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正向渭水的尽头沉下去，殿外的天边彩霞满天，为鳞次栉比的宫瓦红墙镀上了金红的光。
女人半眯着眼眸，瞳孔里的阴霾渐渐褪去，意味深长地紧盯着少年，脸上反而显出一抹不明含义的浮动，显然不能直接确定那是个笑，更像是个笑的预兆。
很有趣呢……
比起臣子们满坑满谷、不明其意……末尾不知为何都要写满乱七八糟“兮”字的奏章。
果然挑逗眼前这个少年要更有趣的多。
指腹在他喉咙处缓慢向上摩挲。
顺着细嫩的皮肤。
然后。
轻柔地在少年的嘴角抹去了还残留着的糕点碎屑。
迎着那双充满压迫力的眸子。
禹时眼底流露出慌乱的神色。
他几乎是又惊又怕……
惊得是自己心里想的事，这么轻易就被知道了……
怕得是他刚才好像把糕点屑弄在了工作狂皇帝大人正批阅的政务上。
这徒增工作量的举动，他该不会被咔擦吧……
感受着女人手指冰冰凉凉的触感。
禹时喉部本能地吞咽了一下，他的思绪似乎也因此更加的紧张了。
这什么要是来一句，“女人，莫挨老子！”
会发生何等意想不到的反应呢?
他居然还有点跃跃欲试……
只不过，女人腰间的佩剑彻底帮他打发掉这个有些危险的荒唐念头。
禹时的目光重新定定地垂落在眼前的女人身上，又深深地凝注了几眼。
年轻的皇帝端坐在龙案前，一袭玄色华服包裹着她修长匀称的身体，半散在背后的鸦黑长发随意滑过脖颈，单薄的玄衣下隐隐显出如雪般的白皙肌肤。
几乎是同一时刻。
她似乎是注意到了少年无礼的视线。
女人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下意识抬手拉了一下华服衣袍，将暴露于空气中纤丽的皮肤遮盖得严严实实的。
啊这……
防谁呢……?！
禹时眸光空洞。
霎时有种自己的诚信度已沦为黔首不屑的地步。
半晌，女人嘴角勾起。
“心唯想回大崇?”
禹时认真地点点头。
“给朕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朕的理由。”
年轻的皇帝略微抬起下颔，手肘分别撑在书案上，目光中潋滟之色一闪即逝，随即又恢复平常的冷淡。
禹时罕见地语气认真起来，“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若不一统六合，而求其宁静，岂不难哉！”
空气瞬间定格了几秒。
随后而来的是……
女人依旧意义不明、无波无澜的语调。
“哦?你偷看了朕写的书简?”
又偷看了……
眼前的这孩子到底偷看了她多少个人隐私啊?
那复杂的笑意慢慢泛上她容颜的表层，眉宇之间却已泛出些微愠怒来。
“咳咳咳……”
抄书直接被原作者揭穿的尴尬……
禹时忍不住别过头去，脸庞已是浮现出“惭愧”的绯红，神情多少有些不自然，“王上，我就无意中看到亿点点。”
少年口中的一点点。
她可不信真的就是那“一点点”。
女人淡淡看着他说道：“那你对朕的妄言有何感想?但说无妨。”
禹时愣了一下，趁着面前的皇帝注意力分散，偷偷擦拭去奏章上残留的碎屑，继而又讪讪道：“王上这怎么能是“妄言”呢?让那旧日王孙归新统，这顶多算是一个今古无人敢做的梦吧?”
“你是大崇的太子，不怕朕以后发兵攻打你的国?”
禹时这次并没有马上回答。
而是低头依然注视着案几的笔墨纸砚。
悠悠凉秋吹舞动窗边的纱帘，殿内光线晦涩而又平静，深绛色调的帝王寝宫里，案几上是批完的竹简已经摞起了一尺多高。
他和皇帝对坐在书案的两侧，背影被透进的光线投射到身后那面墙上，显得愈发孤清。
时间似乎是在女人点明要点的时侯静止了。
等到。
少年那双清澈明亮仿佛可以照进深渊最底处的眼眸。
再次无声抬起时。
他思索着缓缓开口说道：“帝师曾说过若是国爱其民，则足以拒傾宣；若是傾宣复爱六国之民，则足以万世为君。更何况大崇的国祚发迹以来，并不是靠皇族的宗庙，而是靠着海纳百川的思想，包含万籁的思想一刻深入人心，大崇便一刻不灭。”
法入人心……
女人的脸庞绽现出一层淡得难以捕捉的笑意，只是那笑却并未完全绽放，便成了对世事感慨的叹息。
六国纷乱已久，朝城夕让、血流漂杵，百姓早就苦不堪言。中原之外更是有着蛮夷犬戎虎视眈眈。若是六国之君能像少年这样有此等觉悟，又何会惧怕傾宣?
只可惜，六国之君该腐朽的注定腐朽。就像那昭（齐）王建，在位几十年直到现今都是其母后君王后在旁辅政，昭（齐）国因得太后君王后的扶持而得到安定，可一旦君王后死了呢?他一个废王又何德何能担此大任?
目光相遇时。
少年再次不由自主垂下头去。
“不过……若是王上将来一统太初这遗留下来的王侯子孙安置变成了问题。”
全杀了，怕是会引起六国的民怨。
留着为质，这偌大的咸阳宫怕是也会人满为患。
她倒是有扩建宫殿的想法。
有朝一日在这渭水的南边重新打造一座巍峨宏大的新朝宫，引入渭水和樊川的河水，从骊山向北边建起，然后西折，一路建到咸阳。
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巅以为阙……
年轻的皇帝瞳孔里的野心越来越浓，这是别样的却又丝毫不显造作的征服欲，眸光闪烁间，她不着痕迹地将那刹那的异样敛去。
“将来朕要建一座天下第一的宫殿。”
“至于名字……”
“在傾宣渭水河畔有民谣曰：凤凰、凤凰，上阿房……”
“那么这名字就叫做阿房宫好了。”
她要让所有的人都看见。
这隐于九重宫阙之间流霞金辉里的傾宣。
于未来太初的某一天。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PS、没错，你没看错，这就是《阿房宫赋》！好家伙，杜牧快来打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