什么前所未闻的字?!!
商君卫鞅的神情或多或少有些古怪。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平静地问道:“陛下这可是有特殊的什么含义在其中吗?”
“当然有。”
女人的眼神却不复先前的那般平和淡然,瞳孔里骤然燃起来愈演愈烈的霸道。
她嘴角微翘,温暖的掌心轻轻放上自己的胸口,顺着华服的褶皱轻抚,低哑着声音,淡淡地叙说道:“心唯心唯,此心之唯一。”
手心传来炽热的温度。
似乎在告诉她。
底下有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不太安宁。
心,人之心也,人所思所想皆出于此。
唯,可谓为世间唯一,绝无仅有的。
原来二者合一,心唯就是这么来的。
商君卫鞅竟是无语凝噎,发愣似的凝望着严肃正经的年轻皇帝,神情几度变换。
“有什么问题吗,商君?”
“没,没有。”
……
秋日苍茫辽阔的天空下,咸阳宫透出一股皇家的肃穆。
同一时刻。
禹时百无聊赖地坐在沉默而威严的宫殿外的石阶上,看着远处的猎猎飞动的黑色大纛旗不语。
少年的背后是一群恭敬站在的咸阳殿内侍,他们无一例外都用着一种奇特的目光盯着眼前的这位少年,这眼神就好像诸侯烽火台前看见了一只勾走幽王魂魄的狐狸媚子褒姒。
“殿下外面凉,要不随奴等前往内殿一同等待陛下?”
“不要。”
“那殿下何时用膳啊?”
“你们别白费力气了!告诉祈姐姐,我要回大崇!”
祈姐姐?!这叫得这么亲近,该不会是晚上才有的吧?
刹时,内侍们脸上浮现出与咸阳宫内如商君卫鞅一般无二的古怪神色。
少年独坐在那里,直到他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刚想回头,便听背后传来一个低沉而又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你怎么又守在这了?”
这声音仍然像往日一样的平静,和威严雄伟的宫殿一样散发着威严而让人生畏的气息,却突然好像多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无奈。
秋风乍起,玄色华服的皇帝衣袂随风翻飞,阳光傾洒在她绝代风华的侧颜,显得更加淡雅出尘,她慢慢垂下狭长的凤眸,瞳仁里倒映着少年的背影。
“又在闹脾气了。”
女人的语气很是无奈。
这无奈中还夹着一丝无法掩藏的烦躁……
每次刚一走出咸阳宫的宫门,低眉转瞬间便就看见了端坐在层层下落石阶正道上的少年。
这孩子还真是把历代傾宣皇帝接见各国使臣、贵宾,祝寿举行盛大国宴,与群臣决定国家大事的咸阳宫当成儿戏之所了吗?
许久。
女人叹息一声,淡淡道:“今日朕给你表了个字,以后就以字来称呼你。”
及冠才有的字!!!
少年眼中陡然亮起青芒,急不可耐地转过头,抬眸注视着她,兴冲冲地问道:“王上字叫什么呢?卧龙还是凤雏?实在不行,奉先也是可以的!”
“心唯。”
“……”
眸子里倒映出少年彻底懵逼的神情。
似乎是不喜欢?又或是不能理解?
女人凝视着他好几秒,才淡淡向少年解释道:“遵从内心,唯是最佳。”
“哦原来是这样啊……”
这时少年才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目睹着这一切,女人的嘴角不经意间微微上扬。
“王上……”
“心唯还有问题吗?”
盯着眼前这姿容绝艳的女人,禹时心里不禁泛起一丝疑惑……
他怎么总感觉这其中真正的含义……
似乎并不是指现在这个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