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傾宣王庭的午时。
在这个空气都仿佛沉寂了的王庭内,宋(韩)国的使节如履薄冰地跟着近侍踏进了麒麟殿,一路上触目都是法度森严的侍将,随风招展的旗幡将傾宣人崇武的性情显露无疑,越是走进他越是战兢于这种庄严神圣的皇家宫阙。
此时的宋国无疑是七国中最弱小的国家。
对傾宣既是怕又是恨。
怕的是傾宣的强大,恨的是傾宣的骄横。
麒麟殿内。
宋国使节上前一步,立于凛冽的傾宣众臣子中央,俯首仰望着御座之上那个欣长的黑色身影,她宛如是隐于暮色山林中的孤虎,性情狂妄而又桀骜,天生一副君临天下的王者气息,逼得所有人要去仰视。
迎面而来的是一种属于君王的压迫感。
而宋国使节从未在宋(韩)王安这位昏懦的国君身上看到过这股子气势。
真是可悲……又可气……
眼前再次回放起内史腾率军攻宋时的情景。
黑色洪流排山倒海地再一声声急鸣的号角声下大军压境,刀剑矛戈组成的方阵整齐划一,狰狞杀气随着步伐的下落而震荡开来。
在宋军的视线里,他们蹬弓搭起长箭,千支万支黑色的箭矢携着势不可挡的意志,迎面而来。
黑压压的一片。
密密麻麻地如同暴雨来袭般的箭雨,顷刻宋(韩)军便全线崩溃了。
但是此时。
宋国使节站在傾宣的麒麟殿中。
他的眸中隐含了一丝企盼。
只剩下他能为挽救垂死的宋(韩)国尽一份力了。
“陛下,宋(韩)王愿俯首称臣,只求换得大宋一个安宁。”宋国使节双手互握合于胸前,缓缓而道:“若是陛下答应,宋(韩)可割城赔与傾宣万万金。”
御座之上。
鸦黑长发的女人肃然不动地端坐着,俯视着大殿上伫立着的无数臣子,她轻抚着御座扶手上巍然屹立的龙。
幽光微曳的眸中笑意愈盛。
“俯首称臣?”
她语气一顿。
随即似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而淡淡地笑起来,“在你们眼里就只能是俯首称臣吗?”
宋国使节的脸色蓦然一变。
“陛下,俯首称臣,傾宣为君,宋(韩)为臣。君为贵,臣为卑。君想要的,臣定当竭尽全力。”
事到如今……
他只能再度谦卑的装傻,把希望寄托在与自己临近的魏(赵)国上,祈求着傾宣皇帝能回忆起当年崤山那样的惨败,不敢再贸然东进。
皇帝夹着戏谑的视线。
终归是完全落在了这衣着单薄的宋(韩)国使节身上。
女人冰冷地盯着他,嗤笑道:“朕想要傾宣书告天下:宋(韩)国并入傾宣,建立颍川郡。宋(韩)国能给吗?”
宋国使节还想再说话。
却见麒麟殿内的近侍端了个托盘走了过来,一支箭镞呈现三棱流水状的黑色箭矢静静地躺在猩红的锦巾上,女人转瞬即逝伸向的手稍稍一捻,轻转玩之。
“朕想要亲自去取……”
直注视着她的举动。
宋(韩)国使节自然是没错过她眸中流淌的幽光愈盛。
心头的不祥之感愈浓。
这种带着无法言喻的感觉,令他整个人都禁不住战栗起来。
他的语气生硬且带着颤音,“陛下,外臣的国君和您一样,可都是姬姓宗人啊……”
前殿柱前,商君卫鞅踱着碎步来到他的侧身,道:“傾宣乃虎,弱宋(韩)就是一群鼠辈,何来同源之说?”
“老臣看这个使节实在胆大妄为。”老将军王翦斜睨着使节,声如洪钟道:“斩了也无所谓。”
宋国使节的脸色再次低沉下来。
“你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此话虽有气,却是气势不足。
麒麟殿内。
傾宣的朝臣们忍不住发笑,尖利的嗓音刺的使节脑中又是一阵耳鸣。
傾宣皇帝近乎完美的脸庞,剑眉微敛起,眼中闪过一抹少见的冷光,锐利深邃的目光,不自觉得给人一种压迫感。
她修长的五指微微蜷缩握紧手中的黑箭,另一只手接过御驾之侧由一名内官专门背着的御弓。
几近于炙热的金色血液,从她的身体里缓缓地度出,浸入手背上薄薄的皮肤,汇入的血脉每个支管,焚烧每一寸神经。
“皇帝立国,维初在昔,嗣世称王。”
“讨伐乱逆,威动四极,武义直方。”
宋国使节的“礼物”确实让她心动。
不过……
这动的是杀心。
“傾宣的意志,众生皆不可违背!”
那一刻。
她搭箭掌弓的样子。
九州生辉。
“哞——”
莫名的威压随着黑箭冲天而起,巨响回荡,在那雷鸣啸声中,化作了一条跃空而出的黑龙,这如同被禁锢了千年万年的巨龙轰然浮出,霎时天地变色,直奔于宋国之向。
“黑羽令?!姬祈你当真不留条活路……”
宋国使节嘴角留着鲜血。
不断踉跄地后退。
完了。
一切好像已经都完了。
他的宋国就像垂垂老矣的人。
此时此刻……
呼吸彻底地停止了……
目睹耳闻着这些形形色色的戏嘲讥笑,脑中的死窒却是变得越来越重,他如同一个疲惫不堪的老者跌倒在地上。
心已死。
又怎么能垂涕而愤恨……
……
新郑城下已是有大型攻城器械将其四门通通包围,无数的傾宣战车在原野上滚动着向城门推进,十万万将士持弩待发。
傾宣的统帅伫立在城下的站车上,亲自向箭楼守军喊话:“城头将军立报宋(韩)王,宋(韩)王若降,可保新郑人人全生!宋(韩王)不降,傾宣立马攻城!其时玉石俱焚,宋(韩王)咎由自取!”
“哞——”
内史腾昂首看向黑雾笼罩的天际。
蔽天盖日一般的黑龙夺空而来。
这代表了傾宣意志的黑龙似是在咆哮。
一次更比一次沉雄。
天空中的云层也仿佛震颤着要为之崩溃。
内史腾手中的攻城令旗已是劈下。
他高声下令道:“黑羽令已到,诸将听令!准备攻城!将韩王安及韩国大臣悉数押送至咸阳!”
“依据商君令,凡是宋地的受俘者皆不杀,若军士有违抗军令者,全宗连座!”
一阵号角之后,大地发出阵阵雷鸣般的震颤。
黑色洪流的步军马队呼啸而入。
这暴怒的凶兽张开墨色的大口似是要将茫茫宋地一口吞掉。
……
咸阳宫内的某一处。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
女子手中随意翻着的书卷掉在了地上。
这偌大只有女子一人的房室。
传来了一声无善无恶的叹息。
“非的国,还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