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湮没了历朝历代傾宣帝王的巍峨肃穆宫殿,似在帝王良久吐露后心中高涨兴致后,安静得令人心惊。
守灯的宫女半跪在炉前添薪,腾腾烈烈的炉火烧着寂寂无声,暖风吹着却吹不走沉寂无响的内殿里,皇帝漫长到令所有人窒息的沉默。
寝宫内气氛僵持得紧。
今天皇帝这副脸色阴沉的样子,就如同渐渐黑下来的天一般昏暗得吓人。纵使是早就习惯了宫廷肃穆氛围的近侍宫女们,也是鲜有不战栗者。
女帝眼眸微沉,望着同样端坐在书案前已是趴着睡著了的少年,瞳孔中渐渐戾气丛生。
听著少年均匀而绵长的呼吸。
渐渐的。
女人内心不能再保持如一的平静了,帝王的本能使她下意识地握住腰侧的佩剑,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关节都泛出了青白。
呵……
自己。
真是怪可笑的。
在她倾诉自己蕴藏很久的所思所绪,不在安藏在深海似的心底,袒露心扉地说给他听的时候。
这孩子居然睡着了!
感觉自己被那少年戏弄后。
她的心情就很糟糕。
心情糟糕到她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很想拔剑砍人。
六国御史笔下的她本不就是个仁善的皇帝,隐忍之中包含暴虐,残暴之下又有理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不想多狡辩些什么,这么说其实也没错。
好半晌。
握住剑柄的手终是松开。
悠长的一声叹息结束了沉默。
女人兀自皱着凤眉,强硬地把自己的衣诀从少年膝盖下拽出,然后平静地站起了身,走到少年的身前,俯下身凑近他睡熟的脸庞。
近在咫尺的距离。
女帝充满戏虐的眼眸在少年的面庞划过。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用力地捏了把他的脸,把那稚嫩的脸蛋掐得通红,“这终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少年的睫毛因为疼痛而颤了颤。
嘴里无意识地轻声低喃着什么。
轻轻的,是个“喜”字……
那么……接下来会是什么字呢?
女人下意识地将脸凑过去,轻贴在他的唇边想要去听。
下一瞬。
少年轻嗅到淡淡花香,似乎是感到有些饿了,自然而然地在她脸上咬了一口。
“啪嗒。”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忽见到殿前已是站立着一位褐袍女子,正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神色迷茫地注视着自己。
皇帝的目光一凝。
神色微变。
白皙的面庞渐渐飞逝而过薄红之色。
怎么……
又是这个外客姚贾……
女人揉了揉胀痛无比的太阳穴,满是帝王之尊的凤眸更加清冷,“外客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殿门前,姚贾麻木地抬起头。
她的脸上努力维持着一丝笑意,看向皇帝道:“刚才咸阳宫里风大,吹走了臣手中的纸卷,臣忙着去捡纸卷什么也没看到!”
对对对!
她什么也没看到!
她刚才没有恍恍惚惚中看见了女人几乎快和少年凑在一起的嘴唇。
所以陛下,您能这副心情糟糕到想要拔剑砍人的神情收起来吗?!
“……”
女帝静静地伫在书案旁侧,那象征着权力和荣华的容颜从上方充满威严地俯视着脸色发白的姚贾,指尖摩挲着楠木案面,似在深深沉思。
这时候,任何的解释都显得过分苍白无力,这个从崇国就“误会”她的外客,现在根本就不会信她的话。
女人皱着眉头,稍稍缓和了一下刚被少年咬了一口坏到极致的心情,随即又冷漠地看向姚贾手中泛着素黄的纸卷。
下一瞬。
情绪又恢复如常。
她面无表情地道:“走近些,把那东西给朕看。”
话语很十分平静。
语气连一丝波动也没有。
可在姚贾她的视野中。
在这沉重气氛的烘托下,皇帝大人无喜无怒的脸庞开始因此越发的……渲染着恐怖的色彩。
呜呼哀哉!吾命休矣!
姚贾颤抖着身体,默默无言地踏上了走到了女人的面前,愈发害怕地俯下身体,双手恭敬的上抬捧着纸卷。
女帝执起纸卷,凝望着纸卷上面的画像。
这纸卷里面的画像并不怎么大,也就仅仅只有半张书案般长宽,画像里是祭祀时的主神天绯,年纪看上去像二十有多,又像是个双十少女,有些猜不透她的具体年岁。
她**着洁白无瑕的脚,脚下踩着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那蛟龙长着四爪,头上仅剩一只龙角,愤怒地张开嘴巴却又不敢真咬,只是尾巴紧紧缠着她雪白的腿在不断挣扎,脸上满是愤怒和无奈。
注视着这副隐隐带着神气的画卷。
皇帝什么都没说。
极为少见地沉默不言起来。
姚贾见状,慢慢解释道:“陛下,这副天绯画像在民间常年接受供奉已是有了些许神气,安置在陛下您的寝宫内可以养气养神极为适宜。”
“烧了。”
“陛下臣没听懂您的意思?”
“拿去烧了。”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拿去烧了?!开什么玩笑啊!这可是沾染上神气的东西!古今多少王侯将相梦寐以求的神气啊??!!
姚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再抽搐。
“陛下,请您三思啊。”
女人嘴角扬起一个绝美的弧度。
几乎是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给出了一个足以让姚贾她当场吐血身亡的回复。
“朕看着就心烦,干脆就拿去烧了。”
姚贾的眼眶都湿润了。
这画可是他自己掏万金从民间收购过来的,咸阳城里大大小小的钱庄几乎都记满了她借钱的票据,为了买这副画她几乎日日夜夜都被人暗杀。
现在说烧了就烧了,她岂不是白负债累累了?白被人暗杀了?
“既然是陛下的,臣万死不辞现在就去烧了!”
强忍住已经决堤的眼泪。
傾宣的外客姚贾颤颤巍巍地扶着殿内的柱子向宫殿外走去,一步一伐尽显心酸无奈。
还未走出皇帝的寝宫。
她的身后便又飘来一道淡淡的话语。
“烧干净点,记得别留渣。”
又是一柄重锤砸在姚贾心窝上。
此刻她有种想找根麻绳,再找棵歪脖子树,把脸蒙上吊死的冲动……
姚贾力竭般走到了殿外,整理了一下自己“悲痛欲绝”的表情,转头对身旁的内侍语气沉重地交待道:“陛下后宫中虽然没有女眷,但这五行草也该备起来了。”
滑胎的五行草?
立在两列的内侍们互相悄悄地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下目光,表情有些疑惑地道:“姚大人,您要滑胎吗?”
姚贾差点晕死过去。
神特么的她要滑胎!
你们这群朝夕相处的内侍难道都看不出现在谁最需要这玩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