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时刚一踏进绿荫遍布的学宫,这时的苍穹便像是被一种超凡脱俗的力量所操控似的, 蔚蓝的天色骤然暗沉下来,几分蒙蒙的亮光在天空中荡漾着,能见度非常的低。
“天怎么突然黑了。”
他仰望黑雾缭绕的天线。
“龙气翔空,那是傾宣用来攻城施号用得黑羽令。早在数月前内史腾就领命攻打宋国,现在恐怕已经将新郑攻下了。”
少年眨了眨眼 。
下意识看向声音来源处。
阳光透过斑黄的树叶,零零碎碎的树影照射在地上。正值秋未冬初之际,学宫内金风扑面,树叶尽脱。
偌大庄严的学宫里,正有一位少女肆意张扬地在书案上翘起了二郎腿,她身披黑丝绣金斗篷,怀抱着把粗犷古朴的金鞘镇秦剑。
这与皇帝大人六分相似的容貌,注视少年时微微皱起眉梢的角度,恼怒的神色都是如此的……相似。
可是,那少女的年岁,却是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
这一瞬间。
他仿佛觉得自己看见了傾宣现任皇帝的……
——私生女?!!
恰似注意到了他直愣愣的视线。
少女很快又歪着头,甜甜地对他一笑,“小鬼,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可是很凶的,当心我把你的眼睛都剜出来。”
她笑容璀璨。
很美。
但她流离在少年身上的眼神却似徘徊在草原上的恶狼,标志着阴暗与可怕的深褐色眼瞳,嘴角尖锐的虎牙在耀武扬威。
有股冷风扑面拂过,木具的香木气飘进鼻腔里,带着股血腥臭,浓重得呛人脑门。
禹时呼吸着风中的腥气审视了一圈屋内,神情疑惑道:“那个……这里,好像没有夫子吧?”
“夫子吗?”少女抬起褐色的眼眸,望向一旁碎裂的木桌和满地的狼藉,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自己的发丝,“他不久前被我打了一顿,送去见医师了。”
东面墙边,摆着一张红木方桌已是碎成了两半,染血的木屑掉了一地。西面的一堂短屏上浓稠的鲜血顺着纱巾的缝隙,触目惊心地在学宫的地上留下发紫的暗红色印记。
难怪,他刚才一进学宫,便闻到了一股子让人非常地不舒服……血腥的味道。
禹时嘴角再忍不住地抽搐。
“你……你居然,还动手打夫子?下这么重的手!”
“为何打不得?”少女充满英气的眉眼有异色闪逝,原本眯着的眼睛顿时睁开,射出一道能杀人的视线。“我只不过是在学宫打个瞌睡、吃个干果蜜饯。一个地位低下的黔首也敢厉声呵斥我,如此刁民为何打不得!”
沉默了一秒。
禹时不知在想些什么,无言在她身旁坐下来,脸色有点沉,和冰一样,一直冷到心里.
少女轻笑一声,然后又看向了身旁的他。
目光诡异,有些许的怪异,也有些许的玩味。
末了,那少女的嘴角还勾起了奇怪的笑。
“现在也没夫子在这,你要不和我玩玩?”
出乎她意料的。
少女视线里傻乎乎的少年虽然是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傻小子居然还真同意陪她“玩”,本想若是少年不同意她便用粗暴的方式强迫他“答应”,可是他居然答应了。
现在的男孩子都这么好骗了吗?
果真傻乎乎的……
“掰手腕,三局两胜。”
少年的视线内一只纤细的手高高向他扬起,十指修长,指骨白皙,就这样停在半空中。
少年慢慢吞吞地伸出了手。
握紧。
随即掌心与掌心相叠。
少女的嘴角不自觉得逞般的翘起。
“你要是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少年略微沉默了几秒,顾左右而言他道:“这里应该没有近侍和内卫吧?”
“没有。”
当然没有了,要不然我怎么把你的手掰断?!
少年淡定地抬起眼眸,轻声道:“那就好。”
“可不许哭疼哦。”
注视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年少脸庞,少女嘴角翘起的弧度更是大了些,手掌几乎以可以捏碎石块的力度用力压下。
下一瞬。
稀薄的日光下。
少女微笑着的嘴角变成了匪夷所思的懵逼。
只见她的身体径直从学宫开着的窗户飞了出去,身姿轻快得犹如小鸟展翅,一直撞到学宫外古榕树那苍虬多筋的树根才肯停歇。
她掰个手腕居然被人反手甩飞了?!
这不科学!?!
这特么比国足踢进了世界杯还不科学!
古树淡淡的清芬中,少女黑发凌乱的飘散,沾满了灰尘和血渍,额前划开了一道血口正慢慢淌着血,此刻她正满身狼藉地坐在树下,淋着雨,懵着逼。
“你是故意的吧?”少女从湿漉漉的地上站起了身,血和尘土都黏在了她上,可她眼神中那一种狼似的狠辣和执着的意味却是加重了,“先前故意装成了这副傻乎乎的模样想要我掉以轻心!”
少年伫在学宫窗前凝视着她,反问她道:“姐姐身上疼吗?”
“废话,老娘全身都快散架了!”
“那你说说看夫子会不会疼吗?”
直立在枝叶茂盛的古榕树下,少女全身湿透,狼狈不堪,连发丝都在滴着水,她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
“你是不是傻啊?他就是个卑贱的黔首?!为了个黔首,你就这么对我!你个小混蛋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禹时轻作思索。
再次略带鄙夷地看了少女一眼。
他瓮声瓮气道:“原来你就是个扁腰平胸阔腮瘪屁股,年岁已可婚配却依旧没人要的……老阿姨。”
好家伙。
这波倒是直击了少女扁平的心胸。
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越发暴怒阴沉地瞪着他看,开始狞笑起来:“你和前八个差不了多少,你们都是来找死的!”
混蛋!给老娘去死吧!看老娘不把你这小混蛋一家斩首沉江!
要是这混蛋还有婚配,她铁定亲自把他结发妻的衣服扒了游街示众!
正在这时,她下意识地侧起头,却意外地看到了学宫处的竹林石道正站着两个人浅步朝这边走来。
郎中令为她身前的人撑着一柄纸伞,伞下的女人冕服还未褪去,尽现作为皇者的运筹帏握和睥睨。
少女自是认识这个无时无刻都能保持高贵威容的女人,故而舒了口气,再次斜视了窗边那该被千刀万剐的混蛋一眼。
臭小子,你死定了。
来的这位可是最疼我了!
酝酿了一会情绪。
少女呲牙咧嘴的忍着痛楚,望着已走到她面前一身冕服的女人满脸写着委屈,孤苦伶仃的站在古树下,身上散发出灰尘和微咸的血腥味,模样甚是可怜。
“陛下您终于来了,十八身为傾宣的女公子却被这个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臭小子欺负了。”
“这人不诛九族,可让傾宣的脸面何存啊?”
“您可得好好教训一下他。”
少年从学宫里走了出来,非常无辜地摇摇头,又是瓮声瓮气地道:“王上,心唯手都还没抬,这位姐姐就自己飞出去了。”
宁就搁着装吧!
给老娘使劲装!
迟早老娘把你这臭小子的皮都给扒下来。
少女恨不得吃了他般瞪着他,她对着女人张开了双臂,试图想要和以前一样拥在她的怀里撒娇。
“朕信你。”
女人那令人失魂落魄的精致脸庞上凤眉皱起,威严与高傲并存的淡金色眼眸半眯,侧身错开她高举着的双手,沿着小石幽经,一步步慢慢地走到了学宫的房檐下。
少女:“???”
皇帝大人一手拂过少年的脸颊,缓缓对着她淡定地又插了一刀,“朕信你确实想对心唯做些过分的事。”
您没看错吧?
您再好好看看那臭不要脸的小东西!他可是现在还在笑我啊?!
“十八,这已经是你打伤的第几个夫子了?你可还记得你是为傾宣的女公子吗?即刻去隐阁禁足抄书,没朕的指令不许出来。”女人的话语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味道。
少女看着这位皇帝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什么鬼?!有没有搞错?
是她被打了啊!
怎么还要关她去禁闭?!