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光下，自沿着岁月斑驳的石阶上缓缓而入，走过九重玄门，空荡荡的走廊里，浅轻的脚步声轻轻落下，似是踩雪。
少年跟在女人的身后，视线忍不住向麒麟殿的前廊外望去。
这座咸阳宫仿佛如山峦起伏一般巍峨连绵，让人油然而生起一种错觉，一种整个天下都握在掌心、踩之足下的错觉。
俯瞰这座宫殿。
少年慢慢吞吞地先开了口：“王上，你以后上朝还是这么……早吗?”
听到背后传来少年的声音。
女人不由自主地慢下了步伐，凤眉微微蹙凝，冷冷道：“心唯是在怪朕卯时还未到就吵醒你了吗？”
总之少年很想点头说“是”。
但目光却瞅见身前女人的手紧攥着腰间佩剑的剑柄，似乎下一刻这柄名扬九州的神剑便要拔出。
啊这……
少年看得心惊胆战。
他还是老老实实把嘴闭上吧。
女人叹了口气，默默地将心中捣付已久的想法，淡淡道来：“心唯以后还是不要在麒麟殿外等朕下朝了。”
少年几乎是一瞬间在哀嚎出声。
“为什么啊！”
长靴停驻。
年轻皇帝的神情更添了一丝冷漠，几乎是习惯性地抬眸凝望着苍蓝天际间漫天的浮云，沉默了半晌才错过视线，神情变得复杂起来，“这样逼朕，朕是不会送你回去的。”
“更何况……”
她的语气逐渐转冷。
凛冽的声音里略带了些训斥的意味。
“你明面上这样做，可知臣子们会如何想?”
他愣了一下。
臣子们会怎么想?
少年默然凝望着女人的背影。
他露出了和一众内侍及商君卫鞅一般无二的古怪神色。
“王上，我好像有点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哦?”
回复他的是个简短而意义不明的单音。
随后，少年听得又是一怔，有些迷蒙的抬起双眼，却见披着玄色华服的女人快得也像一抹风似的转过身来，眉宇莫名地夹杂着一丝无法言喻的郁闷。
女人修长的双眉紧蹙着，纤长的睫毛覆盖下如漆黑深邃的眼眸里发出了不悦的信号。
原本在早朝时女人就有些不爽的情绪已是无法收敛，她压制心底升腾起的无名愠怒，淡淡吐出话来：“你等候在咸阳宫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到现在，你知道六国民间是如何暗喻朕的吗？
“他们都说朕被未及冠的孩童迷去了心智。傾宣皇族上梁不正下梁歪，私底下又糜……又乱。”
少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位皇帝大人。
已经是被震惊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所以自明天起朕去上早朝后，专门会有几位夫子来指导你的学业。”
学?习……?您是魔鬼吗！?
少年似是已经想到几个凶神恶煞的老人拉着几车竹简朝自己挥手寒暄的情景。
来来来，孩子。
跟着夫子一起把《论语》、《国语》、《春秋左氏传》、《易经》、《礼记》、《孙子兵法》、《易氏春秋》通通背一遍。
没有学习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快和夫子一起学到人生尽头。
“王上啊……”
少年看着她，马上又顿了顿。
“心唯，想说什么?”
女人冷漠的容颜上露出一丝疑惑。
好一会儿。
他像是咬紧牙关的样子，执拗地扬起脸庞，不顾一切的举动中，隐隐还带着有一股子刚强之气。
决定了！他要反抗傾宣“暴政”！捍卫自己的权力！誓死不从！
接下来的他！
说话一定得倔犟！斩钉截铁！分毫不留给女人半点妥协的余地！
然而一看到女人修长的眉峰紧皱，一言不发的模样给他带来一种极为强势而冰冷的压迫感。
对视间难挡其锐利淡漠的眼神，一瞬间他燃起的勇气冲落得一干二净。
额……还是算了吧……
“我突然觉得和夫子们在一起学习也不错。”
他讷讷地垂下眼眸。
果然爱是会消失的……对不对?
……几柱香过后……
高大而又空旷的难以想象的帝王寝宫内，除了浪浪读书声外，竟是别无其他人声。异常浓郁的熏香下殿内的精致装饰仿佛都模糊了轮廓。
禹时跪在软榻上，身体懒散地伏在书案上，表情无悲无喜地拿着本竹简背诵着：“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少小离家老大回。老妪力虽衰，波憾岳阳城。芙蓉帐暖度春宵，朕与将军解战袍。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
其实禹时也不知道他自己正在背些什么鬼。
诗词内容全靠身体本身的条件反射脱口而出。
想必若是被原作者被听到了，估计能气死他们。
“……”
跪坐在他对侧的皇帝默然听着。
心情沉重地闭了闭眼。
即便是被少年反复“折磨”到身心俱疲，她也还是一言不发的将全部注意力转移在批改政务上。
少年的“意图”很明显，无非就是想吸引她的注意力……
也正是因为如此……
女人的视线自始至终未曾落过在他的身上。
无动于衷的下一秒。
禹时从红木长案上放着的小碟子里拿起了一个豆沙小炸糕，并且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咔擦”一声，嘴里咀嚼的碎屑掉得满桌都是，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女人的奏折。
随着这殿宇的温度不断升高。
皇帝无形无声地怒火仿佛也不断地再积累升腾。
女人伸出手撑着下巴，缓缓滑落的玄服长袖里展现出白皙的手臂，意味深长地盯着眼前的这位少年，瞳孔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唇畔渐渐就溢出一抹有些邪气的笑。
“这么着急回去就想去找你的寻泮姐姐吗？”
似是猝不及防间。
禹时的手下意识地抖了抖。
举到唇边的豆沙小炸糕掉到了地上。
他的身体和表情似乎都在一霎那陷入了停滞状态。
突兀的静谧。
主宰眼前这位少年生死的皇帝，又用冰冷的眸子扫视了愈发紧张的少年一眼，没有理会他眼中真相被戳穿时的恐惧。
抬手轻捏住他消瘦的下巴。
侵略性的眼眸微眯。
手指缓缓摩擦着少年柔滑的肌肤。
触碰到他正中喉咙处时微微施力。
似在权衡着什么。
“心唯，朕有点生气了。”
“朕一生气就想杀人。”
“你说杀谁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